第七十二章 你在哪裡
太陽的光輝從窗外斜射進來,照著張清輪廓分明的臉龐,有種沉靜的味道。然而,細看之下,他澄澈的眉眼霎時暗沉,銳利的目光中隱約透露出危險的信號。
我知道自己的饒舌觸怒了他,他對我剛才不知輕重的話語很是生氣。我暗暗提了一口氣,挺了挺脊背,微不可察地捏緊了拳頭,思忖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呵,會犟嘴了!」沒有料到,張清的嘴角掣動了幾下,輕輕一笑,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
他閃身進了浴室,抽出毛巾抹了把臉,淡定地吩咐我,「快去給我找衣服,等下我送你去上班。」
「衣服掛在房裡,你自己去穿,我上班去了!」既然張清都給我台階下了,我也沒必要死皮賴臉纏鬥,我說完就到玄關處換鞋準備出門。
幾場設計好了的好戲都沒有看成,陳彩霞極端不爽,她忿忿地瞪了周阿姨幾眼,踢踢踏踏地回她的房間了。
「幹嘛那麼著急,我送你又不會遲到!」張清從浴室里探出頭來,滿臉白花花的泡沫,「你稍微等一下,我馬上就好了!」
「不麻煩了,我自己坐公交得了!」我一邊說著,飛快地套上鞋子,似乎擔心他攔住我。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坐他的車了,不是怕別人說閑話,而是莫名地不自在,特別是看到鍾麗華曾經做過的副駕駛位置,無端地就想吐。
我雖然隱忍在心裡不問,實際上我是很小氣的女人,十分在意那個視頻的。我只是沒有勇氣去揭開真相,害怕自己沒有強大的內心去承受那些醜陋和骯髒。儘管我知道,就算鍾麗華坐到了我老公身邊的那個位置也不真的代表什麼,我仍然介懷。
我不知道張清是怎麼考慮的,他明明知曉鍾麗華對他的一番用心,卻還是不懂迴避地和她攪和在一起。也許他認為心底無私天地廣,可有些事情是人的意志無法掌控的。
比如鍾麗華,他能叫她剜去對他的那種執念,正常地生活工作嗎?比如我,他能設身處地顧及一下我的感受,給我起碼的安全感嗎?
這種憋屈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我實在有些厭煩。唯一令我振奮的是,林鑫傳來了好消息,他帶技術入股和別人開了家公司,專門開發遊戲軟體。
「姐,你等著來過好日子吧,我正準備買房子。」林鑫喜不自禁的話音通過電波傳過來,我也被感染的心情愉悅,前幾天陰鬱的情緒消散了不少。
萬物復甦,楊柳吐絮,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日子就在我患得患失的糾結中飛快地流逝,就如莊子所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四月初,學校一年一度的春季運動會正在如火如荼地舉行,和每次大型活動一樣,教師群體都要出一個項目供童鞋們消遣。這次孩紙們提出要求,青年老師男女混搭,進行接力賽跑。
這真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簡直叫我苦不堪言,我細蔫蔫的像顆豆芽菜,運動細胞又極度缺乏,不給大家拖後腿才怪。
「哎呀,重在參與,娛樂為主,沒人會怪你的。」安娟不忍心看我愁眉苦臉,拍拍我的肩開導。
「嘭——」吳作文的發令槍一響,旗子一揮,老師們如離弦的箭嗖嗖射出,我班上的學生群情激昂,在耿小樂和謝慧的帶領下為我搖旗吶喊。
我身體微微前傾著摩拳擦掌,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一瞬不瞬地盯著辦公室主任王勝手中的接力棒。我是他的下一棒,等一會兒該我激流勇上了。
眼瞅著王勝遙遙領先,我激動得手舞足蹈,瞬間就把比賽前剛剛突擊學習的一點體育常識丟到了爪哇國,竟然傻乎乎地迎面去接棒,毫不意外地和他撞了個滿懷。王勝無可奈何地提溜著我,拖著我朝前跑了幾步,監督的學生「哦哦」大叫,「林老師犯規了!」
校長和幾位年長的老師搖搖頭,善意地鬨笑。
拚死累活,我總算跑完了我這一棒。可惜前輩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我稀里糊塗斷送個精光,我們組成績第一是第一,就是倒數。
安娟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突然覺得小腹隱隱作痛,並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我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直冒,安娟嚇壞了,立馬要送我上醫院。因為還有學生需要組織,我叫安娟幫我看著,自己捂著肚子去醫院了。
