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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東都木家(十九)

  「前因後果——」沈霓裳這回將目光投向父子二人,再重複了一遍,「……沒別的了?」


  父子二人黑著臉不說話。


  「那行。」沈霓裳垂了下眼帘,看向穆清,「相公,到你說了。」


  一聲「相公」,儘管語氣平鋪直敘。


  穆清的眸光瞬間再柔三分。


  「娘子……他們欺負我。」穆清眼底帶著柔光,面上卻露著十二分的委屈,「今日出來娘子是知曉的,娘子不舒服,我本不想去的。華表哥院里的那位姑娘說要給華表兄做臉面我才去的。去之後他們又是拼酒又是夜宴,那位秦少爺一直拉著我不放,非要同我喝。」


  「你醉了?」沈霓裳挑眉。


  「怎麼會?」穆清臉上委屈更濃,「娘子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酒量好得很!長這麼大從未醉過,村裡凌鐵匠被我喝倒過好幾回,你也是曉得的啊。我根本沒吐,是那秦少爺吐到我身上的!也是他要我去他院子換衣裳,我怕熏著娘子才來的,誰知不曉得怎麼回事,他說去沐浴,讓我等下人來帶路,然後人就不見了。院里沒人我有些害怕就打算走,這個寶珠小姐就從裡頭出來,她喚我名字,還說……還說——」


  「你胡說!」木寶珠驀然從秦夫人懷裡抬首,美艷的眉眼此際掛著淚痕凄楚婉婉,倒是幾分楚楚動人惹人憐,「你胡說……什麼旁人帶你來的,分明是你自個兒醉醺醺敲門,丫鬟怕驚擾到旁人又見你可憐才放你進來……你胡言亂語還要攀扯表哥……你衣冠禽獸!」


  木寶珠氣得珠淚盈盈又似欲落,玉手抓住擋住身前的外衫一角,胸口急促起伏。


  秦夫人忙放緩了臉色,摟住木寶珠低聲寬慰。


  「表姐莫要心急。」沈霓裳語氣沉穩有度,淡淡看向木寶珠,「衙門審案也得讓疑犯自述,表哥說完了,我好歹也得聽聽我家相公怎麼說,對么?」


  木家的一家四口不說話了。


  沈霓裳這話並無偏頗,也站足了理,讓人無可反駁。


  秦夫人眼神陰鷙警告般地盯了沈霓裳一眼。


  沈霓裳不經意地同她對視了下,面上波瀾不驚,再度調轉首看穆清:「表姐說了什麼?——繼續說。」


  「她說——」穆清神情依然一副老實樣,語氣也帶了一絲老實人特有的直白不悅,「說她好看家世也好還受寵,要招我為婿,問我願不願意。我當然不願意了,誰知她一下子就叫了起來,然後就衝進來好多女人把我抓到了這間屋子,她自個兒扯壞了衣裳,說如今我只有兩條路,要麼應了她,要麼我就等著掉腦袋,還說連著你同娘一個都別想好過……娘子——」


  最後一聲「娘子」,穆清喊得柔腸百轉,五分深情三分氣惱,還有兩分…約莫是撒嬌,黑白分明的桃花眸中則溢滿了萬分委屈。


  沈霓裳飛快垂下了眼帘。


  若不是如此,她怕自個兒會笑場。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方才她還在腹誹那母女倆,如今看穆清……咳咳,可以頒獎了。


  沈霓裳的動作看在木家人眼中卻是另外的解讀。


  木臨風同木華父子二人對看交換了一個視線,很快取得默契,很顯然,他們認為沈霓裳是在為穆清尋脫身之計。


  此事到如今,真相對於這父子二人而言已經不重要,無論事實如何,木家的臉面和尊嚴是第一等重要的,而且,誰也不會胳膊肘往外拐啊。


  木寶珠同古家還有親事,把眼前之事處理完了,如何善後將事情蓋下封住才是最緊要的。


  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讓父子二人很快取得共識,跳過過程,直接沖著最有利的結果來選擇方式去解決問題。


  「外甥女身子不好,先回去歇著。」木臨風終於發聲,神色凜然威嚴,「來人,把人帶下去。」


  明日便是壽宴,先糊弄過眼下場面,把人弄走再說。


  這外甥女雖有兩分膽色,到底年歲小,他活了這般歲數,難不成還糊弄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


  至於帶下去之後,等壽宴過後,這兩母女看在老太君面上暫且動不得,但那男的,「羞愧自盡」、「畏罪自裁」……多得是說詞。


  大不了銀錢上話語上安撫點,反正人都沒了,就算她們想鬧,他們也有的是手段。


  木臨風瞬息間打好算盤。


  「慢著。」


  不待外間下人動作,沈霓裳驀地出聲,木家父子齊齊朝她看來。


  沈霓裳在心中冷聲一笑!

  不問罪,不問責,什麼話都不說,就想把人帶走?


  真當她是三歲稚子?


