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三章王都論武(二十二)
即便張少寒因著沈霓裳早前的那份遲疑,對沈霓裳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有了些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這一刻,張少寒還是露出了震驚之色。
同凌飛穆清包括商子路在內,張少寒不僅比三人年長五六歲,且是真正算是接過家業當家作主的男子,無論閱歷還是經歷,都較之三人成熟許多,而且,他素來也是個心思縝密的性子。
沈霓裳要查的這兩樁事,看似簡單,可加上沈霓裳附加那些時間線索再加上那些額外的線索,已經足夠張少寒將沈霓裳真正想查的事情的整個輪廓給勾勒出來。
穆清!
沈霓裳真正想查的其實是穆清的身世!
第一時間,張少寒就猜到了沈霓裳的真正目的,可太過震驚,也太過讓他糊塗!
穆清不是穆將軍同長公主的嫡子么?
他在雲州這麼多年,從未聽過任何一個小道消息有懷疑到穆清的身世,沈霓裳又怎麼會突然想起查這個?
但張少寒很快就鎮定下來。
猜到了沈霓裳的目的,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難怪沈霓裳早前會遲疑,即便是他,也不敢隨隨便便將這樣的事情透露給他人察覺。
張少寒對沈霓裳是了解的。
沈霓裳絕對不是一個見風就是雨,也更不是一個隨便空穴來風的女子。
她既然能跟他開這個口,說明她定然已經有了足夠的依據。
張少寒迅速冷靜下來,警惕地環視了一圈,沈霓裳選的這個位置正好在院中,四周一覽無遺,也不懼有人能聽見。
他也沒忍住地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能同我說說么?」不待沈霓裳說話,他又加了句,「多些線索,恐怕更好查些。你放心,我知曉輕重。」
既然打定了主意,沈霓裳也不再猶豫,她輕輕嘆笑了下:「你讓我先想想,這事兒有些複雜,讓我先整理整理。」
張少寒肅穆頷首。
最初的懷疑自然來自於穆清前世的死,可這一樁是不能說的,沈霓裳從不忘居開業那日穆清受家法那回說起:「……我當時就覺著有些奇怪,知曉穆清身上胎記的只有寥寥幾人,穆清身邊只有小扇子同孔祥,但這兩人對穆清極為忠心,其他也就穆東恆還有一個扈嬤嬤……後來從穆清的乳母之子孫東那裡查到了將軍府的一個花木管事,可商子路的人還沒找到此人,此人就突然暴斃在了紅杏街。而且穆東恆對穆清和養子的態度實在迥異之極,讓我也覺得不合常理。」沈霓裳道。
「你懷疑穆清不是穆東恆之子,那位白少爺才是?」張少寒很快聽出了沈霓裳的語意。
沈霓裳點點頭。
「可若是這般的話,那穆東恆何必冷待穆清,即便礙於皇室不敢顯露那位養子的身份,但也不會將這樣認下穆清吧?」張少寒蹙眉,「世家大族血脈之事非同尋常,穆東恆應是不會明知還認下不屬於自家的血脈。」
張少寒實在敏銳,沈霓裳也不想說謊騙他,嘆息一聲:「我確實有其他的證據,不過牽涉他人,暫時不能說。眼下我這邊知曉的就是,穆清很有可能不是穆東恆也不是長公主的兒子。至於穆東恆,他如今應該是不知曉的。至於他為何對穆清冷待,我原先不清楚,但現在想來,恐怕同白遠之之母或是其他什麼事情有關。他對穆清應該是遷怒。其實我懷疑,不僅穆東恆不知曉,恐怕連長公主也未必知曉。這件事若是真,應該同那位扈嬤嬤有關。你若查,不妨往這個方向去查。」
這樣一說,張少寒也明白了:「那你查恩侯府和凌家……?」
「你還記得那日我們去恩侯府的情形么?」沈霓裳望著張少寒,提示道:「我們剛進門——」
沈霓裳沒有說下去,只語帶深意的看向他。
