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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僧人道開

  張松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略有些冰冷的手腳,便心裡一喜,因為他發現今天自己對手腳的控制自如得多了,應該已經適應這具軀體了。看來,這幾天應該將丟下一個多月的武藝重新拾起來,這是很迫切的一件事,歷史上曾有位武術家說過,不習武是不要命的獃子,在亂世中,這句話更具真理性。


  宋配早已起身向門口走去,張松看著他的背影,身材矮小,一身衣裳極為樸素,根本不像一般的商人那樣身穿華服,而且從昨日的印象看,宋配形容一般,甚至有點丑,這樣的人會是商人?


  張松滿心疑惑,但已沒有心思猜測下去,奴隸們已經開始在便桶里拉尿,衝起的那股尿臊味在這清晨中分外讓噁心,張松急忙緊走幾步離開。


  到得洞口,張松看清了整個村落的全貌。山洞處於一座小山的山腰中,此山孤伶伶地立於村落的正中,山上長滿了樹木,站在洞口還似有似無地能聽見水聲。


  山下是盜賊們的住處,住處已有炊煙升起,牧人們開始往外趕著牛羊,老人荷鋤在離村落不遠的田地里勞作,婦人們在吆喝小孩起床。這副美麗的圖畫讓張松覺得自己正處于田園牧歌之中,只是身上的傷痕時刻提醒他,這就是個盜賊窩!


  一個奴隸瘸著腿從張松身邊經過,左小腿上有一處很深的傷口,傷口已經腐爛化膿,散發出腐肉臭味。


  宋配皺了皺眉頭,悻悻地朝前吐了一口唾沫,臉上現出厭惡的神色。


  「樹母子,那外族人朝神山吐唾沫,對神山不敬!」


  張松轉身看去,身後一名身材瘦弱的奴隸諂媚地對來開門的那名鮮卑人報告,那神色就像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發現了別人錯誤向人邀功的小孩,滿臉都是一副我立大功了的模樣,頗為得意。


  樹母子身體精悍,頭上梳著一個朝天辮。他二話不說,馬鞭就朝宋配揮來,那馬鞭就如長了眼睛,要朝宋配的臉上落下。


  張松上前一步,擋在宋配面前,一個雲手,一把抓住馬鞭。樹母子回頭,轉身上前幾步,以惡狠狠的眼神盯著張松,左手揮動拳頭打來,張松右手舉起,穩穩地格住。


  樹母子臉上閃過絲絲異色,張松回視樹母子,臉色平靜,但毫不退讓。片刻,樹母子放下了拳頭,張松也就放開了馬鞭,但在暗中戒備。


  「族長有請兩位大夫前往。」樹母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對張松與宋配說。


  「好,前面帶路!」張松聲音低沉地說道,臨走時眼睛瞪了告狀的那人一眼,那人一驚,後退了一步。


  隨樹母子行至山腳下,張松從小溪流中取水刷洗了牙齒,並對著溪水整理了一下頭髮與衣服,然後在樹母子與宋配的詫異中一人當先朝禿髮化民家裡走去。


  禿髮化民家也只是一個棚子,只是比其他盜賊的棚子略好一些,分為內外兩間,卧室與會客之處分開。


  張松進入時,棚子里坐著幾人,上首左邊坐著的是昨日見過的那名七旬老人——禿髮化民,右邊坐著的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頭頂梳著一個高高的髮髻,博衣長袖,一副漢人打扮,眼睛微閉,正一臉莊重地坐著,時不時地回應的禿髮化民的問話。


  下首左邊坐著的是禿髮宏,右邊坐著的那人高高瘦瘦,但一臉病容,想必就是禿髮魯孤了,門口站著兩名精壯鮮卑漢子。


  「你是什麼人?竟敢私自闖入!」門口站著的那兩名精壯鮮卑漢子以鮮卑話大聲喝道,同時將手中的刀架在張松面前。


  張松也不回話,他的眼裡只有那漢人打扮的三十來歲的男子。那男子顯然也被驚動了,他睜眼也打量著張松,幾番對視后,張松微微地朝那人頷首,那人嘴角便微微向上勾了一勾。


  「不得無理,這是我們請來的大夫。你們退下!」禿髮化民朝門口那兩鮮卑漢子說道。


  張松向那漢人打扮的三十來歲的男子行了一禮,心中思索那人的來歷。


  就在張松思索那漢人打扮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是何人之際,禿髮化民對那男子說道:「道長,就是此人,煩請道長相上一相,他是何來處,出現在我部落是何徵兆?」


  這邊宋配已向那漢人打扮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拜倒行禮,口中叫道:「拜見單道長,不知道長從敦煌遠來,有失遠迎,恕罪。」