  「這般不妥。」沈霓裳語聲輕輕卻堅決,「錦春雖是我相公,但國有法度,家有家規,他若犯錯,還請表叔莫要包庇。我知曉表叔是好意,念在親人一場想抹過此截,但恕妙音斗膽,此事絕不能姑息!我腹中孩兒絕不能有一個人面獸心之輩為父!當日事當日畢,這便是事發現場,當事人都在,該殺該剮都在此解決!表叔放心,妙音雖是女子,但好歹也流著木家的血脈,大義在前,無有親疏!」


  沈霓裳說得斬釘截鐵!

  木臨風面色一僵,一時間,竟也無話可接。


  「娘子,我真沒有……」穆清驀地叫起來,莫大冤屈一般看了眼秦夫人母女,忽地目光乍然一亮,似忽地想起來什麼,手忙腳亂地從袖子里摸出兩件物什,「娘子我真沒犯錯!你看,我有證據!……這是秦少爺落下的玉佩,他走了我才在地上撿的,今兒個他一直帶著,好多人都瞧見。娘子你看,都摔裂了……本想還給他,沒找到人。他方才還在外頭吐過,酒吐臭得緊,娘子你尋人去看,肯定還有味兒!還有這個——他們非要我喝醒酒湯,娘子知曉我最討厭喝醒酒湯了,我又沒醉,可是不喝又怕秦少爺覺得我們鄉下人不懂禮數不給面子,就偷偷弄在這布上了……」


  一屋子四個木家人神色都變了!

  木寶珠面上是一抹驚慌!

  秦夫人面色烏沉發黑!

  木臨風父子臉色愈發僵硬。


  「對了,」穆清若獻寶一般上前一步,殷勤地用雙手將東西托高几分好落入眾人視線,一雙桃花眼亮閃閃發光,「娘子你找大夫驗驗,若裡頭是醒酒湯,是不是就能證明我沒喝醉了?」


  穆清的手很好看,手形優美卻不失男子的陽剛,手指修長卻無陰柔之感。


  但這個時候沒人有心情注意到這雙手本身,一屋子的視線都落在了這雙掌心之上。


  左手一塊白玉佩,質地上乘,雕工古樸精美。


  只是上面的一道嶄新裂縫,讓這塊原本可能價值不菲的玉佩瞬間身價跌落谷底。


  右手之上則是一截面巾布料,此際因被液體滲透而透出暗色,且因為相隔不久,還十分明顯的濕漉漉。


  木家父子的臉色立時變得晦暗不明。


  幹得漂亮!


  沈霓裳在心中忍不住一聲喝彩。


  那顆一直還有些微微提起的心,瞬間踏實的落回了原位。


  玉佩是裂的,不值錢。


  沒人會偷一個不值錢的破玉佩。


  賴也賴不著。


  還有那醒酒湯……


  沈霓裳敢打一千個保票,裡面定有不可告人的東西。


  方才木寶珠臉色的驚慌已經足以證實。


  沈霓裳心中想笑,面上卻立時冷了下來,幾步走到穆清跟前,似不置信般,低頭愣愣地看了看兩樣東西,然後慢慢地拿起那塊幾乎裂成兩半的玉佩——


  下一刻轉身,舉著玉佩,語聲微緊似顫:「華表哥……這可是秦少爺的玉佩?」


  這當然是他表弟的玉佩!


  還是傳家玉佩!


  王都一大半士族都見過……


  木華唇動了動:「是……不過——」


  「不過什麼?」沈霓裳倏地悲憤,似乎一瞬間,那個方才冷靜得穆清好似不是她「相公」一般的清冷女子,就變成了一個傷心欲絕的小婦人。


  沈霓裳畫風轉變太快。


  木華陡然間被沈霓裳這瞬間變幻的情緒驚愣了一剎,一時之間,看著一臉悲憤莫名的沈霓裳,連自個兒原本想說的開脫之詞也忘了。


  沈霓裳沒有流淚。


  她倒是想流,但實在流不出來。


  穆清已經做得足夠,剩下的戲份,該她來唱了。


  於是,沈霓裳只用一雙黑黝黝地大大杏眸控訴般望著木家父子,語聲不高卻字字誅心:「表哥還想說什麼?說這玉佩是我相公偷的?若表哥想說這樣的話,我今日就撞死在這裡,免得替老祖宗丟人,給外祖母她老人家丟人!」


  要尋死?

  這如何使得!

  木華豁然一驚,忙道:「表妹你誤會了……」


  沈霓裳看著他,面上的悲憤少了些許,卻多了些悲傷:「我同相公夫妻一體,我好歹是木家外孫女,若是缺銀子缺物件,我家即便沒有也斷斷不會做那雞鳴狗盜之輩,更不會偷這麼一個破東西!先前表哥說我相公窺視表姐美色籍酒逞凶,我不敢替相公打保票。男人心,難說清。表姐確實長得好看,我又懷著身孕……我再相信自個兒相公也不能無憑無據地替他胡亂辯駁……可如今到了這個地步,表叔你們若還要指鹿為馬來冤枉我相公的話,我拼著這個孩子不要,也要去衙門敲那鳴冤鼓!」


  憤然說罷,沈霓裳一拉穆清:「相公,我們去衙門!」


  穆清立時將東西朝懷裡利落一塞,馬上扶著沈霓裳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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