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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晴天霹靂

  淡藍色的珠簾緩緩拉來一道縫兒,淡淡的午後陽光輕輕灑在鋪著素色軟緞的琉璃榻上。


  一聲聲的輕微咳嗽從簾子裏緩緩飄出。一條身影兒側著身子有氣無力的掩在一床薄被之中。頭上纏著一條金絲繡線嵌幽藍貓兒眼淡藍色抹額,臉上挑著幾份病容,雙頰凹陷,一雙眼睛像是剛剛哭過,帶著幾縷紅血絲,臉上還殘留著兩道淚痕。榻上的女子本就纖細的手臂如今瘦的似乎一握即斷,軟綿綿的垂了下來。


  蘭凝霜聽到珠簾兒輕微響動,緩緩轉過身來,發現來人卻是紅若雲,不覺臉上有些燦燦,蘭凝霜本就體弱,如今孩子掉了,一發的羸弱不堪,那張小臉白的就像溺水之人的臉。紅若雲雖則心狠,這樣看了,倒心裏也隱隱生出一絲憐憫。


  紅若雲手裏提著一個朱漆食盒,輕輕把它交付一旁的暖雲,蘭凝霜見紅若雲囑咐暖雲把那燕窩粥細細溫熱了,再給小主服用,語調甚是柔婉。不覺心底一熱,倒是有些羞赧剛才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蘭凝霜想著,自從小產後,這後宮之中倒是鴉雀無聲,也沒個人噓寒問暖,像是避瘟神似得,一個個躲得沒影。倒是這紅夫人,卻還放下身段,來探她。


  心裏想著,正欲開口向夫人道謝,不料那紅夫人倒是跪下做了個萬福道:“妹妹受苦了,姐姐不知妹妹身子如此,早先兒診治卻還不是如此,怎麽過了三天,反倒變得如此模樣,真真的叫人心疼!”說罷從懷裏摸出一塊繡花帕子輕輕地在眼角擦拭,擦拭畢了,一隻手緩緩地握著蘭凝霜垂下床鋪的右手,蘭凝霜隻覺得這隻手透著些許涼意。


  “有勞姐姐記掛!姐姐費心了!”蘭凝霜是個無甚心機之人,對於紅若雲的關懷,倒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哎,何必說這見外話,本宮知道以前卻都是本宮虧待了你!那涼詞宮的舊事,萬望妹妹莫要記仇的好!”紅若雲說著,眼裏竟然翻出一絲晶瑩,可憐兮兮的樣子委實讓人憐憫。


  蘭凝霜本是個軟心腸之人,最見不得眼淚在她麵前撲簌簌的落下,所以,這女子一見,到紅若雲那雙淚光瑩瑩的大眼睛,心下早就原諒了她,況且這紅姐姐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聽宮裏太醫張壽丞說,若不是靠了紅夫人一碗湯藥,她這小命早就魂歸天外了,既然是這樣,她倒毫不計較那些往事,反而心生感激起來。


  “紅姐姐,那些舊事,我隻是記不清晰了!您的救命之恩,我卻牢牢記得!我能恢複神智,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那麽……”蘭凝霜忽然輕輕翻起被子,支起還未痊愈的身子,顫顫巍巍,竟然向著紅若雲道了個萬福。


  這倒出乎紅若雲的意料,紅若雲著實一驚,心裏倒生出幾分歉疚:我卻這般害她竟然失去子嗣,然她對我倒滿是真心!這樣想著,畢竟心中殘留著愧悔,語氣也緩緩變得溫婉,慢慢的抬手上前輕輕扶起蘭凝霜,語調也變得溫柔,眉眼裏露著幾絲哀憐,緩緩開口道:“妹妹無需多禮!姐姐本就為醫,所謂醫者父母心,看到你受苦,豈能見死不救!倒是妹妹,受了這麽多苦,還丟了孩子,真真是令人心酸不已啊!”


