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兄友弟恭得善報
這天晌午。日頭還好，坐在牆根下曬太陽不會感覺到冷。尹世通坐在牆根下吃紅薯，我一邊歎息一邊來回走。
“你坐下歇會兒，一會兒還要去跑堂呢。”尹世通提起頭說。
“我不累。”
他又遞給我半根紅薯，“你也別太挑食了，不吃這個你就得餓著。”他以為我以前過慣了好日子，吃不慣這種粗糧。“吃了吧，以後有了紅薯也別留給我，我吃一個就夠了。”
我看了一眼那紅薯，推回去說：“我吃過了，那家客棧的小廚子與我關係不錯，常把客人的剩飯留給我，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尹世通仍抬著手，“你別騙我，客棧的剩菜都由大廚帶回家，小廚子連根菜葉也撈不著，哪有剩飯給你？”
我紅了臉，繼續扯謊：“真的，不信算了。要不是怕被其他人發現，我還要帶點回來給你吃呢。”我停下腳步，說：“你看我精神不是很好嘛，是不是？”
尹世通說：“我還是給你留著，等你餓了記得朝我要。”他把那半根紅薯放在他的布兜裏。
我蹲下身和他麵對麵說：“世通，咱們這樣不是長久之計，你想想，有什麽掙錢多的活兒沒有。”
尹世通說：“有是有，當大官、當地主、當掌櫃的、當大廚，哪一樣都掙錢，可是咱文章不行，又沒有手藝，哪來的錢掙呢？”
我聽了有些喪氣，學尹世通坐在地上，把手搭在膝蓋上，把頭埋在手臂之間。尹世通見了說我：“韶華，你是女子，不可如此失態。”
我現在心裏煩悶，本不想理他，可又想他也是為我好，便站起身，靠在牆上。
“累了嗎？”他問。
“沒有。”我無精打采地說。
尹世通見我這樣，心裏也不好受，“你一個姑娘家，年紀這麽小就出來女扮男裝到處找活計，也真是為難你了。你放心，日後哥哥發達了，絕對讓妹妹你過上大小姐的日子。”尹世通覺得我比他小，總以兄長自稱。我是不願認他做哥哥的，我都八百多歲了，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做哥哥，豈不是為老不尊嗎？
他這樣說令我很感動，人間有句話叫“患難見真情”，我覺得尹世通對我的情誼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一感動就顧不上什麽“為老不尊”了，說：“哥哥有這樣的心，妹妹此時再苦也不覺得苦了。”說得好像自己真是難民似的，這話一說完我自己也呆愣了，怎麽好像茶館裏說書的口中的情節呢？
尹世通聽了朗聲一笑，倒有些江湖中人的豪氣，我想起一件事，問道：“世通，你爹中過舉，應該也教過你文章吧？”
尹世通說：“經史子集都讀過，琴棋書畫也略懂些，可惜都用不上啊。”他搖著頭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真沒錯。”
我問：“你考過功名嗎？”
“考過，十六歲時參加了院試，中了秀才，本想等三年歲考，誰知碰上洪水，唉。”他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那你可以到衙門裏找份差事啊！”我跳起來說，“我今天在客棧裏聽到有幾個官差說他們衙門裏做筆錄的書記犯了事被辭了，你不如去碰碰運氣。”
尹世通搖搖頭，“衙門裏當差的都是有背景的，我年紀輕，沒遇過什麽事，官場上的瑣碎我不懂，他不會錄用我的。”
“至少去試一試。”
“這裏的門道你不懂，就算人家肯收我，我也不會去的，辦不好公差，會拖累別人，若得罪了上司，就不是丟工作這麽簡單的事了。”
這時有人拿著大碗沿街跑過，一開始隻是一兩個人，然後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跑去同一個方向。
我拽住一個人，問他怎麽回事，那人急急忙忙地說回安巷的張家老太過壽，張家在施粥積德。
沒二話，我拉起世通就往回安巷張家跑。粥啊，那玩意兒尹世通估計有半年沒吃過了。
尹世通也想吃到粥，可他天天餓，頓頓餓，沒力氣跑得快，還好有我這個“武林二流高手”拉著他，不然他就是跑到了回安巷他也吃不上。
張家門口早排上了長龍，我和尹世通排在一堆乞丐中間，乞丐身上的氣味可不好聞，不過我倆此時一心撲在前麵的粥鍋裏，臭味混著粥香飄過也隻當隻聞到了粥味兒。
好多人張著大嘴流著長長的哈喇子還不自知，我和尹世通看上去比這些人還好點兒。
