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鬍子與美人舌
門開了,籬笆牆後站著兩名身穿藍白衣裙裳的女子。姬烈道了一聲謝。其中一名女子便引著姬烈向院內的屋舍走去,一路默無聲息。
「小偷,小偷。」
突然,一陣清脆的聲音在姬烈的頭上響起,姬烈忍不住抬頭看去,只見在那株歪脖子柳樹上掛著個鳥籠,裡面有兩隻黃眉小鳥正在不住的叫著。
奇怪,黃眉鳥怎麼會學人說話?
姬烈驚奇不已,他聽說過鸚哥會說人話,在那大江的南岸,遙遠的南楚還有一種黑鳥也會說人話,卻不知黃眉鳥居然也會。
身旁的侍女顯然猜到姬烈在想著什麼,她抿著嘴,偷偷笑了一笑,但卻沒有替姬烈解惑。
姬烈當然也不會問。
來到台階下,門上掛著青竹簾,有清新香氣從竹簾內透出,姬烈知道冀懷必然便在簾后,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出來迎客,可他仍然抱著棋壺深深的一禮:「學生虞烈,拜見冀師。」
屋內沒有動靜,過了一會,有人問道:「你說,你是誰?」敢情這人沒聽清呀。
這人不是冀懷,她的聲音太獨特了,姬烈自然聽了出來,她便是方才隔著籬笆牆問自己是不是小偷的那個女子,姬烈心懷疑惑,悄悄的以眼角餘光向左右瞟了瞟,確認這是冀懷住的院子無疑,只不過,他上次來的時候,那顆歪脖子柳樹上並沒有掛著會說話的黃眉鳥。
或許,這個女子是冀懷的內眷。
這麼一想,姬烈答道:「我叫虞烈,宋國人,若是冀師不在,那虞烈先行告辭,改日再來拜訪。」
說著,轉身就要走,畢竟他是來找冀懷的,而不是冀懷的妻子或者女兒。再說,他心裡有些惱,這個女子好無禮,你明明就是這院子的主人,已經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卻說什麼要去問問,問誰呢?問你自己么?還讓我等,等了半天,卻又問些無關緊要的話。
「慢著。」
不想,他方一轉身,身後便響起了那異常脆嫩的聲音,姬烈只能耐著性子轉過來,聽聽她會說著什麼。
那人道:「嗯,宋國來的虞烈,我知道你,可是你走錯地方了,這裡不是,不是……」她想了一下措辭,續道:「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不是么?
姬烈迷惑了,眯著眼睛向那株歪脖子柳樹看去,心想,難道是一模一樣的院子?不過,就連黃眉鳥也能說人話,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那人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慢聲道:「你猜錯了,這裡是你原本要去的地方,卻不是你現在要去的地方,你要的去地方不是這裡。」
她說的很認真,可是姬烈卻更迷糊了,於是便聽她又道:「天下很大,人所不知的事情有很多,黃眉鳥會說人話也不稀奇,有很多鳥兒,只要把它們的舌頭巧妙的剪一剪,再細心的教一教,就能說話了。」
「不知都有那些鳥?」姬烈竟然問道。
那人怔了一怔,答道:「很多的,齊國的鸚哥,南楚的黑八,魯國的黃眉,衛國的美人舌,還有蔡國的花鬍子,很多,很多……」她竟然逐一的例舉,然後又說起了剪鳥舌的心得:「剪舌頭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能少剪也不能多剪,剪多剪少都不會說話的。」說到這裡一頓,奇道:「哎,我怎麼和你說這些?」
姬烈沒有說話,渾身一陣發麻,心想,她肯定剪了很多的舌頭。那女子沉默一會,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語氣有些不悅:「花鬍子,你帶他出去吧,去他應該去的地方!」
花鬍子,難道是一隻鳥?嗯,有可能,例如誅邪那小傢伙,它便是那麼的通解人意,並且非常狡猾與怕死。
姬烈愣愣的想。
但是他卻猜錯了,花鬍子不是一隻鳥,而是他身旁站著的那位頗是嬌麗的侍女,便見那侍女臉上飛起了一層紅霞,低著頭,脆脆的應了一聲:「是。」
姬烈跟著『花鬍子』向院外走去,另一名侍女歪著嘴笑。名叫『花鬍子』的侍女輕聲嗔了一句:「笑什麼笑?你不也是美人舌。」
那名侍女不笑了,神情有些幽怨。
出了院子,姬烈向『花鬍子』告辭,『花鬍子』卻攔住了他:「東主說了,讓我帶你去找你的冀師,請隨我來。」
姬烈這才回過神來,這侍女是要帶自己去見冀懷,當即跟在她的身後,一顆心恍恍惚惚,暗覺方才的所見所聞頗是怪異,但是具體異在何處,卻又說不出來,不由自主的回頭一看,卻見那籬笆牆上的門已經關了。
「請隨我來。」
侍女又重複了一遍,對於姬烈的異樣她並不驚奇,凡是見過東主的人,不論男女,哪個不是這樣呢?縱然,他只是站在階下,而東主又隱身於簾內,但是,東主卻與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這與見面差不了多少呀。
繞過一片荷塘,姬烈終於來到了他應該去的地方,冀懷正在荷塘邊的院子里看書,見姬烈來了,神情一喜,迎上前來。
姬烈與冀懷下了一盤棋,結局當然是姬烈告負,姬烈並沒有問那院子里的女子是誰,可是冀懷卻主動告訴姬烈,那女子是他的一位尊長之女,身份尊貴,不可與人言,她偶然來到景城,他便將院子讓給了他,卻忘記了告訴姬烈。既是如此,姬烈自然不會多問。
罷了棋,姬烈替冀懷煮了一壺茶,誠懇的奉給他,然後一拜揖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冀懷捧著茶碗,凝視著姬烈,耐人尋味的笑了一笑,說道:「以你的性子,不到萬不得已,你不會來請我幫忙。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問你是何原由,只希望你能不負胸中的棋藝與棋品。」
「多謝冀師。」
姬烈感動不已,挽著袖子朝冀懷深深一拜,怎麼會不感動呢,他身邊的人,要麼是他的護衛,要麼是他的親人,冀懷卻是他的老師與朋友,或許知已更為恰當一些。
冀懷坦然受了一禮,道:「之所以受你一禮,是因你我都是棋道中人,你回去靜待,快則日許,慢則三兩日,定可起程。」
這麼快?
