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翻滾在塵埃里的葉
孟若梅一直沒有告訴吳見峰,自己在塔拉和宋不窮早已結婚,並且還有個叫歡喜的女兒。
開始的那幾年,她是害怕走漏風聲,保護不了自己可能還會連累遠在塔拉的親人,她壓在心底不敢說。
等到可以說的時候,她又不知道該怎樣說了。她非常清楚吳見峰和宋不窮曾為了自己,兩個男人之間產生的恩怨糾葛。再就是吳見峰的父母都是非常傳統的山裡人,他們以為孟若梅和兒子結婚時,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過了幾年了,突然間冒出來這麼大個女兒,孟若梅擔心他們難以接受,況且吳見峰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孟若梅只好委託沈光遠照顧從塔拉接回來的歡喜。那時的她和吳見峰已生下一兒一女。
吳見峰憑著自己的實力,被學校推薦參加舉行的各種書法比賽中連連獲獎,在桐丘乃至全國成了小有名氣的書法家。
孟若梅也在電視台招聘主持人時,因為形象好,普通話標準,成了桐丘電視台著名的新聞節目主持人。他們兩個早已是山城的知名人士,兒女雙全,家庭幸福,事業有成,是山城裡人人羨慕的一對楷模。
歡喜到了沈家后,孟若梅也多次想把她接到自己身邊,每次看到聽到別人景仰的眼光恭維的語氣,人人都有的虛榮心讓她失去了勇氣。
她背著吳見峰暗自流過多少思念的眼淚,她失去了一次又一次和歡喜相認的機會,如果不是鄭麗敏為了拆散鄭豫和歡喜,打電話讓她和吳見峰來省城,併當場拆穿自己和歡喜的關係,她不知道是不是還會繼續隱瞞下去。這個秘密到底還能埋藏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某一天她承受不住內心的煎熬,會和歡喜相認的吧。
現在所有的一切大白於天下,她像卸下了壓在心上的一塊巨石,她不奢望所有人原諒她,她只希望歡喜能叫自己一聲媽媽,她就滿足了。
看著悲傷無邊躺在病床上的女兒,孟若梅不知用什麼辦法安慰歡喜滴血的心,只能默默的陪在她身邊。她現在是歡喜唯一的親人,應該是女兒受傷后,抱著女兒,給她療傷,給她慰藉的那個人,可痛苦中的歡喜,冷颼颼的眼光彷彿距自己於千里之外,這是自己應得的懲罰。她知道現在歡喜的心已是千瘡百孔,用任何方法都無法撫平還在舐咬的疼痛,補住血流不止的傷口。
清晨秋意漸濃,歡喜獨自走出醫院的大門,消瘦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內容,白紙一般輕飄飄的走了。她要回石橋,那才是她的家,那裡有一群孩子等著她。
臨走時,她給坐在病床邊睡著的孟若梅寫了幾句留言,放在枕頭邊上。
「我走了,回石橋去了,我想過我自己的日子,今後不想任何人打擾,有機會我會去看望你和吳伯伯。
最後,求你和吳伯伯一件事,如果知道鄭豫在什麼地方,儘快告訴我。歡喜即日晨」
石橋小學請假半個多月的宋老師,又回到教室開始給學生們上課了。老校長旁敲側擊,十分委婉告訴其他幾位滿心狐疑的老師,歡喜是因為暑假給學校修教室太忙,累病了,到省城休養了十幾天,心裡有其他想法的就讓它爛在自己肚子里,拉在自家茅坑裡,不要再挖出來熏了大家的嗅覺器官。
回到石橋的歡喜,遊走範圍,除了教室,就是自己的宿舍,很少走出校園,石橋沒有人知道,過去的半個多月她經歷了什麼,只是感覺她變得沉默寡言,臉上幾乎斷絕了笑模樣。
過去那個活潑開朗熱愛生活的女孩,一個暑假變得漠然蕭靜,成熟凝重和她的年齡不相適宜。只有在教室里給學生們上課時,眼睛還會閃出和從前一樣的光芒,下課走出教室,女孩欲哭無淚的眼眸轉換的空洞暗淡,像沉入深深的谷底。看著讓人憐惜不忍直視。
歡喜的每個夜晚,像被抽走靈魂的空殼,漂浮在幽谷沒有光亮的隧道里,走不出來。深秋長夜,她睜著晦暗的眼睛,看著從窗欞透過的月光,西斜的殘月把房間的東牆,投影的慘白,有風吹過,外面樹上「嘩啦啦······」一陣凄楚的哀嘆,射到屋內牆上的影子跟著一起抽搐,風停了,牆上的影子也停止了悸動,恢復了短暫的寧靜,牆上殘留的斑斑駁駁,等待下一次凄美的顫慄。
突然寂寞斑駁處掉下去一片,很慢很緩,晃晃悠悠從半空中滑去,等了好久,聽到「嘶」的一聲,像女人一聲哀怨無力的喘息。那是樹上隕落的葉,在這樣的夜晚,蒼老的葉臉色蠟黃走完最後行程,本想苟延殘喘卻經不住秋風的摧孽,身不由己飄落凋零悄悄離去,卻被比她要凄楚十倍百倍的歡喜看到了最後悲慘時刻。
曾經嬌嫩濃綠挺拔的葉,離開樹榦再也無力支撐縮倦乾枯的軀體,輕如草芥隨風在塵埃里翻滾著哀嚎著,最後風也吹不起八花九裂支離破碎的殘片,在瀝瀝雨聲中,蹂躪進泥土裡。
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歡喜感覺自己如落葉一般,在慢慢枯萎,某一天也會悄無聲息的和她相伴。
度過慘烈無助的秋,一年四季的輪迴,單調而蒼涼的冬,已是最後一站,沒頭沒腦的風在臉上如鋼刀刺骨,黑夜的冰雪更像潑婦罵街,帶著惡毒的咒語凄凄慘慘的哭聲,漫天飛舞密密麻麻不停砸下來,攪得天翻地覆,讓天空和大地連接在一起,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彷彿到了世界末日。
連春天的到來也沒有讓歡喜感到一絲溫暖,捲起騰騰煙霧,風的冷冽包裹著她,陰暗的天空飄落冰涼刺痛的液體合著臉上的淚水,一起滴落到心尖,使她周身被一團冰禁錮,蝕入骨髓的冷怎麼捂也捂不熱。
夏日火辣辣,碰到火星就能燒著整個宇宙的焦陽,把歡喜已經乾涸身體里,最後一滴水分也要蒸發的不留痕迹,本就一無所有的她,蒼天連淚水也要掠走,不允許丁點殘留在她體內。
歡喜不知道自己在世上還留戀什麼,這樣痛苦的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鄭豫為什麼要把她留下,墜入到萬劫不復的深淵,讓她經久不息獨自承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