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陪
當初封敬亭把她從京城莊子里拐帶到西北當兵,她雖然滿懷怨憤,但也沒有就此離開,一方面是這傢伙看的太嚴不給機會,更多的原因也是因為她也有一腔熱血,滿懷抱負,也有對天下百姓有憐憫之心,所以才會棄紅妝著戰衣,只為了守住這一方土地,守住身後的萬里山河。
她在軍中三年多,親眼目睹了封敬亭如何抵禦瓦剌,更親身感受了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掙扎和他的不易。
別人打仗就是打仗,而他不僅打仗,還得與人鬥智斗勇,鬥心眼,玩心機,那些還都是他的骨肉至親之人。三年之間,他被人暗殺過十數次,被朝臣聯合參奏過十數次,被人設計陷害過十數次,回回從死亡線上爬出來,還得繼續雲淡風輕,繼續當他的西北軍大元帥,繼續操他操不完心。
他睡覺時都恨不得睜著眼,他必須時刻警醒,時刻絞盡腦汁應對來自各方的暗箭。他不易,是真的不易,能活著就不易,能堅守住這一方,這一關口更加不易。也因為此,儘管他有時候奸詐的挺討人厭,郭文鶯對他都沒太大怨恨,反倒有時會有幾分憐惜,幾分尊敬,畢竟能心理強大,經歷這麼多還沒崩潰的人,實在不多見。
或者因為有他對比著,自己家裡的那點恩怨,那點矛盾,那點仇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有時候她難過了,就會想想封敬亭,跟他比起來,似乎自己還沒那麼慘。這樣想著,心裡便痛快多了。
一時閃神,思緒不知飄到了哪兒去,一抬頭卻見方雲棠雙眼亮晶晶的望著她,「郭大人在想什麼?」
郭文鶯輕咳一聲,「也沒什麼,就是在想大人既然心懷天下,為什麼不肯為西北軍賣點便宜軍糧呢?西北軍上下二十萬軍兵每天都活在飢餓寒冷之中,他們餓著肚子不要緊,餓著肚子還得和瓦剌開戰,他們飢餓難耐的上戰場,沒有力氣,只能挨宰,刀架在身上用腦袋擋,恨極了,一口咬住瓦剌人的肩,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一刀捅過去,拖的腸子都出來了也不肯鬆口,幾千幾萬的士兵沒了頭顱,腸流滿地,城破了,關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家再有錢有什麼用?瓦剌一來,百萬千萬家資也得付之流水,命都保不住了,還要錢幹嘛?」
她這話說得極是慷慨激昂,也甚是狠毒,上回封敬亭在金殿之上大罵群臣的話被她拿來一用也很覺合適。說完都忍不住為自己暗贊一聲,他奶奶的,她也太有才了。
鄧久成與她素來合拍,聞言立刻給她觀敵撂陣,打埋伏。
他笑撅起自己那兩綹稀稀疏疏地鬍子,「方公子啊,您一看就是個好人,這麼明白的道理也不會不懂,咱們西北軍也是為了保家衛國,現在略有難處,還請方公子能襄助一番,咱也不是不給錢,不給錢那不就成了搶了?咱們西北軍紀律嚴明,干不出這樣的事,只是當前手頭確實有點緊,還請方公子多多通融,等著這一仗打完了,發下軍餉,再付了這筆錢賬,您看如何啊?」這副打商量的口氣,當真像極了店鋪里的二掌柜。
楚唐一看有門,也跟著敲邊鼓,「雲棠,雖然你是做生意的,但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也不能看著姐夫我作難不是?軍中沒糧,這仗沒法打,咱不能空著肚子跟人干啊?你姐姐和家裡兩個孩子全指著我呢,我要是在戰場上出點什麼事,你怎麼對得起你姐姐啊?」他說到動情之處,竟抹下兩滴眼淚。心裡暗暗疑惑,怎麼剛才在中軍帳,就沒想到這套說辭呢?
也是,面對王爺和陸先生兩個高高在上,總喜歡端著當君子,總不如在郭文鶯這兒發揮更暢快些。瞧他這些詞用的,自己聽著都覺得感動啊。
方雲棠看三人在自己面前唱作俱佳的一陣表演,心裡也有些好笑,他這次來西北,一方面是為了看姐姐、姐夫的,另一方面就是來送糧的。他早就備好了軍糧五十萬擔,就放在潭州城內,距離此地不過二百多里。只是人嘛,總要擺點架子,你太痛快的給了,人家不把你當回事,所以適才在中軍帳里,面對端郡王,他才會做足戲。不過這會兒面子、裡子都有了,也不用再難為人了。
他笑道:「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我不給豈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什麼民族大義,什麼為國為民的,在下雖不才,也正好有那麼一點熱血。錢的事好說,先付后付,便宜不便宜的都沒什麼,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鄧久成忙問:「什麼條件?」
「此次來西北我是為了看望姐夫和姐姐的,順便遊覽一下西北風光,不知可否請郭大人為我做嚮導,陪我尋些樂趣之處?」
還沒等郭文鶯說話,鄧久成已經搶先答道:「應該的,應該的,都是一家人,文英也很喜歡玩的,定能陪好方公子。」他是能達到目的就成,至於把郭文鶯豁出去,他可一點不心疼。
楚唐也道:「文英,你就先陪他幾日吧,我這兒忙得很,等有空我帶他回宋城看他姐姐。你們年紀相仿,年輕人在一塊總比我們有共同語言。」
郭文鶯心裡暗罵,你們這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自己怎麼不去陪,非得讓她去陪客?不過楚唐都開了口,她雖心裡不樂意,也只得應了。
楚唐和鄧久成不一樣,鄧久成是從大頭兵升來的,沒有高貴家族,只有光桿一身,他脾氣也好,偶爾罵他兩句,他也拿你沒轍。而楚唐卻不同,他乃是出身名門,和中軍將軍陳贊號稱西北「兩貴」,楚唐是靖國公楚尋的兒子,大長公主的獨子,陳泰是原大將軍陳揚的兒子,都是名門公子,豪門貴胄,就連路懷東平日里見了他們都得客氣逢迎。
郭文鶯入營時報的履歷是京都農莊子里的莊戶出身,在軍中就是個沒門沒戶的寒族,不給楚唐臉面,那純粹是不想在這兒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