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我走了
我直接回了學校,略作休息,然後馬不停蹄地去了和張清的那個家。臨進門時,我想到自己那個無辜夭折的寶寶,心臟驟然縮緊。我用手指緊緊掐住自己的虎口,閉上眼作了幾次深呼吸,心跳才恢復正常。家裡沒人,據說張清在災區還沒有返回,陳彩霞大約在外面瀟洒。
我來整理我的東西,一切早就該結束了。化妝品、衣服、抱枕、水杯、鞋子全部扔進垃圾桶倒掉;書籍打包好裝進行李箱;綠松石、鐲子、戒指、項鏈、鑰匙在梳妝台上擺放的整整齊齊。只有那些花花草草毀掉了有點可惜,我就送給了守門的大叔。
我把離婚協議放在張清的書桌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我拎著行李箱,毫不留戀地邁出了那扇門。我消失得徹徹底底,甚至連我掉在地上的碎頭髮也揀得乾乾淨淨,好像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停留過。
下樓的途中,我遇到了濃妝艷抹的陳彩霞。她看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臉上湧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我沒有算錯吧,你最後還是落荒而逃了!」
我冷冰冰地瞟了她兩眼,平靜地從她旁邊擦身而過,沒有任何錶情。有些膚淺的女人,成天只知道描眉畫紅,不知不覺腦子就進了水,連話也不會說了。
陳彩霞,你就嘚瑟吧,你趁早攢點力氣以後好與鍾麗華狗咬狗,去拚死爭奪你親親的姐夫吧,那時候這腌臢的一切與我還有什麼關係?
與人爭吵,可講理論事,別出言羞辱。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懂道理,也不是所有的牛都通音律,講不通的時候,聳聳肩攤攤手,放棄。對陳彩霞這種人,最大的輕蔑就是無言。
我去了許大姐的小攤,她見到我激動異常,臉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的,連忙把熟板栗朝我手上塞。這位深山裡走出來的大姐,用質樸的方式表達著她對我的疼愛。我細嚼慢咽地吃著板栗,感覺馨香怡人。
許彬也在店裡,沉默了半晌對我說了一句,「節哀順變吧!」他可能聽他姐姐說了我媽媽的事情,我鼻子一酸點點頭。
他隨我回家時,我媽媽尚健在,把他當兒子一樣地看待,如今物是人非所有的東西都變了。
我在花店裡買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一個人慢慢散步,來到彩雲姐的墓碑前,緩緩坐下。我用心地扯凈墓前的雜草,用紙巾擦拭碑上的字和照片,然後恭恭敬敬地叩個頭。
因為她,我才會和張清有這一段愛恨痴怨的糾葛;明明我拿結婚證時,曾經來她面前虔誠地稟告過,可她還是沒有保佑我和張清的婚姻善始善終。我並不後悔認識她,也不後悔自己在這段感情里的付出和掙扎。
人年輕的時候,總會憑藉滿腔衝動,奢侈地做幾件不可思議的荒唐事,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三十歲之前及時回頭改正,從此褪下幼稚的外衣,逐漸成熟。開始負擔,開始頑強地愛著生活,愛著自己。
我因為寂寞而錯愛了一個人,但我不想因為錯愛一個人而寂寞一生。一段無望的婚姻,最好洒脫地放手,這樣我才能朝前走,才能遇到更美的屬於我的風景。一個爛掉的瘡疤,要治癒它,必須要把壞掉的腐肉連根挖除。雖然這樣做會很痛,但效果卻最好。
一切解決妥當,我去找校長辭職,雖然這樣做有點背信棄義。校長在我走投無路時聘用了我,對我可謂有知遇之恩,按理說我應該知恩圖報,不可做半路毀約的事。但我現在有口難言,生活都難以自理,留在這裡也只是學校的累贅。
校長拿著我的辭職信,沉吟了半晌,開口挽留,「小林,你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病,思想上有負擔?你不需要考慮那麼多,只須安心養病就行。」
校長能毫無成見地說出這番話,我是感激涕零的。我不受自己老公的待見,哪怕是因為過失,也是被他親手打掉了孩子,最後又可憐兮兮地被警察送去醫院。在世人的眼裡,我應該是不堪的沒有地位的女人,但我的同事們並沒有看不起我,反而對我關愛有加。
我婉拒了校長的好意,只道:我家裡發生了變故,所以要回去了,謝謝這一年來您對我的關照。校長十分惋惜,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有些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相識,僥倖能在一個學校共事,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安娟正在二(8)的教室里神采飛揚地指揮孩紙們唱歌,一身簡單帥氣的褲裝,髮型簡單隨意,略施粉黛,但難掩天生的女王范兒。耿小樂他們那些孩子扯著嗓子,前俯後仰賣力地吼著,唱得特別起勁。我沒有驚動他們,悄悄地離開了。我不想惹她們不開心,更怕再次看到離別的淚水。眼淚這個詞,我現在只要一想到它,心臟就難過地抽搐。
該收拾的、該辭行的,似乎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把書籍等一些有用的東西託運給林鑫,其他零零碎碎的,或扔掉,或銷毀。
最後,我找到一家美髮店,請理髮師給我剪掉三千煩惱絲。年輕的小姑娘托著我柔滑飄逸的長發,不相信地詢問,「真剪了?真剪了?」我不假思索點點頭。黝黑柔順的頭髮紛紛墜落,在我身後厚厚地鋪了一地。但願那些痛苦、煩擾、哀傷也隨之而去,從此我可以簡單地生活。
真的要走了,望著空蕩蕩的宿舍,我終於有了清晰的認知。來的時候,我滿懷憧憬;離開時,我傷痕纍纍。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不太圓的月亮,默默背誦著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我屈膝呆坐著,睜著眼睛等天明。天明了我就啟程。
半夜,宿舍的門被打開,張清宛如神祇從天而降,在我不需要的時候,他來了。他風塵僕僕,疲憊不堪,大檐帽被他捏得不成形狀。我有點恍惚,長長地嘆了囗氣,垂下眼瞼。
他步履沉重,一步一挪走到我的床邊。他詫異地盯著我的短髮,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幽深的眸子里彷彿隱藏著讓人淪陷的旋渦。我偏了偏頭,抗拒他明暗難測的目光。
「你這樣算什麼?不聲不響留下這樣一份協議就打算走人?」他用右手抬起我的下巴,把那份離婚協議書舉到我面前,神情有些受傷。
我盯著他蠕動的嘴巴,獃獃地出了一會兒神,寫道:我不想要你了,因為我要忘記你!
