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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碗湯藥

  小小的製藥局裏傳出輕輕細碎的搗藥聲,一位紅衣貴婦般的女子緩緩舉著藥錘把一些紅色的花瓣兒輕輕搗的粉碎。紅色花瓣散發出陣陣辛味,辣辣的有些刺鼻。女子把那些花瓣化作的汁水合入桌上一碗滾燙的黑色藥汁之中,慢慢地,從隨身攜帶的小藥箱裏,掏出一個白淨瓷瓶,輕輕拔了紅綢塞子,倒出一粒珍珠大小的青色藥丸,紅若雲嘴角微微一笑,口裏暗暗道:“蘭凝霜啊,別怪本宮心狠,這可是你自找的!”那粒青色藥丸滴溜溜從雪白的手心滾落,落入藥汁中,嘶嘶的冒出一股刺鼻的青煙,待到那青煙散盡,紅若雲招手叫喚立在門口的蜜蜂兒進來,主仆二人把藥倒入一隻黑灰色藥罐子裏,輕輕地封好,蜜蜂兒提著藥罐子,緩緩離了製藥局。


  紅若雲製藥的時候身旁一個人也未曾出現,這倒是她曆來的規矩,宮裏眾人皆知,紅夫人製藥偷窺不得,誰若是一時心癢窺探,紅夫人必然會打破藥罐,那病患也就得不到醫治了,這可擔待不起,特別是紅夫人專為皇後娘娘診治,醫術甚的皇後讚譽,若是把皇後娘娘藥罐摜碎,那可是欺君之罪!最可株連九族!所以,任憑有些質疑紅夫人醫術如何如何的,也隻不過是質疑,全悶悶的放在心裏,輕易不敢說出來。正因為如此,紅若雲的醫術久而久之被冠以了一種神秘的色彩,而她確實也醫治好了一些病患,就比如去年,皇上不知在哪裏染上了斑疹一樣的疾病,禦醫診治皆摸不出病患在何處,紅夫人僅憑一根銀針就拔毒瀉火,救了皇上一命,正因為如此,紅夫人在宮裏的地位又高了一層,從正五品的儀嬪晉升至了從四品的良娣。隻是,那蘭凝霜一到這宮裏,她的地位忽然從雲端直直往下墜落!一思及此,從紅若雲臉上的陰騭越來越濃,她迅速的關上製藥局的邊門,蜜蜂兒跟著,主仆兩個一路緩步來至蘭香小築。


  喂藥之時,她且對太子說了一句:“臣妾喂藥,不喜左右擁簇,煩煩鬧鬧,擾人憂思,請殿下屏退左右而去吧!”黑嘯天素知紅若雲脾氣,若是待到她怒意漸生,來個一損俱損,那蘭凝霜的病恐怕痊愈遙遙無期,太子向著一旁吳嬤嬤暖雲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速速離去,吳嬤嬤心裏委實還放心不下小主,戀戀的不願離去,被暖雲一把輕輕拖了手,微微地低了頭,一老一少,也就告辭了。


  現在,整個蘭香小築隻剩下紅若雲,病榻上的蘭才人,一旁侍立的蜜蜂兒。屋子裏靜的很,唯有窗外的夜色夾著陣陣寒涼薄霧,輕輕從開著的花窗慢慢湧入。紅若雲輕輕起身斂了衣袖,示意一旁的蜜蜂兒從藥罐裏倒出一碗藥汁,緩緩接過,一手托著,一手揮了揮屏退蜜蜂兒,此刻,她似乎連貼身的女婢都不想留在身邊,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反而對自己越是有利。蜜蜂兒倒是個很知趣的丫鬟,她的嘴巴很嚴,即使待在主子身邊,主子要做的事她也絕不會泄露半分出去,不過今天的情況看來有些特殊,紅夫人似乎不願有人待在她的身邊,蜜蜂兒輕輕地打著珠簾,像一隻蜜蜂輕輕屏退而去,腳步兒極輕,離去未曾發出一點聲響。


  蜜蜂兒走後,空氣中似乎隻有藥汁淡淡的辛味。紅若雲緩步托著藥碗,一手執著燭台來到蘭凝霜麵前,仔細端詳:細碎的橘色燭光淡淡灑在美人身上。此時病榻上的嬌娘側著身子,手輕輕枕著小巧的頭部,幾縷烏發汗涔涔的濡濕了,輕輕貼在雪白紅潤的粉頰之上,由於藥物的作用,蘭凝霜的臉上倒比平日倒多了幾許紅嫩,那睡姿嬌柔百媚,宛若一支墨色幽蘭嫋嫋婷婷,綻放在燭光之下。


  看著眼前人兒嬌滴滴的模樣,紅若雲的心裏卻猶如百爪撓心般顫動不安,她的貝齒緊咬,手裏的藥碗兒晃動的厲害,那些藥汁差一點便要從碗裏潑將出來。


  有些人,即使在病中也是極美的,這不得不令人有些傷感!對於紅若雲來說,她的年歲已然不再年輕,她的美貌雖說還是如此鮮妍,但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襲,她和蘭凝霜隻不過是差了兩歲,而這兩歲,對於紅夫人來說卻有如天壤之別:她知道蘭凝霜具備了她不曾有的東西,雖然這個女人看上去是如此弱不禁風,如此不堪一擊!但是她的神態舉止,她的氣韻悠然,她身上似乎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超然之氣,這種氣質她紅若雲是萬萬沒有的,別說她不曾有過,就是宮裏的其他嬪妃甚至冒大不韙的提起皇後娘娘,怕是也未擁有這超然的氣質!


