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穆國君今日啟程歸都, 戎人首領齊來相送。庚敖雖將轉道去往浠邑,但臨行前, 依舊照制簡短接見了一番眾人, 內里便有野利氏。
上位之人最為忌諱之事,當數篡位、刺殺,凡沾這二者之人,倘若事敗, 下場無不慘烈。當年有息人刺楚王,事敗被投入鼎中活活烹殺。
野利氏自知犯下了大忌, 以常理而言, 絕無退路, 這才鋌而走險要和穆人垂死一搏, 不期昨日被玄姑說動,憑了一腔血氣, 只身前去負荊請罪。
他本也做了最壞打算,結果卻如玄姑所言一樣,感激之餘, 對庚敖更是敬佩的五體投地,此刻領了族人前來拜送,由衷說道:「玄姑之言君上, 果分毫未錯!我本犯下大罪, 幸得君上寬宥, 感激不盡!於此立下重誓, 若再敢起半分叛念, 天誅地滅!日後君上有召,我闔族岐人,必定效犬馬之勞!」
一覺醒來,阿玄體燒如火,頭暈目眩,嬌弱竟至不能下地行走的地步,庚敖人雖在這裡,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她的身邊,何況面對的又是野利氏。雖說昨日不計前嫌容下了他的叛變之舉,但思及那日大射之時千鈞一髮,若非阿玄得知消息讓徐離趕回來及時報訊令自己預先有所警覺,恐怕此刻,他已經橫著被人送返國都了,故心中難免依然有些芥蒂,此刻本也沒留意他在說些什麼,忽卻聽他提及阿玄,聽他口氣,阿玄似在他面前說起過自己,心裡一動,便問:「玄姑如何對你言及孤?」
野利氏便是聽了阿玄之勸,方降於自己,庚敖知這一點,卻不知她在野利氏面前評過自己,乍聽,他心裡實是好奇,豎著耳朵要聽,語氣卻十分淡然。
野利氏恭敬地道:「玄姑勸我向君上請罪,贊君上雄才卓識,虛懷納諫,任人以賢,定能不計前嫌寬宥我罪,我便聽從,果然如此。君上之恩,無以為報……」
野利氏在那裡不停表著忠心,庚敖卻愈發地坐不住了。
原來她竟如此看我?
驚訝、興奮,又有一絲隱隱的自得。
好容易等到見完了人,庚敖匆匆便返。
……
秋獮大軍回往丘陽,庚敖王駕則在次日抵達了附近的浠邑。
浠邑是個小邑,城牆四四方方,城中軍民混居,孤矗於此,四面通達,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穆國於此的一個用以瞭衛西戎的的帶軍事目的的塞壘。
王駕一入城中,阿玄便被送入舍館養病,庚敖時時伴她,幾乎寸步不離,如此過了三天,這晚上深夜,屋內燭台默燃,靜謐無聲。
阿玄起先一直閉著眼睛,仿似睡了過去,慢慢地,她睜開雙眸,轉頭看向身側。
庚敖就和衣側卧在她身旁,一條堅實臂膀朝她的方向伸來,手掌搭於她的腰間,仿似先前撐不住困,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玄盯著燭火映照下的這張男子的面龐,似在看他,神思又似是飄遠到了不知名的某個地方,良久,目光一動不動。
一陣夜風忽從閉合不嚴的窗隙間湧入,燭火被吹的噗噗地跳動,庚敖鋒眉微動,一下睜開眼睛,阿玄目光不及躲閃,和他四目相對。
她立時垂下了眼眸,庚敖卻彷彿有些意外,輕輕「啊」了一聲:「你醒了?」轉頭看了眼那簇晃個不停的燭火,翻身下床,過去將窗牖閉緊,復回來,伸手探阿玄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終於露出舒氣的表情:「你覺得如何?可好些了?」
他的聲音和注視著她的目光一樣,很是柔和。
阿玄再次抬起視線望他,微笑道:「好多了。」
她體溫已恢復了正常,除了說話嗓音依舊帶些沙啞,病已大好。
庚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面龐之上。
病了幾天,她的一張小臉仿似瘦了,下巴尖尖,原本嬌嫩的雙唇也如失了水的花瓣,雖憔悴,卻另有一番楚楚姿態,極是動人,看的庚敖恨不得摟她在懷裡好好疼惜。
