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以命相護(倒盟和氏璧+)
「這——」
王城守甚是躊躇。
雲州戶籍是歸他管,也經由他手調動。
可若是供詞籤押無誤,證明穆清乃是那慧欣之子,他倒可按例辦理。
但如今不是沒畫押么?
沒畫押的證詞也做不得數啊。
還有那鞭屍一說……
以前的這般案例他也讀過,問題是,那也不是他判的啊。
莫說如今供詞沒生效,便是生了效,沒上頭的意思,他也不敢做下這種判令的史書留名之舉啊!
場面頓時凝滯。
聽得穆東恆之言,穆清的身形又顫了一下。
便垂首不語。
此際一片靜謐中,穆清抬起頭來,眼中血色一片,那黝黑的眸光卻若深不見底一般深幽,望定穆東恆,一字一頓,句句緩慢:「十八年——我從不知我不是穆家子。而今,我仍不知己身何出。可我如今已知曉,我不會是你的兒子。但凡有一絲一毫的血脈之情,你不會一心置我於死地,也不會這般待嬤嬤。我不信……我不信嬤嬤會做那樣的事。我不是你的兒子,也許也不是娘的兒子,可嬤嬤這一輩子都給了皇家,給了娘……嬤嬤她絕不會做一分一毫對娘不好的事。」
「人證皆在,她親口承認還能有假?」穆東恆冷哼。
穆清卻不理會穆冬恆的疾言冷色,自顧自的說下去。
「我若是娘的兒子,嬤嬤既然能待我若此,自然不會害娘另一個兒子。我若不是娘的兒子,嬤嬤待我一個毫無干係的外人尚且能如此,又怎會去害她親自奶大視若己出的娘的孩子!嬤嬤打小就同我說,娘生養我不易,讓我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娘,嬤嬤教我要做好人……這樣的嬤嬤怎會對娘不住?」
穆清說著,眼中漸漸又含淚,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扈嬤嬤,語聲愈發悲涼:「所以,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嬤嬤不會做那樣的事,我說什麼都不信!決計不信!」
「冠冕堂皇!」穆東恆嗤笑不屑,「你是不信她做了那些事,我看你是貪圖我穆家這份血脈名分才對!貪婪之輩,事到如今還想砌詞翻案,果然是賤奴血脈,無恥之尤!」
被穆東恆這般一說,那些在穆清說完話后露出思量神情的耋老以及外間民眾,又露出幾分猜疑地看向穆清。
穆清在看了懷中的扈嬤嬤后,情緒似乎瞬間冷靜了下來。
聽得穆東恆的譏諷,穆清用一種又複雜悲傷到極致的眼神望向穆東恆,語聲輕輕:「若你擔心這個,我今日可以當著眾人說,無論日後如何,我穆清生不入你穆家門,死不入你穆家墳——若我有一絲一毫貪圖之心,便叫我他日時時日日受嬤嬤曾受過之痛,死無葬身之地!」
這誓言好生毒辣!
眾人看了眼扈嬤嬤垂落的血肉模糊的手,又看向扈嬤嬤那鮮血淋漓腦門都似凹陷的面容,只看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
穆東恆也似呆了一瞬。
他是真正意外。
他沒有想到穆清竟然敢發這樣的毒誓。
即便知曉穆清在王都論武會大出風頭奪得魁首,但畢竟不是親見,加之穆清只是區區心法四層的魁首,在他這個心法七層的高手眼裡,實不值一提。
至於尋楠一功,有穆清上回的質問,穆東恆知曉他們南下其實無功,最後能拿出黑楠救治太后,在穆東恆的猜量中,應是凌飛從凌家得來。
同穆清根本無關。
在穆東恆眼中,穆清還是那個唯唯諾諾沒出息的模樣。
穆東恆從未將穆清真正放在眼裡過。
在他的計劃中,就連放在對扈嬤嬤身上的提防和戒備,都要遠遠超過穆清。
穆東恆心中有很多怒火。
不止是穆清身世這一樁。
這些無處宣洩的怒火若是再不尋一個出口發泄,他真覺得自個兒整個人都快要被這些不能對人道的怒火點燃了。
何況,他對長公主許了諾。
一定要讓那些欺哄過他們的人付出代價。
除了那兩個賤婦,還有穆清!
他忍住煎熬謀劃了那樣久,只以為這是他的血脈,要是早知……
他如何能讓這個魚目混珠的賤種好過!
說來,他應當感謝那留信人。
若非那人留信,他還真疑心不到這上頭!