  紅若雲這麽說著,心裏絲毫未有嘲諷之意,她本是以為蘭凝霜已然知道了孩子不在的事,卻沒想到,眾人瞞她騙她哄她,到底絲毫未有向她透露孩子的一絲消息。


  “什麽孩子,姐姐,你到底在說什麽,是誰丟了孩子?”蘭凝霜一臉的迷茫,眼睛裏泛著一絲憂鬱。


  “哎……也罷!這事你早晚要知道的!”紅若雲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是心裏糾結的生疼,若把這噩耗悉數告知眼前人兒,那不易於晴天霹靂,瞧著眼前的蘭凝霜孤苦伶仃的樣子,一雙大眼睛早已經失去了往日清澈的神采,隻剩下縷縷憂思慢慢的纏繞,她的雙眉微微擰著,嘴唇蒼白,毫無一點血色,一頭烏發緩緩地披散肩上,發色有些枯了,不在散發出緞子般的亮光,一件雪白的衣衫緊緊貼著單薄病弱的身子。


  整個人兒就像一朵被秋風吹落在地的蘭花,柔弱的不忍撿拾。


  蘭凝霜這副病象,任誰看了都會心酸,若是識趣體貼之人即使有什麽晴天霹靂的大事,話到了嘴邊,也會生生咽下,待到她來日身體恢複康健,再說也是不遲的。


  紅若雲的心裏本來也是這麽盤算的,隻是不經意的一瞥,她看到了蘭凝霜頭上那根華貴的抹額,那抹額甚是淡雅,配她那蒼白的小臉倒顯得風姿綽約,幾縷烏發從抹額下緩緩垂在雪白粉嫩的脖頸之旁倒有些嬌弱不勝的疏懶味道!這抹額分明是皇室之物!


  紅若雲久在宮中,對於太子所佩戴的東西一分一毫估摸的清清楚楚,她曾在太子讀書的文韜閣看到過這條抹額,那是皇後娘娘怕太子用功讀書忒是勞累,命巧手的李嬤嬤連夜趕製的,沒想到太子一日未戴,竟然送給了蘭才人。


  紅若雲看著這條抹額,在蘭才人光潔如玉的額頭上,越看心底火兒蹭蹭冒個不休。一想到太子為了眼前的女子,生生冷落了她,還送體己之物給心愛之人,女人的妒忌心像毒蛇一般深深咬噬著她的心,她的心中漸漸湧起一股股恨意,一顆心也由剛才的脈脈含情,瞬間變得冷酷無比。


  蘭凝霜似乎注意到了紅若雲臉色的憂悒,生怕紅若雲有什麽事想不開,緩緩開口問道:“紅姐姐您這是怎麽了?臉色為何如此難看?要不要請太醫代為診治?”


  剛說完這句話,蘭凝霜忽然覺得自己失了口,倒有些淡淡的笑了,像是自嘲般開口說道:“瞧我這張笨嘴,都說了些什麽蠢話?紅姐姐卻是大夫,到要去麻煩太醫,我這人真真是久病糊塗了!”說完,輕輕錘了錘自己的頭。


  紅若雲緩緩歎了口氣,似乎是要做出某個艱難的決定似得,緩緩開口道;“凝霜妹妹,有件事情,做姐姐的,不得不向你如實告來!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蘭凝霜倒是被紅若雲嚴肅的語氣嚇得不輕,一張小臉發白,嘴唇翕動著。對於紅夫人的這般舉動,她倒有些困惑不安:紅夫人這是怎麽了?怎麽變得如此忸怩?

  “姐姐,您有什麽話不妨直說,若是我有開罪您的地方,請您多包涵!”


  “哪裏,你又哪裏需要我的包涵?”紅若雲的語氣很是無奈,對於眼前這麽一個一竅不通的姑娘,她的慚愧倒是節節攀升。


  “那麽姐姐又是為何事憂慮?可否說出,看妹妹能否為姐姐分擔其一?”蘭凝霜語調輕輕地,卻分明滿是誠懇。


  這姑娘是真的傻麽?她不知道我要害她?紅若雲呆呆看著蘭凝霜的眼睛,那雙眼睛漸漸變得清澈起來,眼裏滿是暖暖的善意與和氣,那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善良,也是一種毫無用處的東西。


  傻丫頭,在這深宮善良是最要不得的東西!紅若雲有一瞬間在望著蘭凝霜的眼睛的時候,倒真的忘了她要說出的殘酷的事實,不過,紅若雲畢竟是紅若雲,若無一副鐵打的心腸,又怎能在後妃之林中崛起,即使仰賴自己的姑母皇後,也總是怕被人指指戳戳說是有靠山,到底還是要拚手段,拉關係,像蘭凝霜一朝得寵就封很高級別的,畢竟是少數。正因為如此,才惹得人不由的妒忌。


  紅若雲越想心裏越是煩躁,憋在心裏的話,也毫無顧忌的傾口而出:“妹妹,有件事情做姐姐的不得不說,你肚子裏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可惜啊!”紅若雲歎了口氣,慢條斯理的像是若無其事般坐到了蘭凝霜床沿邊,繼續說道:“那孩子和你沒緣分,生生掉了!”


