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青石檯布教(三)
季無涯那句話在這寂靜之中傳開,傳入眾人耳中,也傳入那宋青天耳中。
頓時,那些噤若寒蟬的弟子之間,小聲的竊竊私語起來,但是格外小心,生怕被人發現。
上方的宋青天目中冰冷一閃,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站到下方的季無涯,聲音有些生硬道:「你來聽我宋青天的布教竟連我的規矩都不知曉,想必你也不把我放在眼中了,今日往後剝奪你青石檯布教的資格。」
他的語氣很淡,淡到水中無魚,淡到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陣寒風吹起,只是一句話而已……就剝奪了一個人,聽取青石檯布教的資格!
這讓他們不寒而慄,但是除了季無涯四人之外,他們都清楚宋青天的脾氣,不喜有人問他問題,因為他感覺那是對他的質疑……就是對他的不敬!
對於敕寧學院的弟子來說,青石檯布教是一次機遇,許多修鍊的問題也許都可以從中迎刃而解,若是剝奪了參與青石檯布教的資格的話,懲罰太重,甚至因此就會和別人落下差距!
季無涯倒是不清楚這些,只是此刻聽著對方那淡淡的語氣,和一言判定的罪名,以及那言語之中就落下了的生殺予奪的權力,讓他更加的厭惡,連同著對宋青天更加的反感。
他向前拱手,算是拜見,又抬起頭來,沒有情感的看著宋青天道:「宋長老,我是學院新人,對於你這裡的規矩卻是不理解,但是並無冒犯之意,確實是有不解之處。」
宋青天看著下方那些弟子,又轉頭一看李青,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只道今天心情愉悅倒是可以放那個弟子一馬。
便冷笑了一聲,沖著季無涯說:「也罷,念在你初來初犯,饒了你這次。有什麼不解你說出來,莫要誤了老夫的時間。」
說罷他一甩白衫,重現盤膝做了下去。
季無涯縱身一躍,上了飛禽雕像,仔細瞧了瞧李青,只覺對方面色極深之處藏著烏黑,體內元力運轉略有晦澀,朝著他點了點頭,也不管對方關沒關注自己。
而在下方的烏蘇,卻是有些提心弔膽,剛才周圍人的神情和話語他可是都收在心裡,不覺為季無涯擔心起來,但也咒罵起了宋青天這個老匹夫。
大虎眉頭舒展開,依舊憨笑,手拿葫蘆悶頭就喝,只是另一隻手卻摩挲著光頭。
王子軍看著那季無涯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早就清楚,易大師曾傳於季無涯一門劍法,而且頗為不凡。
季無涯此時心中反倒平靜,想起了易柯正曾經給他的言語,那些話太過深奧,當時的他理解不了,現在也仍然晦澀難懂,只是那些話語卻讓他一字一句,深深的銘刻在了神魂之中。
每一柄劍,都有自己的魂,理解劍要先懂劍魂。
他嘴中喃喃低語一句,「劍,劍魂……劍意。」
只是外人聽不清,宋青天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一股強大的威壓向季無涯壓迫而去,「哪些不解?」
那威壓一瞬而沒,好像在提醒季無涯,季無涯沒有任何異樣。
立在那裡,低聲稱了一聲「是」,便開口。
「剛才宋前輩之言,第一我對劍之形有惑,第二我對劍之法有惑,第三我對劍意之說有惑,至於第四……則是我對前輩所言三才劍的看法有惑!」
剛才季無涯說出第一惑之時,宋青天只是點頭,眼神也毫無波瀾,但是當他聽到第二惑,第三惑時卻面色鐵青起來,直到季無涯第四惑的說出,讓得他這裡心中怒火叢生,連連拍手冷笑,「好!好!好!」
他已經不認為季無涯是來求惑的了,而是看成了來刁難他,來質疑他的人,不然的話,怎麼言辭這樣犀利,氣勢咄咄逼人呢!
接著他有些惱然,一揮衣袂,那始終漂浮的靈劍落下,直直的插入了雕像之中,看著季無涯笑道:「那麼快將你的疑惑道來,若是我不滿意,今日就將你逐出敕寧學院!」
下方弟子很多人也是震驚,宋青天為人睚眥必報,季無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此姿態,不管是不是真的求惑,日後鐵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但也有一些看季無涯不順眼的人,同樣冷笑凝目,認為他不過嘩眾取寵而已。
「第一劍之形,握於手則利在鋒,傷人亦傷及,鋒芒開刃,尺許劍身和尖銳劍尖,雖是兇險異常,但絕非是生而為殺!」
「劍有形亦不存,劍生究人而異,鑄劍之人有劍神,用劍修士則要有劍魂。何為劍魂?劍有情緒,高傲冷艷,溫文爾雅,嗜血凶戾……不一而同,只是萬千之魂,皆可用一「情」字概括!情是無形,亦是有形,
情乃萬物之源,萬事之根,劍修練劍當以情字專註,痴情於劍,衷情於劍!而我的第一惑,劍之形,則不解宋前輩之言辭,宋前輩之看法!」
季無涯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都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偏偏和宋青天這裡相比……他還是一個毛頭小子!