一瞬間想了許多,穆東恆的神情又冷酷下來,將那一瞬間的意外丟到腦後,幾分冷嘲熱諷:「此際你當然這般說了。我穆家養豬養狗,也斷斷不會容你這麼一個賤種來踐踏門楣!」
穆清對穆東恆的辱罵毫不在意,他如今只想做一件事。
「城守大人,人死當入土為安,我可以帶嬤嬤同慧欣走么?」穆清轉首向王城守。
王城守幾分遲疑,不住的用目光看向穆東恆。
穆清又轉頭看向左側的耋老們。
耋老們雖是心有幾分同情,但他們作為見證人,並無許可權做主。
即便有,他們也不可能為著一個身份尚且不明的年輕人,大張旗鼓的正面對穆家對抗。
此際形勢很明顯。
穆東恆是鐵了心要出氣。
見無人出聲,穆清垂了垂首,最後還是看向穆東恆:「你要如何才肯讓我帶嬤嬤她們走?」
「國法律例,當如何便如何!」
穆東恆語聲寒冽,斬釘截鐵。
「好,我入賤籍。」穆清神情淡淡,將扈嬤嬤輕輕放在慧欣身邊,站起身,「兩百鞭,我來——」
滿堂人皆露驚容。
王城守眼珠滴溜溜轉。
穆清只直直望著穆東恆:「這樣,可滿意?」
穆東恆深深看穆清一眼,偏首朝王城守示意。
王城守咳了聲,招過書記官附耳幾句。
書記官快速寫來一份文書,連同筆一道遞到穆清手邊。
穆清掃了一眼,文書上寫的他自願歸入賤籍的證明文字,穆清很快簽名。
書記官將文書拿給王城守過目,王城守點了點頭,對著眾人道:「文書已簽,戶籍稍後辦理。」
穆東恆瞥了一眼王城守,轉身吩咐大管家一句。
大管家快步而出。
不多時,兩名黑甲兵士出現在堂中,手中黑黝黝發亮的長鞭足足有半寸粗細,一眼望去,便叫人暗吸一口冷氣!
王城守吶吶:「這……」
「我穆家的家奴,自然該由我穆家來行刑。」穆冬恆目光環視一圈,冷意森然。
這一回,耋老們沒有再說話了。
穆清定定看了眼那兩條比尋常鞭子粗壯一倍的長鞭,未有動作。
這樣的鞭子,又是由黑甲軍來行刑,兩百鞭下來,不死恐也殘!
「怎麼?方才話不是放得敞亮么?」穆東恆冷笑,「如今不敢了?」
穆清不怕死。
可是,他不願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嬤嬤的冤屈,還有慧欣,他還不曾知曉自個兒的真正身世。
「你不願也可。」穆東恆朝兩個兵士微微示意。
兩人便邁著虎步朝地上的扈嬤嬤慧欣兩人行去。
穆清低頭閉了閉眼,下一刻睜眼,雙掌合力一分,「嘩啦」一聲,將上半身的衣衫扯裂,再下一刻,走到堂中跪下!
兩名黑甲軍看了穆東恆一眼,一左一右行到穆清身側,兩條長鞭在空中齊齊甩了個響亮鞭花后,挾著呼呼風聲,幾許狠戾地落到穆清肌理勻稱的裸背之上!
氣氛沉寂的公堂中,「啪啪」兩聲脆響,清晰刺耳已極!
穆清驀地一聲咬牙悶哼,身體顫抖了一下,卻依然搖晃著穩住了身形。
玉色的額際頃刻間冷汗滲出!
「爹——」
穆遠之終於忍耐不住,面帶哀求地低聲喚了一句。
穆東恆給了他一個嚴厲冷酷至極的眼神,將穆遠之所有沒出口的話都逼了回去。
兩鞭過後,兩名兵士揮鞭的速度明顯加快。
宛若空寂的堂中,除了那響亮得令人顫抖的「啪啪」皮肉聲,就只穆清偶爾溢出口的悶哼和喘息聲。
作為習武之人,穆遠之如何看不出那兩名兵士的鞭法中夾帶了內力。
父親,你這是要穆清的命啊!
穆遠之不忍再看,痛苦地低頭合上了眼。
堂中堂外,沒有一個人說話。
柵欄外的民眾有不少心善的,也悄悄別過了眼。
還有幾個婦人少女紅了眼眶。
可沒有人敢說話。
穆清一開始還覺著痛,但當他慢慢睜開眼,看到前方平躺地面的扈嬤嬤,看著扈嬤嬤那雙一直未曾闔上的雙眼,他又生出了氣力,將最後的內力調動出來,運到背上抵抗。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活著!
穆清臉上冷汗密布,面目扭曲,青筋迸發,卻死死地咬住牙關。
要堅持!
一定要堅持下去!
穆清,你能做到!
望著扈嬤嬤的眼睛,穆清不停在心中重複,所有的意志都用來保持清醒。
因為只有清醒才能運功,才能護住心脈不失。
才能不被打死!
可是無論怎麼堅持,怎麼給自己打氣,氣力和意識也都開始漸漸離他而去。
三個日夜的徒步賓士,從東都到雲州,再一個日夜的煎熬,四日夜未曾好好休息過,又哪裡來那麼多體力來對抗和堅持?
穆清用力地瞪大了雙眼想讓自個兒保持意識,但身體還是一分一寸的慢慢倒向了前方。
穆清撲倒在地上。
兩名黑甲軍一頓,朝穆東恆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