他親自給她倒了一盞溫水,端過來扶她坐了起來,喂她喝水,等她喝完,又扶她躺了回去,自己也脫去衣裳,躺在她的身邊,伸臂將她摟入懷裡,道:「睡吧,孤陪你,明早等你一覺醒來,病就全好了。」
起先阿玄沒作聲,半晌,低聲地道:「因我生這小病,耽誤了君上的行程,君上費心了……」
庚敖低頭看她。
從他這個角度俯看下去,她兩排漆黑的濃密睫毛仿似羽扇,輕輕顫動,如同蝴蝶翅膀扇過他的心尖,忽撩的他一陣心癢難耐。
他壓下了心裡那個此刻不該有的念頭,只將阿玄一隻軟綿綿的素白小手拿了過來,引它搭抱住自己勁賁的腰身,唇輕輕刷過她薄薄的眼皮子,柔聲道:「孤遲幾日回無妨,你身子要緊。睡吧。」
阿玄便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縮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彷彿再次睡了過去。
來此地這幾日間,或許是她因病變得嬌弱了,亦或許是她終於想通,總之,她表現出來的柔順,有時甚至會令庚敖感到有些喜出望外。
他略略緊了緊臂膀,摟實懷裡溫順如同小綿羊的女子,心裡慢慢湧出了一絲滿足之感,隨她一道,也閉上了眼睛。
……
再過去兩天,阿玄的病大好,今晚忽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說那日來時,無意見到城外層林盡染,秋色甚美,又抱怨生病悶在屋裡多日,問明日能否帶她出城透一口氣。
她語氣如在央求,庚敖如何抵得住?何況是和心儀美人同游,這樣的美事,在得她之前,他既無心緒,更無空閑,如今美人主動開口,正是求之不得。
反正已耽擱了回程,也不在乎多出個一兩日。唯一顧慮,就是她病體初愈,怕出城又吹了風。
阿玄微笑道:「你不知道,總關在屋裡,病其實反不容易好全,出去走走才好。風大也不怕,加衣便可。」
對上她望著自己的一雙飽含期待的美眸,庚敖如何舍的搖頭?一口便應了。
阿玄顯得很是歡喜,朝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君上!」
那夜之後,庚敖便如嘗過美肉,食髓知味,心裡總是被勾著似的,時不時想起來,每每想到,便覺體股酥麻,恨不得再和她行那歡好之事,重振雄風。只是前幾日她病懨懨,他自不好強行要她,今夜見她精神了,此刻又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情態,心猿意馬,抱她卧倒,正要解衣,卻被阿玄輕輕捉住了手腕。
庚敖對上她的視線。
阿玄雙眸若含水光,瀲灧生波,凝視著他,輕聲道:「我還有些乏。」
庚敖一怔,頓時想到她此次生病起源,便是自己那夜要了她著涼所致,此刻病體也未痊癒,心裡湧出一絲憐惜之情,扯被將她蓋住,自己和她並頭而卧,片刻后,於被下悄悄牽她那隻小手放到了自己業已脹痛的□□之上,附她耳畔低低地道:「你捧它睡覺可好?」
阿玄睫毛微微一顫,閉上了眼睛,卻也未再抗拒。
庚敖壓下心裡的欲,念,親了親她,將她摟入了懷裡。
……
次日兩人一早起身。庚敖精神奕奕,穿好衣裳,臨出門前,見阿玄手心裡托著一顆龍眼核大小的黑色藥丸,雙目盯著,露出厭惡之色。
庚敖知她生病後,每天早上都要吞一顆這種藥丸,說是她自己從前所配,用以調理體氣。此刻見她遲遲不肯吞服,知她厭這藥丸氣惡,便哄她道:「快些吞了,吞了孤便帶你出去。」
阿玄收了藥丸:「我的病已經好啦,不吃了。」
庚敖方才分明見她還要服藥的,沉下臉:「不可!」
阿玄苦著臉:「這葯真的很臭……我吞不下去……」
庚敖聞了聞:「何來的臭?孤聞著,甚是清涼。」
阿玄哼了一聲:「又不是你服,你自然不覺它臭!」
庚敖知她還有這種藥丸剩下,拈起她手心裡的那顆便丟進嘴裡,也不用水送,咕咚一聲便吞了下去,再打開她的葯匣,取了一顆出來,送到她的嘴邊:「孤服了!輪到你了!」
阿玄睜大了眼睛,見他笑望著自己,慢慢咬了咬唇,垂下眼睛,終於和水,將葯吞了下去。