宋青天面色一變,有些難看,他確實不是很懂劍,之前那些說辭也只是他的一些理解罷了,可是如今季無涯所說的這些,竟讓他心中認同,甚至隱隱有著觸動!
活了這麼久,他也並非完全活在了妖獸身上,只是他性子狹隘,只覺若是向這弟子低頭,自己日後也不用在敕寧學院甚至伽羅帝國內抬頭了。想到這裡,心中那卑微的自尊作祟,臉上一副淡然之色,不去說對,也不去說錯,只是風輕雲淡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掌中一般。
李青聽到季無涯的話,眉頭輕蹙,似有些遲疑,但看看了宋青天后又安靜了下來。
季無涯面不改色,繼續道:「第二是劍之法,劍之法,既是用劍之法門也是秉劍之意志。
若這泱泱天道,世間本無道可言,人識得多了也就有了道,劍法也是如此,用的人多了自成一門,將劍之軌跡凝於幾式之中,傳於眾人也是依次而來。」
「但是劍法脫身於劍術,劍術源於用劍之人,單是以劍運式難免邯鄲學步。修劍之人,則應胸中藏有萬千變化,既是修行劍法,也是將劍法融入己身,化為自身之法,此是我的第二惑,劍之法!」
季無涯的話音剛剛落下,那宋青天猛然起身,嘴裡冷笑不斷,那一身素白長衫灰塵不染,直接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語:「哼,果真是黃牙小兒,照你這般說法劍無可練,劍法無用,我一劍宗也妄是六大宗門了!」
他理解中的劍和劍法絕非如此,修士為何練劍?劍乃生殺第一武器,修士追求強大,自此便有了劍之一途,劍輕盈飄逸卻鋒利無比,取人性命於無聲息之間。
而劍法是用劍技巧,也是出劍的靈魂,一本上乘的劍法難求,也難修,若說術法神通是運用修士元力和修為的途徑,那麼劍法也是如此,只是調動修為和元力之時,也偏重於個人的劍法精深程度。
劍依託於人,人也是依託於劍!
季無涯此言出口,顛覆了他的認知,他練劍二百九十餘載,一生之中全然沉浸在了劍法之中,因此終身沒有道侶,膝下也是無子,所以才會對李青這裡那般看重。
因此他不禁嗤笑,進而轉化為了怒火。
宋青天一生所求無他,也不過是求個劍道而已,雖然已晚年遲暮,無力也無心再求,但是此刻他卻認為,季無涯侮辱了他畢生所求,奉若神明的聖潔,讓得他竟然惱羞成怒下來。
而下方之人似懂非懂,只覺有些道理,但又因自身的見識而抓不住那重點,倒是一些弟子心懷不軌,有意討好宋青天直接在下方開口,「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隨便扯了一些古怪言語也說是惑,真是一派胡言,別在此處給學院丟人現眼了。」
此人話語一出,身邊有幾個跟班之人立馬也出聲厲喝,言語之間對季無涯筆誅口伐。
而宋青天如那小魚兒一般怒火燃燒心智,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身份地位,惱然出手。他手握靈劍,驀地一斬,那劍氣脫劍而出,速度極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向季無涯。
一瞬間那些嘈雜的聲音默然下來,李青面色猛變,向前一步厲呼到:「師尊,不可!」可是仍慢了一步。
下方的烏蘇雙目騰地紅了起來,大虎手中的葫蘆砰的被捏碎了,王子軍脊背筆直一股冰寒的殺意從他身上湧出,但是他們的思緒都來不及運轉,那道劍氣就到了季無涯的面前。
這一劍雖然只是宋青天的隨意一劍,但卻是一手劍招,又有那高深的修為元力加持,怎麼能是季無涯能夠抵擋的!換了李青來也是一劍斬落!
一劍落下之後,宋青天也是神色陰沉下來,又聽到了李青的呼喊,知曉是自己衝動了,低喝一聲又帶動靈劍,在身前輪轉時引導那股劍氣偏轉,但是為時已晚,已經當著季無涯的面門斬下!
季無涯看著那道在眼前逐漸放大的劍氣,全身不住的顫抖,那是生死危機下的反應,更是因為那道劍氣的壓迫。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絕望,那是巨大實力差距帶來的絕望,他發現自己在宋青天隨意一劍之下,竟然毫無抵擋的手段,彷彿一劍……就宣判了自身的結局,就剝奪了生存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