不管什麼時候,醫院總是門庭若市,生意好得很。在腸胃科排隊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輪到我,哪知道年輕的醫生面無表情地問了幾句不關痛癢的問題,然後不耐煩地說,「你去婦產科看看。」
我站起身打算還諮詢一下詳細情況的,可他已經若無其事地開始接待下一位病人了。唉,醫生總是對生老病死熟視無睹、見多不怪,不能指望他對我有多大的耐心。
婦產科坐診的是一位老阿姨,比剛才那位醫生和氣許多,她詢問了一些常規問題,就安排我去尿檢和抽血。當我把化驗單遞給她,她指著上面的加號,笑咪咪地說,「姑娘,你還真是粗心,你懷了小寶寶,馬上要做媽媽了!」
「真的嗎?真的嗎?」巨大的喜訊讓我一下子難以接受,我仰起臉反覆追問。
醫生點點頭,再次微笑著肯定,「是真的,你快去告訴你老公吧,以後可要小心一點。」
我慢慢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這裡孕育著一個可愛的小生命,是多麼神奇呀!張清一定也會高興壞了吧?他不是計劃著我們今年要個孩子嗎?我真想把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馬上告訴他。
我下樓梯的時候下意識地抓著扶手,步履格外小心,走幾步停一會兒,生怕有個閃失。
忽然,我抬頭不經意地一瞥,醫院門口停著一輛警車特別扎眼,張清小心翼翼地扶著鍾麗華坐上副駕駛位,然後依然繞過車頭,坐上駕駛位。我在後面揮舞著手臂大聲地呼喊,他根本聽不見,發動車子揚長而去,車子後面旋起陣陣灰塵。
自己的老公眼裡看不見自己,護著別的女人揚長而去,這像把利劍瞬間將所有支撐我的信念徹底摧毀。我整個人懵了,腳好像被釘在地上一樣,邁也邁不開。
我獃獃地站在原處,像個被拋棄的孩子狼狽無助,眼睛忍不住晦澀泛酸。我怔怔地望著車子越來越快,在我的視線里逐漸消失,耳朵里倏地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聽到自己喉嚨里乾涸的呼吸聲。
我踉踉蹌蹌找著一棵樹靠過去,不停地用手掌撫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許久我的情緒才得以平息。
我摸索著從背包里掏出手機,撥通了張清的電話。可能他們什麼事情也沒有,只是我杯弓蛇影想多了,男女同事之間互相來往是十分正常的。但我還是想問問他,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之人,對他過於漠不關心也說不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卻沒人接起來。這個時候我的心情比任何一刻都要迫切,我希望他能早一點給我一句解釋,他說什麼我都願意相信,只要他肯對我說。
「小楓,你有什麼事嗎?」在我撥打第三遍的時候,張清磁性的聲音通過無聲的電流傳了過來。
我聽著這熟悉的嗓音,陰霾的心情驀地變得安定,我舔舐了一下乾燥的唇角,不著痕迹地問他,「老公,你在哪裡?」
「怎麼,查你老公的崗?」張清清越的聲音鎮靜自若,感覺不到半點異樣,「我在辦公室,正在準備開會的資料,不能和你說很多。」
這個男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堂而皇之地對著我信口雌黃了。我的心陡然一沉,墜入冰冷的谷底。
「你確定自己在辦公室嗎?我怎麼好像聽到了汽車的喇叭聲,你在外面吧?」我不動聲色地說著,表情有點漠然,我想自己今天在他這裡是不可能聽到真話了。
「你好好地上自己的班,別成天神經兮兮地,我要忙去了!」張清的聲音里已經開始不耐煩,似乎真的在單位忙得四腳朝天,「對了,今天不要等我吃飯,彩霞晚上請他們單位的領導吃飯,我下班了要過去陪客。」
我的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張清的電話已經不由分說地掛了。我瞧著手中的電話凝滯了半晌,對眼前發生的狀況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氣餒地蹲下來,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有些脆弱有些哀傷。
天上明明艷陽高掛,為什麼我卻一點熱量也感覺不到,像掉進一個冰窟窿凍得哆嗦不已。這個時候有一個人來抱一抱我給我一點溫度就好了,哪怕就是給我披件禦寒的衣服也好哇!
當初我流落在東城派出所,與張清只有萍水相逢的交情,卻能夠有勇氣向他霸氣地求助——你來接我吧。如今,他成了我名正言順的丈夫,可我此刻卻猶豫踟躕了,我究竟在他心中佔多大個位置呢?
他那麼博愛,亡妻、前姨妹、紅顏知己,他有那麼多的人要兼顧、要憐惜,他也獨獨只有一顆心,他又能挪出多大一點空間供我喘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