庚敖露出滿意之色,又親手往她身上添了一件帶斗篷的披風,帶她出了館舍。
車出城門,走一段路,四周秋色漸漸濃郁,空氣無比清新,庚敖命扈從牽來自己的坐騎赤翼,抱著阿玄上了馬背,命隨扈原地等待,不必跟隨。
赤翼放蹄,秋色怡人,何況又與心愛美人同乘出遊,庚敖只覺心曠神怡,行出去數里之外,漸漸到了一處秋林之畔,阿玄忽說有些不適,庚敖停馬詢問。
阿玄回頭,笑容在秋陽里顯得分外燦爛:「我好的很,就是赤翼跑的太快,顛的我有些難受。」
她看了下四周:「此處風光很是不錯,君上能否陪我小坐片刻?」
庚敖這才放心,哈哈一笑,下馬,將她也抱了下來,環顧四周,看見前方有株紅樹,一樹葉片紅黃交織,盡顯艷麗秋色,樹下正有一塊平整大石,便牽她手過去,自己背靠樹榦坐於石上,解披風鋪在前,示意她坐於上。
阿玄被他拉著,坐了下去。
風掠動她的髮絲,不時搔他面龐脖頸,弄的他有點痒痒,他便湊過去,深深地聞了一口來自她發間的馨香,忍不住一陣情動,從后環抱住她的腰身,帶她靠向自己的胸膛。
阿玄略一掙扎,很快便放鬆下來,依入了他的懷裡。
那赤翼神駿,也不用拴韁,自己停在距離兩人數十步外的一片草叢之畔,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穿過樹葉間發出的簌簌之聲。
庚敖見阿玄拈起一片掉落到她裙面之上的斑駁彩葉,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靠過去:「汝所思為何?」
阿玄彷彿如夢初醒,哦了一聲,舉了舉手裡的那片落葉:「無它,只是見到落木蕭蕭,忽覺人生無常。」
庚敖一怔,隨即取了她手裡的落葉,丟在一旁,柔聲道:「玄可安心,往後孤會護你一生安樂。」
阿玄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卻沒說什麼。
斑駁秋陽從頭頂的樹葉中間篩落,映她面龐之上,她膚光若玉,雙眸晶瑩,美的令他難以挪開視線。
他凝視她良久,忽覺有些頭暈目眩,閉了閉目,等那種感覺過去,睜眼,抬手輕輕端住她的面龐,頭朝她的面頰,慢慢地壓了過去。
阿玄起先不動,等他唇快要貼上來時,忽往後仰了仰頭,輕聲道:「君上方才可是覺得不適?」
庚敖笑道:「無。」
他話剛出口,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阿玄已經拿開了他環住自己腰身的那條臂膀,從他懷裡起身,往後退去,一直退出十數步遠,最後才站定。
風吹動她的裙裾,她美若神女,似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
庚敖依舊靠坐在樹榦上,抬眸定定地看著阿玄,面上笑容漸漸消失,眼中忽掠過一道陰影。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她走去。
一步,兩步……
他的步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離她還有數步之遙的時候,身體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阿玄閉了閉目,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氣,睜眼轉頭四顧,喚了一聲「阿兄」。
十數丈外的一片樹叢之後,躍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隗龍宛若一頭獵豹,朝著阿玄疾步奔來。
「阿玄,你可還好?」
阿玄點頭:「阿兄放心,我很好。」
……
這個脫身的法子,從阿玄在岐人村落里和隗龍再次取得聯繫的那一刻起,便慢慢地在她心裡醞釀了開來。
那日她去採藥,經過入山的一條必經之道時,無意在道旁的樹榦上看到了一個用刀刻出來的標記。