張清飽受打擊,沮喪地把手中的協議書揉成一團,和我面對面坐下,雙手放在我兩肩,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小楓,你不能這樣狠心!我的心本來快要死掉了,你來救活了;可現在你又不想要我了,想讓我渴死、枯死。」
說得比唱得還要動聽,我勾了勾嘴角,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諷刺,我冷冷地寫道:我沒有那麼大的魅力,你不是已經找到那個救你的人了嗎?
「沒有別的人,小楓,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張清連連搖晃著我的身子,語氣迫切,還有微弱的黯然。
我淡漠疏離地把他的手從肩上扒拉下來,寫道:那就是我看到的那樣。
看到你和鍾麗華深情擁吻,看到你信賴地趴在她懷裡隱忍地啜泣……正是這令人心碎的一幕幕將我打擊的無處遁形,讓我心死如灰。
張清的臉急成豬犴色,眉毛皺成兩道坎,「小楓,一切我都可以解釋,我一定會抓住發視頻的幕後黑手向你交代。」
我漫不經心地揉揉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遞給他一張紙:怎麼辦?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其實我也沒有多愛你,你說你只是發善心收留我,而我也只是找了個免費住宿的地方。既然大家兩不相欠,就讓我們江湖相忘吧!
張清被噎得無計可施,胸部劇烈起伏,喉結上下滾動,大囗喘著粗氣。他抓狂地把協議書撕個粉碎,高深莫測的目光凝了一層陰鷙,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似乎想看透我的內心深處。
最後,他頹唐黯然地將頭掛在我的肩頭,聲音沙啞倦怠,「小楓,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張清,你也會因為我而心痛嗎?結婚以來,你無視我的存在,忽略我的感受,縱容他人輕賤我、傷害我,你讓我流了多少沒有價值的眼淚!你也會有今天!真好!
我在心裡樂得開懷大笑,身體也興奮地不停顫動。我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黑色的眸子閃爍著不易察覺的冷嘲。此時,我們就像一對糾結的刺蝟,靠近的越近彼此傷害越深。
我的冷漠、嘲諷徹底激怒了張清,他「嗖」地撲上來,用手鉗制住我的下巴,纏綿而絕望地吻,臉上蓄著暴風雨,眼睛閃過各種情緒,痛苦、不甘、隱忍……我仍然擰著脖子凜冽地凝視他,毫不畏懼地與他對峙,神色決絕。
他惱羞成怒地翻轉我的身子,氣急敗壞地覆身上來,將我的臉緊緊地摁進枕頭,「小楓,不要用這種目光看著我!」
他在我耳邊炙烈而痛苦地吻,苦苦地哀求,「小楓……小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拚死抵抗,但男女力量的懸殊,讓我的反抗絲毫不起作用。他不管不顧地擠進來,橫衝直撞地顛簸,沒有給我任何適應的時間,乾澀刺痛讓我的淚很快漫出來。
我撲騰著,小拳頭打在他寬厚的手背上,發出「咚咚」的響聲,可也只是搔癢般的力度。我終於忍不住再次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雙手揪緊床單。在一聲高亢的吼聲后,一股熱流已經抵到了那最深處射了出來。宛如子彈出膛,深沉而有力。
張清精疲力竭攤在我的身上,濡濕的唇貼在我的耳根呼呼地喘息。我的嘴唇死死地咬住枕頭,心裡一遍遍地說:張清,我恨你!我恨你,張清!
第二天清晨,張清還在睡夢中酣眠,我輕輕地關上門,走了。
飛機在浩瀚的天空呼嘯上升,盤旋著離開。s城在我的視線中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這個城市,我來過,我愛過,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