張家老太穿著一身鮮豔顏色的衣服從張門裏走了出來，老太太看著精神很好，一眼望著這盛粥的長龍長長歎了口氣，一旁伺候的丫頭趕緊問老太太怎麽了，可是哪兒不舒服，老太太把手一指，說：“你看看這些人，不知有多少上半年裏還是有家有業、吃穿不愁的，現在都成了要飯的嘍。”
伺候丫頭說：“老太太，大喜的日子就別為別人操心了，咱家不是在施粥嗎，您以前不是常說‘什麽日子都是過過來的，隻有越過越好’嗎？今年又是災又是瘟的，人們日子不好過，等明年地裏莊稼收了就好了。”這丫頭當得稱職，老太太年歲大了，又是喜壽，今天這日子是不應該讓老太太操心，得讓老太太高興、寬心。
張老太說：“丫頭，你記著，這世上，窮沒有永遠的窮，富沒有永遠的富，咱家這會兒富，就應該多積‘富時德’，若是咱家這會兒窮，也應該積‘窮時德’，積德而福厚，福厚而綿延子孫。你去，告訴廚房，去買二百石米，咱多支幾口鍋，多施幾天粥。”
丫頭應了一聲，轉身往府裏走，又被張老太叫住，“丫頭，你再去跟管護院的江子說，讓他帶人去城外再支幾口大鍋，分一百石米去城外熬粥。”
丫頭猶豫了一下，說：“老太太，咱家沒了護院不安全，前幾天那起‘三盜臨門案’還沒結呢。”
老太太說：“咱家施粥救人，我倒要看看哪個不仁義的賊來偷咱家！”
張老太這一聲喊的大，排在前頭盛粥的都聽到了，一旁一直盯著粥棚的管家不忘給張家揚善，把之前老太太吩咐丫頭的大聲一說，眾人聽了感動得紛紛跪倒，淚眼婆娑地謝張老太。張老太讓起來，但是聲音蓋不過眾人，她年歲大了，受不了這個，就含著淚回府了。
正趕上張家當家老爺坐馬車回來，一身的風塵仆仆，顯然是人在外地，趕著回來給老太太拜壽的。一下車見自家門前跪了一個長隊，就把管家招了問怎麽回事，管家把事情前後說了，張老爺一擼胡須，又讓管家去置辦三百石米和五百兩銀子的布棉，給城外難民送去。
我和尹世通正好盛了粥從隊伍裏出來，聽到張老爺如此善心，尹世通頓時眼圈又紅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別哭，等你有錢了，你也行‘富時德’，像張家一樣買米買布送給窮人。”說完把我的粥往他空著的手裏一塞，“我不愛喝粥，你喝吧。”
尹世通見我又把飯讓給他吃，眼淚就更止不住了，本來還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他擦了擦眼淚，隨即又板起臉、瞪著眼說：“都說了不要再把飯留給我，你也要吃，你要是餓暈了，咱們可沒錢給你看病！”
“我不餓，我也不愛喝粥，又是湯又是水的，沒有蒸米飯好吃。”
他這下真生氣了，大聲吼我：“不愛吃也得吃！不許再說你不餓！”
旁邊排隊的大哥說：“小兄弟，吃了吧，知道你孝悌，但也別餓著。”
又有一個人附和說：“吃了吧，有這頓可沒下頓，別讓你哥擔心。”
這時張老爺走過來，誇我：“小兄弟年紀雖小，倒懂得敬愛兄長，這種光景下還想著哥哥，張某人好生敬佩。”
我想說“不敢，不過人家張老爺沒給我機會，他又說：“小兄弟二人若不嫌棄，就到我家裏做些雜活，不用在外麵討生活了。”
尹世通聽了趕緊鞠躬道謝，我問：“在張老爺家幹活給工錢嗎？”
話一問完眾人齊齊不做聲了，尹世通把我一扯，忙給張老爺道歉，張老爺哈哈一笑，倒不介意，說：“給，每月二十貫，行嗎？”
我也不懂二十貫錢是多少，想問問尹世通，卻見他在朝我擠眉弄眼，一旁管家說：“我每月四十貫，二十貫不少了，還不快謝謝張老爺！”
我想，管家管著府裏一眾下人每月才拿四十貫，我和尹世通每月各二十貫，加起來就是四十貫，和管家拿的一樣多，嗯，還行。
“那就謝謝張老爺了。”我學著尹世通斯文的模樣謝道。
尹世通說：“張老爺別見怪，我這個弟弟自小在家裏很少出門，不太懂規矩，日後我一定好好教導他，不會讓老爺操心的。”
我瞪了尹世通一眼：我哪裏不規矩了？尹世通在背後又扯了我一把。
張老爺道：“沒事，小兄弟性情直率，難得難得。”
於是，我們便住進了張家。
管家在給我們安排幹活時間時問：“你二人都叫什麽呀？”
“我叫尹世通，她叫……”
“我叫尹世華。”我搶道。
管家：“你們先在後廚劈柴，劈夠一天用的就行，晚上跟廚下的人一起吃，住的地方……”
“管家，其實她是……”尹世通打斷他的話，我又打斷尹世通的話，“其實我力氣比我哥大，管家隻管派我幹些重活、累活，隻要，嘿嘿，隻要多給我些工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