很簡單,旁人絕不會多加留意,但阿玄卻認了出來,這是從前隗龍打獵時為標記獵物行蹤而慣用的一個記號。
隗龍果然如她先前擔心的那樣,並未放棄,這些日,應該就在她附近藏身。
接下來的那幾天,她終於尋到一個機會,支開了一直寸步不離的徐離,借著那個短暫的機會,和隗龍取得聯繫,這才有了今日的這個安排。
秋獮大軍開拔前的那個夜晚,面對著他的求歡,她之所以未加抗拒,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明日一早必定發燒。
因為她服了一種能夠引發高燒的帶了毒性的草藥。
她必須要確保明天庚敖單獨帶她去往附近的浠邑養病,那裡四面通達,是她脫身的唯一機會。
倘若因為抗拒而激怒了他,導致被他強行帶回丘陽,這對於她來說,完全得不償失。
事情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順利發展了下去。
今天一早,她又引他吞下了自己特意備好的那顆藥丸。
那不是她前幾天故意所服的用以調理體氣的普通藥丸,而是義父從前所制的一種類似於麻醉劑的葯。它能在一定的時效內讓人失去意識,陷入昏睡。
阿玄所制的那顆,大約能在一個成人體內保持一個時辰的藥效。
阿玄以外衣將它包裹成自己所服藥丸的樣子,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引他服下,接著,便是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藥丸入他腹內,隨著外衣漸漸消化,如她所料,藥性發作,他終於被葯倒了。
此刻的近旁,也不再有那些原本時刻相隨的護衛。
這是她唯一能夠脫身的機會了,為此她已等了許久。
她已經想好,倘若能夠脫身,那就去往越國。
那裡是她前世的故鄉。從此以後,隱居山林,泛舟湖海,如一顆微塵般化入這個世代,這便是她唯一所求。
……
阿玄隨隗龍快步而去,走出數十步外,忽轉頭,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庚敖。
他依然仰在地上,身影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一般。
赤翼似是覺察到了主人的異常,來到他的近旁,伸出舌頭,不斷地舔著他的臉龐。
阿玄抬頭,看了眼天空。
出來的時候,風和日麗,此刻天卻忽然陰了下來,近旁,山風卷著落葉,發出刷刷的聲音,遠處有大片雲霾,正在向這邊慢慢飄來。
似是要下雨了。
阿玄遲疑了下,終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回來,拖著地上的他往近旁一處地勢稍高的濃密草叢裡去。
隗龍一怔,見狀迅速跟了過來,和她一道將庚敖放躺在草叢裡。
阿玄拿了那件方才他脫下讓自己坐的披風,蓋在了他的身上。
隗龍去牽他預先備好的馬,阿玄轉身,匆匆要走之時,身後忽傳來一陣窸窣之聲。
阿玄還沒來得及回頭,腳踝忽就被一隻狀若鐵爪的手從后猛地攥住,阿玄身體瞬間失去重心,驚叫一聲,整個人便撲摔到了地上。
「孤自問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算計於我?」
一道咬牙啟齒般的聲音,自她腦後響了起來。
阿玄猛地回頭,看見庚敖竟竟睜開了眼睛,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的眼尾發紅,神色僵硬,樣子看起來極其駭人。
阿玄心臟狂跳,驚呆了,沒想到自己算好的藥量竟還不能完全放倒他。片刻後方回過神,奮力掙扎,想踢開他那隻手對自己的鉗制。
庚敖猛地一拽,阿玄被他硬生生地拖了過去,下一刻,他的那隻手便掐在了她的喉嚨之上,一張臉也朝她壓了下來。
「說!」
他的手勁驀地加大,雙目赤紅,神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