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鯤十七（二）
「父親父親，你快看啊！」
在海中難得一見的花園子里亂跑亂跳的小姑娘小臉紅撲撲的撲到自家父親懷裡，手裡還拿著一朵開的熱烈的燦爛花束，遞到表情淡淡的男修面前，大眼睛里滿是難以忽視的濃濃濡慕之情。
這花兒這麼好看，只有她好看的不得了的父親才配得上啊！
鯤十七從沉默中回過神來，神色堪稱溫柔的伸手將小丫頭臉上的汗漬擦乾，「嗯，我看到了。很好看。」
「是吧？」小姑娘獻寶一樣將手中的花束遞給自己一向冷淡的父親，自己又像穿花蝴蝶一樣跑了出去，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在熱鬧的花叢中撒下一串又一串燦爛的笑聲，看的鯤十七都忍不住緩緩勾起了唇角。
「看吧看吧，陛下真的笑了，我沒騙你吧？！」
貼在一座漂亮的珊瑚上的海星得意洋洋的沖自己的小夥伴炫耀，只是還沒等它得到小夥伴們震驚的贊同聲，就被一道凜冽的氣息捲起來，輕輕的扔在了不遠處的沙地上。自己還暈暈乎乎著呢，就被匆匆趕來的父母一把抱了起來，不住地向他們的皇低頭賠罪。在得到一聲漫不經心的饒恕之後就被火速帶離了這片不素之地，至於它的那些話，自然也不被別人放在心上了。
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斥責聲，以及裡面難以忽視的慈愛擔憂之情，鯤十七難得失了神，目光在那個笑呵呵的小姑娘身上停留了會兒，當小丫頭猛然轉過來對他燦爛一笑后，頓時微微一愣。
看著小姑娘笑容燦爛的小臉蛋，鯤十七眼裡突兀的閃過一絲恍惚，剛要想到什麼的時候，卻被一聲重重的落地聲給驚醒了，連忙上前將那個不小心撲到地上的小姑娘抱了起來，「怎麼樣？受傷了？疼不疼？」
小姑娘強忍住的啜泣聲在鯤十七溫柔的詢問聲中頓時變成了嚎啕大哭，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在千方百計引來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小傢伙哭的是那麼慘烈，似乎受到了什麼巨大的委屈一樣，其實，只是腿上破了一小塊兒皮而已，連血都沒流。
鯤十七原本還沒在意，只是當他看到那些晶瑩透亮的淚珠時，卻突然頓住了，眼神一陣恍惚，額角上有蹦出猙獰的青筋來。
他好像……
也見過某個人這麼嚎啕大哭過。
究竟是誰呢？
在午後燦爛的陽光里，海族之皇似乎被眼前這個孩子勾起了陳年往事一般，用力揉了揉眼角，卻被自己手上突如其來的濕潤給震住了。獃獃的看著那些晶瑩的淚珠，鯤十七一時間心亂如麻。
這是……什麼？
眼淚嗎？
原來，他也會流淚……
「父親，你怎麼了？」見自己英明神武的父親都流了眼淚，小丫頭嚇了一跳，連忙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給鯤十七拭淚。邊擦還邊笨拙的開口，「父親乖，咱不疼啊。我給你呼呼……」
「我沒事……我不疼。」
微笑著握住小傢伙的手，鯤十七嘴角揚起一個小心的弧度，雖是在笑，臉上的表情卻更像是在哭，讓人看了無端端的覺得心酸。
雖然不怎麼相信鯤十七的話，但小傢伙還是善解人意的沒有揭穿父親的話，怎麼可能不疼呢？看父親明明都疼的哭出來了！突然想起來族中其他人對自己父親那些如贊神明一般的評價，小傢伙好奇的問，「父親，您之前從來沒有哭過嗎？」
「……嗯。」
「父親別怕，」理所當然的將鯤十七短暫的沉默當做不好意思，小傢伙非常講義氣的開口，「以後我替你哭！我哭起來可厲害了！」父親好可憐哦，都沒有哭過……
小傢伙的內心深處頓時覺得自己責任重大的很，然而下一刻就被鯤十七狠狠地抱在了懷裡，頓時一陣懵逼。
「父……父親？」
「噓，先別說話。」鯤十七隱忍的聲音在小傢伙耳邊響起，埋在她軟乎乎小肩膀上的眼中充斥著大量的淚珠，可是倔強的海皇陛下卻將之狠狠埋了回去。
他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這麼一個姑娘，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甚至還記得那姑娘說這話時眼中燦爛的星河，似乎穿越了無數個星辰大海，終於在悠悠數年之後，來到了他面前，喚醒了海皇陛下一直缺失的人魂。
只是在突然打開感情開關之後，鯤十七卻驀然發現，自己早就將最想體味的東西……
弄丟了。
「小胖……」
哽咽的吐出這兩個字，鯤十七抬眼去看自己修長白皙的手，痛到極致，眼中驀的落下一行血淚來。
他一直都很清楚的記得，自己是怎樣用這雙手將小胖的肚腹緩緩剖開，取出那尊小小元嬰的。但是他卻一直都不能理解，那時候小胖臉上露出的悲哀表情是什麼意思。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哀，莫大於心死。
他記起來那個膽子又小人又慫的小姑娘了，不，不是小姑娘，他陪伴在林小胖身邊整整三十年，應該是個老姑娘了，不過因為他故意餵給她的駐顏丹，所以一直都是那副小姑娘的模樣。
她明明膽子不大，一發現自己打不過對手就要千方百計逃跑，可是在遇見不平事的時候卻還會義無反顧的衝上去。
鯤十七記得她曾經為素不相識無辜死去的凡人們難過落淚，那些從林小胖眼中大顆大顆滑落的璀璨淚珠似乎會發光一樣，就算他那時還不曾開啟殘缺的人魂，卻還是忍不住為之吸引。
他還記得，在聽到自己故意說出來的童年慘狀后，那小姑娘哭的慘兮兮的模樣，那雙燦爛至極的眸子，還有讓他堅硬如萬年寒冰的心都忍不住顫抖的話。
「如果我早些遇見你就好了……」
「不過沒關係，以後有我跟你在一起……」
那個姑娘是那麼好，好到連他分出來的一縷魂魄都忍不住為之傾倒，有了類似常人的感情。雖然回歸本體之後沒有喚醒他的人魂，卻還是在偶爾的怔愣中給了他難以言喻的溫暖。
可是啊，那個他曾經朝夕相處三十年的好友，那個會為他悲慘遭遇而哭泣的姑娘，那個會在氣急時大聲喊他名字的笨丫頭，那個會一心一意對待他的林小胖……
已經被他弄丟了。
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