張少寒那日並未有如同沈霓裳一般自在,因是見女眷,加上身份問題,他進門后只看了一眼就低了頭,不過發生了什麼事,沈霓裳一說,他還是能想起的。
再加上沈霓裳方才讓他查的第二樁,他旋即反應過來:「你覺得恩侯夫人是因為看到了穆清才打翻茶盞?」
「還有她身邊的那個嬤嬤。」沈霓裳頷首,慢慢分析道,「她們兩人的神情都很奇怪,那個嬤嬤是在替恩侯夫人打圓場。她們那般失態,而且是一見就失態,說明穆清的長相同她們識得的那個人一定極為相似。但除開她們,也並無其他人有同樣神色。要麼,這人身份同這兩家並無關係,只是恰好她們兩人見過,且印象極為深刻。要麼,這個人深居簡出,見過的人極少,很可能是個身份不高少有見人的閨閣女子。」
張少寒將沈霓裳說的話在腦中細細過了一遍:「行,我查到了就給你消息。」
「少寒,不要勉強,若是發現不對,就趕緊撤手。行事也以穩妥為首要,真要查不到,也沒關係。」沈霓裳鄭重看向張少寒。
「你能暗地裡為清弟做這樣多,我還得了他一匹馬,跑點腿也不算什麼。」張少寒輕描淡寫的笑道。
他沒有問穆清知不知道這些,因為他知道穆清顯然是不知的,若是知曉,哪裡還有心情參加比試。而按照沈霓裳的性子,查這些也絕對不是為了別的,只能是為了穆清。
「下林村的事同穆家也有關?」張少寒忽地問。
沈霓裳不是多事的性格,而上次在茶寮,他就覺得沈霓裳對下林村的事情似乎有些特別關注,甚至後來在來的路上還改變行程,在二狗家的客棧歇了一晚。
當時也沒多想,只當沈霓裳頭次出遠門,聽到了這樣的事情生了好奇,如今想來,沈霓裳應該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性格。
下林村是安平寨屠的,安平寨又是栽在穆東恆手中,這一串聯,這其中的深意就多了。
何況,穆東恆那個養子就是下林村的遺孤。
「這件事我不能同你說。」沈霓裳道,「不過確實是有關,你也別去查。」
沈霓裳的神情分外凝重嚴肅。
張少寒深深看她:「好。」
沈霓裳放鬆下來,笑了笑。
張少寒看著沈霓裳的面容,眼下有些許的青色,面色雪白並看不出來什麼,但唇色比原先卻是稍淡,他知道,這是氣血有些虧虛的表現。
沈霓裳沒說這些之前,他恐怕也注意不到。
但突然之間收到這樣令人驚人的消息,而且看沈霓裳的神色,只怕心裡藏著的驚人消息還遠不止她說的這些,張少寒心神巨震之餘,收拾好心緒之後,不禁深深為沈霓裳感到一絲心疼。
很顯然,在出來雲州之前,這些事情就已經藏在了沈霓裳心中,可這一路走下來,若非沈霓裳今日不得不向他尋求幫忙,她是斷斷不會將事情說出來的。
這樣多的事情,沈霓裳竟然一個人藏了這樣久,也扛了這樣久……平素連他在內居然沒一個人察覺,而沈霓裳也一直一副雲淡風輕看不出半分心事的模樣,張少寒實在是有些難以想象和欽佩。
「那清弟那邊……你不打算同他說?」張少寒輕輕問。
「不打算。」沈霓裳搖首,「我查這些也是以防萬一,免得真要出事措手不及。而且,事情完全沒搞清楚,多一個人知曉也是徒增煩擾。若是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衡量其他也不遲。他性子單純,眼下先做好他自個兒的事情最重要。不知者不罪,我看咱們這位陛下也不是心胸狹隘的君主,一個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位高者更注重何人能為其所用。一個人只要有本事,那無形中也會多出一些路。」
「所以你才支持他拿下魁首,陪他前往茂國為太后尋藥引?」張少寒驀地明白過來,心神再度震動。
張少寒沒有想到,沈霓裳竟然已經為穆清想到了這麼長遠。
沈霓裳笑了笑,朦朧的光線中,一雙黑黝黝動人的眸子在燈火光暈中顯得格外澄凈,更有少見的幾分溫柔:「也不全為他,我自己也想出去走走,而且我對奇楠很是喜歡。我也是有私心的。」
