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統統葬進地獄里
「沒想到我會來吧?」
「的確沒想到,齊國的世子殿下竟然會屈尊降臨。」
「我是你的師兄,我若不來,怕是你把命丟在這裡都沒人會知道。」
「我的命很硬,一時半會死不了。」
「你啊,就和你的名字一樣,看上去堅韌不拔,性烈如火,實際上,你就是一隻躲在泥潭裡的鐵殼烏龜。」
旬日要塞領主府。
齊國的世子殿下擰著身上的黑袍,一竄竄的雨水從濕透了的袍角墜下來,把青石地板打濕了一灘。
虞烈披著一身鐵甲,臉色蒼白。
「怎麼搞的?」齊格抖了抖被擰皺的袍子,手法熟練,一點也不像一位養尊處憂的世子殿下,他看著虞烈血色的眼睛,微笑:「剛才,我還以為我看到了兩盞紅燈籠,誰知卻是我的好師弟,燕京之虎。上次,你在臉上搞了一道傷疤,這次乾脆弄了雙和誅邪一模一樣的眼睛,莫非,你不想做烏龜了,要學誅邪在天上飛?」說著,他捶了虞烈一記,不想卻恰好碰到虞烈胸前的傷口。
虞烈彎著腰悶哼一聲。
「怎麼,打不死,錘不爛的燕京之虎受傷了?這可是一件稀奇事。」齊格仍然微笑著,眼底卻流露著擔憂。
絡鷹推門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士兵,他們端來了一盤烤得香噴噴的羊腿,一罐烈酒,這些都是齊格帶來的食物。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濕冷的風從門口卷進來,把案上的燭火與屋角火盆里的火搖得一陣亂竄。
「中了毒,狼毒箭。」
「狼毒箭?那你居然還活著?」
「我說過,我的命很硬,誰也收不走。」
「是嗎?」
羊腿烤得很有勁道,上面還灑了一些辛辣的香料,酒也是好酒,齊國的玉釀春。齊格的吃相很文雅,手裡提著一把雪亮的小銀劍,邊割邊吃,不時的端起酒碗抿一口。奴隸領主的吃相就很難看了,他捧著半支羊腿,大口大口的啃著,端起酒碗來,也是一陣咕嚕嚕的飲。
室內的氣氛有些怪異。
大火鳥湊了過來,虞烈把沒啃完的羊腿扔給它,扯起背後的大氅擦了擦手:「你怎麼知道是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齊格搖頭一笑,把那插著半片羊肉的銀劍指向正在啃羊腿的大火鳥:「天下雖大,但是如誅邪那樣的神鳥卻別無二號,既然旬日要塞的上空盤旋著朱雀,那麼,你以為這裡的守將還能是誰?」
「你是為公輸度而來的吧?」虞烈喝乾了碗里的最後一滴酒,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公輸度是齊國的貴族,更是前任右大夫,現在是奴隸領主的俘虜,那位奸商願意出與兩千名奴隸等同的價格賣走他,虞烈沒有同意。
「公輸度?」
齊格臉上的笑意僵住了,慢慢的把肉放下,把酒碗放下,直直的看著虞烈,眼裡瀰漫著苦澀與惱怒:「從即墨到旬日要塞六百八十里,來時,我帶了三匹馬,為了儘快抵達這裡,兩匹累死在了路上,它們都是我所心愛的馬。可是,我並不後悔,因為你是我的師弟,唯一的師弟。」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窗戶旁,一路上,那些猶未乾透的黑色雨袍滴著水。
看著他那孤獨而蕭索的背影,虞烈怔了一會,歉意與暖意層層湧來,他走到齊格的身旁,向窗外看去。一直以來,虞烈與齊格雖說相識多年,且有師兄弟的情份,但是在奴隸領主的心中,齊格就是齊格,是齊國的世子殿下,是天之驕子,太陽之子的化身,與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而能稱為朋友的人就那麼幾個,燕趾、燕武、管落風等六人。或許,對於齊格而言,這的確是一種悲哀。
雨水扑打著枝葉蒼勁的鐵樹,十四個身著黑袍的人挺立在走廊里。走廊上,牆龕里的燈光是微弱的,冷風刮過,它顫抖的照耀著冰冷的雨夜與十四個一動不動的人,那些人無比雄壯,他們挺立在光與暗的交匯處,像是十四具沉默的石雕,無形的氣勢在他們身周凝聚,雨水沿著他們手中的劍墜落。他們是齊國的黑武士,都是貴族子弟,一生下來便宣誓終生只效忠於齊國國君,同時,他們也是天下第一劍客蒙奇的弟子。他們很少上戰場,然而,卻是聞名天下的宮庭近衛軍,與景泰王的朝歌青騎,宋國的玄甲鐵衛,大雍的赤炎劍士,南楚的血鳳衛齊名。不過,若論真實戰力,齊國的黑武士雖然只有三百人,但卻無一例外俱是萬里挑一,當年,齊侯與東夷之王決戰於東海之濱的日月峽,三百名黑武士騎著戰馬奔騰而去,像是咆哮的怒濤,一舉沖潰了東夷之王的中軍大陣,那可是一萬八千人的中軍大陣!