姬烈更喜,正想把懷裡的錢袋掏出來,冀懷看見了,臉色一沉,冷聲道:「怎麼?難道你認為一面通關牒文比得過你面前的這壺棋子?」
姬烈羞得滿臉通紅,他當然知道冀懷贈送自己的這壺棋子價值不菲,可是求人幫忙,總不能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呀,不過,眼見冀懷的臉色越來越冷,姬烈也不敢再把錢袋掏出來,只能再次行禮,然後告辭離去。
沿著來時的路回返,小虞站在進院的巷子口等他,原本小侍女想跟他一起去,但卻被他堅定的拒絕了,求人怎麼可以再帶上一個小尾巴呢?
小黑也在巷子口東張西望,見姬烈抱著棋壺慢慢的走來,他快步迎上去,人還沒到近前,急沖沖地問:「如何?可是頗難?」竟然忘記用尊稱。
唉,姬烈知道在這個巫官的心裡,肯定是矛盾的,一面希望能夠儘快的離開,一面卻又怕人笑話他沒用,姬烈決定讓他正視自己,便道:「快則日許,慢則三、兩日。」
小黑呆住,一語不發。
……
『叩叩。』
有人扣門。
籬笆牆內,『花鬍子』站在左邊,『美人舌』站在右邊,歪脖子柳樹上的黃眉鳥又在叫著:「小偷,小偷。」
但是,這回來的卻不是小偷,而是冀懷,他來到青竹簾前,正準備行禮,簾后卻傳來那女子的聲音:「進來吧,不用多禮。」
「是,東主。」
冀懷小心翼翼的走入室內,對著那正在擺弄錦瑟的女子又是一禮,然後問道:「東主見過他了,覺得如何?」
琴有五根弦,瑟卻有五十根弦,案上的這把瑟大部份的音色都不準,所以才會啞了三年,而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來了三日,也足足較正了三日,到得如今,很不幸,每根弦都不準,不過,她卻並不氣餒,從早到晚都在很認真的較正著。
此刻,她的腦袋微微歪著,眉心淺淺擰著,十根蔥嫩如玉的手指都在忙活,不時的拔一下,聽一下。
冀懷安靜的等待。
良久,她想了一想,不再較弦,拍了兩下手掌,認真的說:「恐怕,你這把瑟我得帶走。」
冀懷笑道:「冀懷相信,總有一天,東主會修好它。」
「應該是的。」
女子淡淡的看著冀懷,點頭道:「宋伯約正在景城,那兩個陰月衛定是他派來的,能把宋國的陰月衛給招來的人,不會太多,而能讓你都不敢太過靠近的人,天下間更是曲指可數,至於那個叫虞烈的小孩,他自稱是宋國人,可是最近,我只聽說安國不太平,宋姬的兒子出使燕國卻消失在流淵河上,我想,這一切必然有所關聯。」
冀懷神情一震,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他的東主會說下去。
果不其然,那女子又道:「宋姬的兒子叫姬烈,宋國的小孩叫虞烈,姬烈消失了,虞烈卻招來了陰月衛,並殺死了其中一個,另一個逃之夭夭。這,難道不是離奇的巧合么?哼。」她說的很認真,就連那最後的一個『哼』都不帶半點情緒,彷彿只是在表達,難道你以為我猜不出來么?
冀懷眼裡閃了一閃,彷彿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名護衛非常可怕,他的劍極快,在他偷襲陰月衛時,我根本沒看清他怎麼出的劍,而那陰月衛便被他一劍封喉,這樣的人絕非無名之輩!對了,還有那婦人奴隸,她也突然消失了!」
「嗯。」
女子抿了抿嘴:「這事記錄在策便好,不論是安國還是宋國,暫時都與墨香樓無關,我說過,這些小事,你自行做主便可,只是你當知道,墨香樓的職責。」
「多謝東主!」
冀懷神情霍然一松,臉上露出喜意。那女子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他有多聰明。」
冀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