  那人是單道開,張松心中劃過一道閃電,後世史書有此人的記載,史書上說他「常衣粗褐,或贈與繒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晝夜皆不卧。恆服細石子,一吞數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樹諸神形而試之,初無懼色。」


  這是一個著名的僧人,名聲雖不如佛圖澄大,但也相差無幾,如果確實是他,那倒還好,他不比佛圖澄,佛圖澄投靠了胡人,而他從未投靠過胡人,即使後來羯族首領石季龍給了他很多財物,他都用來施捨給了平民百姓,最後他回到了東晉,在廣東的羅浮山終老。


  單道開神色肅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張松,似在察看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最後,他眼光落在了張松的頭頂上,神色變得激動起來,右手手指不停地掐算著。


  片刻之後,單道開來到張松面前,深深地朝張松行了一禮,道:「貴人遠來,一路辛苦!道開未知,恕罪,恕罪!」


  張松心裡很驚訝,他原本也只是覺得單道開不會對他落井下石,但沒有想到他這麼看得起自己,心裡不免有了疑惑,但在此時此刻也不好表現出來,便強按下心中的疑惑,臉色平靜地朝單道開行了一禮,說道:「不敢勞動大師遠迎!」


  「此貴人也,來自西南方,其蒞臨此地,貴部的厄難必可消除,如貴人在貴部遭厄,則貴部必將大禍臨頭。切記!切記!」單道開邁著方步,神色異常鄭重,旁若無人而又慢條斯理地對禿髮化民、禿髮宏、禿髮魯孤等人說。


  宋配站在一旁,聽單道開這麼說,臉上很詫異,望向張松的眼光多了一些異樣。


  禿髮化民與禿髮宏、禿髮魯孤聽完單道開一番話后,望向張松的眼光多了一分尊重,而不再有那種成年人對小孩的輕視,而禿髮宏對張松的期望也明顯提高了,雖然還有丁點疑慮,但望著張松的眼神柔和多了。


  「來人,上飯,好好款待上賓!」禿髮化民喊道。


  款待上賓的飯食實在算不上太好,只有一些羊肉與牛肉,可能是為了照顧單道開,還有麥飯與鹽菜,份量都不太多,如果放開肚子吃,張松估計禿髮化民、禿髮宏與禿髮魯三人都可以吃完,何況還有張松與單道開兩人。飯食的味道也不怎麼樣,那羊肉有濃重的膻味,牛肉的牛毛味也還在,實在是讓人難以下咽。


  「這些年部落里貧窮,實在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貴賓,還請見諒。」禿髮化民殷勤地要為單道開夾菜。


  單開拒絕了,他從自己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小心地打開,裡面儘是一些形狀像是細小的石子之類的東西,他從中取出幾顆扔進了嘴裡,用牙齒咬得「嘎嘎」直響。


  在禿髮化民、禿髮宏與禿髮魯孤一眾鮮卑人和宋配崇敬的眼光中,單道開把這東西咽下了腹后,開口道:「貧道愛以石子為食,石子經飽!」


  「大師真非常人也!」宋配驚嘆。


  禿髮化民極為激動,領著禿髮宏與禿髮魯孤向單道開行禮,而禿髮宏對張松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你等但朝食,貧道須誦經。」說完,也不理會旁人的眼光,只是口中念念有詞地誦讀經文。


  朝食過後,張松著手為禿髮魯孤治病,禿髮魯孤的傷在背部,是一處刀傷,傷口紅腫,已經化膿。此外,禿髮魯孤還患有傷寒,咳嗽不止,發高熱。


  「他是創傷,且感染了傷寒。宋君你來看看,是否有不同意見。」張松對宋配說。


  宋配裝模做樣地搭了一下脈,再望了望,對張松說:「張君所言甚是,某無不同意見。」


  張松對禿髮化民說道:「病人身被刀創,兼感染了傷寒,故經久不愈,此病只要備齊藥物,則不難醫治。只是來時匆忙,未能帶有藥物,須到野外採藥。」


  「有勞張大夫費心了。」禿髮化民臉上露出了喜色,向張松行禮。


  「既然貴人已經對令公子的病有了診斷,貧道告辭。」單道開起身道。


  「我送大師。」張松也起身。


  待離開禿髮化民屋子時,單道開低聲在張松耳邊說:「你的家人安好,勿憂,有機會儘快離開。宋配是敦煌有名的謀士,有氣節。」


  張松恍然大悟,才明白為何單道開會對自己鼎力相助,正要答謝時,單道開大聲說:「我佛與貴人結個善緣,貴人可要記得。」


  迎著單道開炯炯有神的目光,站在禿髮化民身旁的張松答道:「在下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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