「行了,我明白了。」張少寒語聲情不自禁溫潤幾許,「你先回去歇息吧。今夜無事,正好早些休息。」
沈霓裳點頭,轉身而行。
「霓裳——」張少寒忽地快走一步喚住她。
沈霓裳轉身看來,微微偏首,羽睫輕顫,側顏掩映在燈火之下,這一刻驀地清麗動人。
「少寒?」沈霓裳目露好奇。
張少寒一瞬怔忡后,垂眸復抬起,依然溫言:「日後若是還有覺著能同人說的事……想說的話可以來尋我。」「好。」沈霓裳聞言先是一愣,很快便綻顏而笑,瞬間麗顏如花開,清眸若星璀璨:「不瞞你說,今日同你說了,心裡覺著挺好。」
張少寒俊朗的面上也隨即展露出一個清風朗月般的笑容,沒有說話,只是朝沈霓裳抬了抬下頜,示意她早些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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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果然是個大晴天。
一行人才出府,就見天際一輪紅日映出萬千彩霞,絢爛交疊,美不勝收,而蛋殼青色的天空也格外高遠,水洗般純凈。
「今日是個好日子,祝你們二人旗開得勝。」張少寒含笑道了句。
穆清也笑:「承你吉言。」
凌飛懶洋洋:「雖說我大哥贏了也無甚,但眼下想贏我還真不大容易。」
沈霓裳聞言上下打量他,忽問:「你突破了?」
凌飛抬了抬眉毛,不言語,只唇邊一縷笑意,看得出來心情極好。
這個表情,三人都看懂了,穆清遂一掌拍在他肩頭:「子洵,你行啊,這個時候突破,有你的。」
「我這也是托福。」凌飛帶著一絲淡淡嘲諷道。
但這一絲嘲諷只沈霓裳看出來,穆清同張少寒皆未看出。凌飛這般說,又在這個時候突破,顯然是同前夜凌越下的葯有關。凌飛先是頂住藥性從恩侯府一路賓士到別院,將內力消耗一空,而後又泡浴運功加速藥性揮發,正好給了他一個破而後立的機會,昨晚凌飛再一沉澱醞釀,自然而然地也就突破了。
凌越若是知曉他的手段竟然成就了凌飛的機會,不知會做何感想,沈霓裳如是想著。
四人上了馬車,沈霓裳看著三人。
凌飛今日少有的穿了一身大紅長袍,襯著一雙鳳眸愈發顯出幾分風流妖嬈,穆清也穿了一件之前未見過的緙絲長衫,米色偏黃的色澤顯得清新而有朝氣,只袖口領口鑲嵌銀邊,看在沈霓裳眼中,這般氣度面貌的穆清卻是愈發接近前世那個睥睨不凡的玉面小飛龍了,張少寒則是中規中矩的穿了一身靛藍長袍,不過卻是嶄新,質地也不錯,顯得俊朗的面容也十分精神醒目。
見沈霓裳的目光從他們三人身上一一掠過,張少寒因著穿了一身新衣,略有些不好意思,故笑道:「有子洵清弟珠玉在前,我也不好太過丟人,只好尋件新衣來穿。」
「今日同你們三個出去只怕會給我招不少嫉恨。」沈霓裳抿唇戲謔,「不過你們三人也倒還心有靈犀,紅黃藍,正好三原色。」
「三原色是什麼?」穆清好奇問。
「就是這三種顏色可以互相混合調配,變出萬千顏色。」沈霓裳道。
「還有這等說法?」張少寒只覺新奇,生意人的本能立時就發揮出來,「若是這般,那若用在織染之藝上,豈不是十分得用。如今若是能出來一個新顏色的布料,可不比新花樣少賺銀子。」
「我只是知道這麼個原理,其他的可不懂。」沈霓裳笑著搖首,「紡織織染這一塊利潤雖也豐厚,但隔行如隔山,只憑一知半解,哪裡敢插手。何況,顏料的來源多樣,有礦物有生物,雖有這個原理在,但真正要用起來恐怕也會有諸多忌諱,不是那麼容易的。」
「但知曉這個原理就已經不錯,若是能尋到這方面的行家,未必不能一試?」張少寒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