  “姐姐,你說的是什麽話?這麽說,我曾經有過身孕?”蘭凝霜覺得身子抖得厲害,像是六月裏的飛雪渾身一陣陣發涼,她像一隻刺蝟般,緊緊蜷縮著身子,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不相信這事情就發生在她的身上。


  “姐姐,怎麽會有這種事?你告訴我,你這是在和我玩笑對不對?”蘭凝霜輕輕放開手抓著紅若雲的衣袖,像一個可憐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諒般,一雙眼睛裏早已布滿了顆顆珠淚。


  “紅姐姐何曾給你開這種玩笑!”紅若雲定了定,眼底掠過一絲假意的慰藉,緩緩從兜裏掏出一張方子,輕輕遞到蘭凝霜麵前,蘭凝霜像個瘋子一把抓著,一雙淚眼慢慢移到方子上,隻見上麵寫著


  蘭妃身體羸弱,雖是得胎,卻恐不保,現今得了皇後諭令,非下猛藥不得治愈。今取:附子,藏紅花,各10克,調去水銀20克,入水煎服,以使母胎墮落。得一男嗣,約有三月之大,委實可惜雲雲!


  這像是禦醫的隨醫筆記,不知這紅若雲從何得來,自然這上麵的方子乃是慣常的打胎方子,隻是紅若雲囑咐太醫院杜撰的,實則是用來誆騙蘭凝霜的。


  可憐那蘭凝霜生生蒙在鼓裏,還以為是自己身子得病,太醫不得不為了保全母體而生生害了孩子,心中倒生出無限愧悔:作為母親,由於身子骨嬌弱,承受不住胎兒的重量,隻得舍棄,這才真正使人心傷。


  蘭凝霜雙手捧著紙兒,十根手指顫抖得厲害,宛若她麵前捧著的不是一張薄紙,而是那熊熊燃燒的火盆,紅若雲細細看著蘭凝霜驚恐的眼神,那眼裏滿是愧疚,滿是惆悵,,滿是悲哀,漸漸地,蘭凝霜像是癡了般,蜷縮起雙腿,手中的紙兒緩緩滑落,像一隻殘蝶跌落到榻上。


  一雙雪白的雙手慢慢插進滿頭的烏發,顫抖著一把把狠狠揪著自己秀美的烏絲,長長的頭發一縷縷從她手中滑落,烏黑的發絲宛如一絲絲憂鬱輕輕垂落,落在滿床雪色的潔白緞子上。她的嘴裏像是中了毒咒般,反複囈語道:“孩子!孩子!為娘的害了你!為娘的害了你!”這景象著實令人心碎!

  作為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連紅若雲都覺得自己似乎很是過分,難道她真的不應該說出來麽?有些事,若是說出,必然成禍,看著眼前的女人如此痛苦幾近瘋狂的模樣,她紅若雲本該高興,但是不知為何,她的心裏反倒空落落的,倒像是自己失去孩子般隱隱的有些憂傷。


  “蜜蜂兒,咱們走吧!”紅若雲淡淡的說道,此時淡淡的夕陽像一抹鮮血淺淺塗抹在琉璃榻上的可憐人身上,紅若雲看到眼前的蘭凝霜宛如一尊泥塑木偶般呆呆的蹲伏在床上。


  晚風從開著的花窗裏緩緩吹來,吹拂著可憐人單薄的衣衫,蘭凝霜竟像傻了般絲毫也未察覺,目光呆滯,嘴裏仍是反複吟詠著:“孩兒,孩兒,我可憐的孩兒!”兩行清淚緩緩地從眼底撲簌簌滾落下來,在雪白的緞子上,開出了憂傷的花朵。


  紅若雲再也看不下去了,再怎麽心如鐵石,此刻也漸漸似要碎裂,她好容易才起身,頭也不回的,也不告辭,匆匆衝出那道珠簾,珠簾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嘩啦啦,這聲音,悲傷的人聽得恰如流水嗚咽,愈加徒增感傷。


  一彎冷月漸漸掛在天邊,今夜,對於蘭才人來說,是她入宮以來,最悲戚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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