  紅若雲一直懷疑此女的來曆,她的一舉一動並非狐族中人!不過,現在這一切不再重要,她的手中端著藥碗,若是滾燙的藥汁潑將出來,毀了蘭才人的花容月貌,那倒是另一樁公案了,不過,紅若雲才不會如此愚蠢,她是那種做事狠辣的女人,若要斬草務必除根,既然那蘭才人有了身孕,看似情況,太子卻是不知,何不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給她來個了結?斷人之後!


  一想到這個詞,紅若雲的手抖得更加厲害,左手持燭,那燭光宛若鬼火般簌簌抖動不安,紅若雲極力把呼吸調勻了,控製住了手部的顫抖,她反複告誡自己:有些事逼不得已,不得不做!她的心在反複的暗示中,漸漸地複歸平靜。半晌,隻聽得榻上蘭凝霜輕微的呻吟,紅若雲反倒被嚇了一跳,一看銅鶴滴漏,都快接近醜時,雖說離天亮還有好些時辰,若是待到天亮還未施藥,這計劃恐難完成。


  紅若雲狠下一條心,端著藥碗,把那蠟燭擱在燭架上,緩緩走到蘭凝霜麵前,輕輕扶起,一手托著他的頭,一手輕輕扳開她的櫻唇,也不管她是否願意,徐徐的把那藥汁緩緩地灌入,在灌藥汁的時候,紅若雲感到自己的手不再顫抖,她的心裏湧出無數的恨意:那些恨糾纏著太子對她的冷漠,長期失寵的無奈,一陣陣擊打著她的心坎,那藥汁,就宛如她無邊的妒意,被她徐徐注入仇敵的心裏。


  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蘭凝霜!殿下既然有你又怎會注視我?除非……一陣寒涼的秋風從開著的花窗徐徐灌入,蘭凝霜的脖間忽然緩緩地湧起一道道青色的光。紅若雲被這光所驚嚇,隻覺得這光來的詭異,忙忙的遮了眼,極力躲避這刺人的光芒。紅若雲隻覺得自己的手指被這光芒所穿透,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指間緩緩溢出。


  紅若雲待到那光芒漸漸和緩了,才敢悄悄放下雙手,微弱的燭光下,一雙纖手竟然被割裂成道道血口,紅若雲有些氣急,也是好奇,雙手慢慢伸向蘭凝霜脖頸深處,手指輕輕一探,摸索到了一枚修長的墜子,輕輕掏出,捏在三指之間,卻原來是一枚青色的貓眼兒玉墜。紅若雲正要細看,指尖一滴汙血輕輕粘在了那枚墜子上,墜子上的光芒竟然毫無聲息的收斂了。


  這倒給了紅若雲不小的鼓勵,她的膽子也在慢慢壯大,夜風輕輕吹拂著紅若雲薄薄的秋衣,若不是披了狐裘,倒真有些涼意侵肌,她把碗裏的藥汁一滴不留,徐徐灌進了蘭才人腹中。紅若雲對自己的表現很是滿意,她輕輕從懷中掏出一塊雪白帕子,仔細的擦去蘭才人嘴角溢流的藥汁,最主要的是,且要把那墜子上的汙血擦除,可是不知怎的,紅若雲無論使用什麽辦法,那滴汙血像是深深滲透進入墜子般,任憑紅若雲怎麽擦拭都於事無補。那滴紅色的血液分外醒目的,像是記錄她的罪證牢牢鎖進了墜子裏。青色的貓眼石中那滴血液宛如一隻審問的眼睛直直注視著紅若雲。紅若雲瞧著那墜子,心裏慌得七上八下緩緩把手從蘭才人頭部抽出,輕輕放倒,極其小心的為蘭才人掖好被子,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裏慌得要命,手下倒要做的自然滴水不漏,倒像個體貼入微的好大夫。


  所謂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再有什麽退路,現在隻管回去靜靜睡著。紅若雲知道,自己即使回去了,也是會睡不著的,這一晚的刺激,情緒的波動,或者會牽連幾個夜晚的沉睡。但是她的心裏,恰如巨石落地般,到有一股遍體舒暢之感!現在隻需靜觀其變,待到天明,或者,再過一些時日,藥效才會顯露無疑!待到那時……


  紅若雲的腦海中迅速浮現了仇人痛不欲生的模樣,她的哀叫,愁容似乎曆曆如在目前!她的心裏竟然漸漸湧出無數的快意!紅若雲這麽想著,嘴角兒浮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像是勝利者的微笑,在幽暗的房間裏,她的整個人宛如一片鬼影兒緩緩投影在珠簾兒上,在晚風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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