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入了殘破的大門,進入了廢墟之內。
木喚看了一圈,發現確實是燒得也差不多了,宋代的建築基本上都是木結構,要燒起來簡直就毫無阻礙。不過,仔細觀察后,木喚覺得有些古怪。
按李元成的描述,人們是第二天起來后,才發現普善寺被火燒的。
從普善寺廢墟的規模來看,若是真的引起一場席捲全寺的火,那勢必是一場滔天之劫,附近也沒有水源,如果著火,想來是決計救不了的。那麼,這樣的全木質結構,加上沒有救火的可能性,按理說,這火一旦燒起來,普善寺應該是會被燒成飛灰,什麼也不會剩下。
可木喚看過去,發現這裡的殘骸,還是比較完好的。所謂的完好,指的是木喚一眼看過去,能夠分辨出,這具建築的殘骸有多大,甚至能夠根據其殘骸,想象它原本的形狀。再換句話說,這些殘骸燒得並不徹底。
鄭俠在木喚旁邊,左看右看,眼珠子亂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一面走,一面看,殘骸內的石板路畢竟不怕火燒,還是比較完整的。兩人慢慢走著,彼此間也沒有說話。
轉過一個路口,忽然間,他們都停下了腳步。
一株松樹,立在他們的面前。
松樹?這株松樹上仍然十分筆挺,上面長出青翠的細針樣的葉子,看上去長得很好。
木喚眉頭皺起來,轉過頭看了鄭俠一眼,顯然,鄭俠也發現了鬼怪之處。
松樹?一間這麼大的寺廟,燒這麼大的火,為什麼寺廟內的松樹,會沒有燒著?還能長得這麼好?
雖然,以建築的殘骸來判斷,松樹距離旁邊的這些建築,還有一些距離,可是,當一間寺廟燃起滔天大火時,火場內的溫度是很可怕的,即便沒有明火燒灼,這棵樹肯定也會被烤焦了,怎麼會看上去十分健康,完全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迹?
「這樹真古怪。」鄭俠道,「居然還長得這麼好。」
木喚道:「是啊,按理說,應該早就被燒壞了才對。」
兩人站著,思索了一會兒,木喚是全無頭緒,只得先放棄了松樹,繼續往前走。不多時,就已經在廢墟內轉了一圈,回到了正門口。
看著廢墟,木喚問道:「鄭小郎,你有什麼發現么?」
鄭俠道:「最古怪之處,就是那株松樹了。」
「這棵樹的問題,暫時想不清楚,」木喚道,「還有么?」
鄭俠沉吟了一會兒,道:「我覺得,這寺廟有點古怪。」
「哪裡古怪?」木喚問道。
鄭俠道:「朝向古怪。」
「朝向?」木喚倒是沒想過這一點,訝道。
「是,朝向很古怪。」鄭俠道,「一般的佛寺,都是坐北朝南的,當然也有一些寺廟,是朝東或者朝西,比如金山寺便是朝西的。可是無論是朝哪方,總是不會朝北的。這間寺廟,便是朝北而建,實在是大違常理。」
木喚一愣。他之前根本就沒想過這一點,寺廟的朝向?在他那個時代,已經有很多人在選住址的時候不看朝向了——能有得住就不錯了,哪來這麼多挑剔?但這可是宋朝,這些風水堪輿之術,還是非常有市場的。
木喚問道:「也不算常理吧?金山寺不是獨樹一幟,面朝西方么?」
鄭俠道:「金山寺的天王殿、大雄寶殿等雖然是朝西,然而他的山門卻也是朝南的。」
木喚道:「那這寺廟朝北,也不算得古怪吧?」
鄭俠看向木喚,表情古怪。木喚見鄭俠打量自己,還感覺莫名其妙,自己也沒說錯什麼啊。然而,等他稍微品味了一下鄭俠的表情,算是明白了。鄭俠的表情,就像是一個21世紀的人聽到別人說「科學不可信」一樣。
宮殿、房屋的朝向,在這個時代,可是一件大事,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就連縣裡街邊的鋪子,朝向好的都會賣的貴一些,朝向不好的,店主都會想辦法另開一道門,想辦法盡量避免朝向不佳。而這個所謂的朝向不佳,指的就是北方。
房屋的朝向,在這個時代,可是人人都信的東西,木喚居然對此毫無知覺,實在是太反常。他想到在縣裡面見到的種種,也終於理解了,說道:「我以為,佛寺不會講究這些的。」
鄭俠道:「佛教雖然是胡教,然而入我華夏也已多年,總不免沾染一些的。況且,寺廟的大雄寶殿內一般供奉釋迦牟尼佛為主,阿彌陀佛與藥師王佛分列兩側,如果大雄寶殿朝向不對,會犯忌諱的。」
木喚又問道:「難道金山寺的佛像朝西,便不會犯忌諱么?」
鄭俠道:「金山寺內供奉的,不是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與藥師王佛這三世佛,乃是毗盧遮那佛、盧舍那佛與釋迦牟尼佛三身佛。」
木喚道:「為何?」
鄭俠道:「金山寺建於東晉年間,那時三世佛之說還未傳入中土,亦或是傳入了仍未有廣大。后至南梁時期,三身佛之說大行,至唐乃盛,金山寺內的佛像便是唐代重立。」
木喚道:「原來如此。那麼,這寺廟會不會也有很久遠的歷史?」
「絕無可能,」鄭俠道,「莫說是江寧,就這江南的所有古剎名寺,我哪個不知曉?這寺廟如果十分久遠,何以至於如此無名?再說了,您看這寺廟,大么?」
木喚搖了搖頭,道:「大約有五六畝吧。」
鄭俠道:「至唐以後,佛教愈發興旺,雖有武宗滅佛而不可止,我朝則更勝。如果這寺廟有很久遠的歷史,恐怕早就有無數文人騷客到此,江寧府也會撥款擴建,何以至於如此寒摻?」
木喚點了點頭,道:「想不到,鄭小郎與佛教也有些許研究。」
然而,這話說完,木喚就看見鄭俠盯著自己,表情更加古怪。這次,木喚是真想不過來,自己這話哪裡說錯了?
兩人尷尬地對視了一會兒,鄭俠才道:「木大人,不喜佛教之說?」
木喚道:「我……也不是不喜,只是沒多大了解。」
鄭俠忽然乾笑兩聲,道:「如今禪宗大興,哪個讀書人不學點佛理,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
木喚聽得這話,才醒悟過來,道:「啊,我都差點忘了,尊師王大人,可是對佛教也很有研究呢,我看過他的……」
說到這裡,木喚猛然剎住了嘴,像是吃東西被噎住了一樣。
鄭俠奇道:「木大人,你怎麼知道家師對佛教有研究?您剛才說看過他的什麼?」
我……看過他的詩啊!
但是,這句話能說嗎?這時的王安石,雖有名氣,卻不是以詩文成名,也沒有成為所謂「荊公新學」的領袖,因為這個學派根本就還沒創立,當然更不可能是什麼「唐宋八大家」,這個時候也根本就沒這個說法。換句話說,這個時候,王安石的詩,很可能只在小範圍內流傳,除了他的至親好友以外,誰讀過他的詩?
木喚目前的身份來說,哪裡能讀得到王安石的詩?
想到這裡,木喚咽了咽口水,糊弄道:「我……那天與王大人見過面,交談了一會兒。」
「噢,那就難怪了,」鄭俠道,「老師是喜歡與人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