看著這些黑武士,虞烈的眼底縮了一縮。英雄,向來都是歷史的締造者,而歷史也從來不吝嗇讚美。有些讚美更接近於神話,但是,奴隸領主卻知道,那些不可思議的神話,只是因為未曾親眼目睹而已。
這時,齊格突然道:「你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帶上足夠的人手,趁著雨夜不備,一舉奪下你這破爛的要塞?」
虞烈尷尬一笑。
見虞烈沒有接話,齊格聳了聳肩膀,自嘲的笑了笑:「是哦,我是齊國的世子,怎會來做這種骯髒而又敏感的事情,所以,我絕對不是來謀你的要塞。那麼,問題來了,一個齊國的世子殿下怎麼會突然光顧這裡,還蒙著頭與臉?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這裡有人值得他來。會是誰呢?公輸老大人?是啊,公輸老大人是齊國的三朝元老,門人弟子眾多。聰明的二等男爵若是捉住了他,肯定捨不得殺掉,畢竟奇貨可居嘛。」扭過頭來,凝視著虞烈:「師弟,你想將他作價幾何呢?」這一瞬間,他的眼裡閃耀著騰騰的怒火,以致於那精美絕倫的臉都跟著紅了起來。
虞烈道:「半條羊腿,半罐酒。」
「半條羊腿,半罐酒?」
「是的,你剛才已經支付過了。」奴隸領主無所謂的笑了一笑,露著潔白的牙齒。
齊格怔了一怔,嘆道:「唉,五年前,你為了與我爭搶一盤羊腿,半壺酒,我和你從早打到晚,倆個人打得鼻青臉腫……」
「你說錯了,是你被我打得鼻青臉腫。」虞烈一本正經的打斷了他的話。
齊格臉上一紅,扭過頭去,看著雨夜下的黑武士,眼裡升騰起笑意,重複道:「虞烈,你是我的師弟,唯一的師弟。你可以瞞著我,但我卻不能不來救你。如今這旬日要塞,說是被整個天下所注目也為不過,你可有想過退路?」
虞烈臉上的笑意凝固。
齊格又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為了螢雪,你的選擇只會有一個,那便是死守這裡,直到老師來救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天下人,天下事,一旦入局,想要脫身而出,談何容易啊?老師是燕國的戰神,也是天下諸侯共認的戰神,身為戰神,胸藏萬千丘壑,總會有取捨的時候,到那時,當舍的,他絕對不會心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老師的榮耀,是以萬千將士的屍骨壘就而成。你,便會是其中之一。」
平淡的聲音冷過窗外的雨水,虞烈血紅色的眼睛凝固在那些跳動的水花之上,心中卻一直在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直至覆沒在那無邊無際的深淵裡。
齊格拍了拍他的肩:「燕侯是景泰王的女婿,當年,雍齊伐燕,景泰王更是不顧己身安危,親自御駛八驅戰車到了鍾離城,阻止了燕國的覆沒。這事,知道的人,該死的都已經死了,想要記載下來的人,統統被砍了腦袋,沒死的,也都閉上了嘴。於是,世間流傳著,老師以一萬人,戰勝了雍齊二十萬精脫聯軍,那可真是一個神話啊。」
他笑了笑,續道:「如今,景泰王請求燕侯出兵,燕侯即便明知去的人是有去無回,卻仍然會派出得力的幹將來死。我不如老師,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你是我的師弟,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你或許在想,老師應該是被蒙人在鼓裡,等他清醒過來,便會來救你。」
「虞烈啊虞烈,上位者無情啊,你向來自詡無情,其實,卻是個多情的人啊。你為了螢雪,甘願把自己陷入死境。當然,你是燕京之虎,你不會坐以待斃,你會在被萬千人環伺之時,披著血痕累累的傷口,張牙舞爪的咆哮。你會把老公輸的身份公諸天下,甚至,你會把自己的身份也公諸於天下,然後,痛苦的裂開牙齒,向所有一切的敵人撲去,希冀與他們同歸於盡。可是,我的師弟,你所想的一切,在他們的眼裡,都只不過是一場早已推演的清清楚楚的棋路啊。我的師弟啊,你就和你的棋一樣,看上去鋒利無比,剛強無鑄,其實,過烈就拆啊。」
「所以,你從來不肯承認,那一次下棋,你輸給了我,是嗎?」
虞烈的聲音又低又沉,不知何時,他低下了頭,冷透滲骨的雨水從窗口撲進來,打在他的臉上,那雙血紅色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模模糊糊的一片,牆龕上的燈光從外面飄進來,搖映著他滿是雨水的臉,他的腮邦略微鼓起來,嘴角卻一點一點的往上翹起。
「跟我去齊國吧,你是我的師弟,唯一的師弟,我會保護你。終有一天,你會成為齊國的大將軍,率領著白色盔纓組成的海洋,吞沒那些給予你恥辱的人。把他們,統統葬進地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