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怕什麼?文有右相相輔佐,武有。。。。。。蘭陵王高長恭。」高湛正色囑咐道。
「不!我才不要那蘭陵王幫我!」
沒想到,高緯那稚氣的臉頓時倔強起來。似乎是有什麼化不開的結怨,竟然分外排斥。
「你說什麼?」高湛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直直看著這不成器的幼子,一說到蘭陵王高長恭竟然眼中透著恨意。
看來,和士開活著的時候沒有少下功夫說那人的不是之處啊。
高湛看著自己的孩子,他既是痛心又是懊悔。
他不夠狠心,讓和士開留在了太子身邊太長時間,那奸佞的離間之計終是成了這小小稚童心中的桎梏,要想三言兩語就化開,已然不能。
「我就不。蘭陵王害死了左相,他擁兵自重,緯兒不信他。他,他也不會真心扶助於我的!」
高緯壯著膽子說道。
「放肆!」高湛強自撐起了身子,怒目而視道。
高緯嚇了一跳,想哭又不敢哭,只能跪在了地上。但是,高湛的怒氣非但沒能讓高緯幡然醒悟,反而咬了咬牙關更加痛恨那個蘭陵王高長恭。
左相說的都是真的!
父皇早就被那蘭陵王迷惑了心智。在父皇的心中,蘭陵王才是最重要的人!而他的娘親,也是因為高長恭的關係才被氣得一命嗚呼的。
小小的孩子不自覺紅了眼睛,捏緊了小拳頭。
他今日更是明白了在父皇的心中,他也是不能和那蘭陵王相提並論的。
如他這個太子都不能在父皇面前說高長恭的一句不是,其他人若想諫言更是不可能了。
「緯兒,你莫要聽信他人的讒言。
蘭陵王乃是我大齊的半壁長城,你日後若能善用,他定能全心全意幫你守住這基業。
且他忠君愛國,赤膽忠心,為我齊國立下赫赫戰功,絕不會欺你年幼而有異心,
你可千萬要記住朕的話。」
沒時間了。
他沒有時間了。
高湛看著面前的高緯,只能說到這裡了。
這孩子到底日後如何,只能全憑造化,今日他若是強硬逼他,怕是會起了反效果,更加讓這孩子起了忤逆之心。
高緯垂著眼帘,像是聽進去了。
「是,孩兒聽從父皇教誨。」太子恭敬拜了拜,說道。
「好,好!這才是朕的好孩子。
緯兒,你先回去吧,朕累了,想歇息會。」
床榻上的高湛闔上了眼睛,揮了揮手。
他早料到自己會有這般時刻,文武百官那處便是早早做了安排。
除了那人,一切都已經被他安排妥當。
「父皇,我想。。。。。。」高緯跪在地上,他不肯走。
他雖然小,可是總覺得,父皇會同左相那般,再也不會陪著他了。
「走吧,緯兒。你是這大齊的太子,今後的帝皇。你要做的,不是在這裡陪著朕,而是好好地聽從朕的囑託,將這高家祖祖輩輩打下來的江山守好。如此,才是盡孝。」
高湛淡淡說道。
「是!」高緯磕了個頭,然後在內侍太監的陪同下,便離開了。
這大殿,那麼安靜。
安靜到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你好殘忍,有沒有覺得你對那孩子很不公平。」
紀塵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帳幔的後頭。卻並不再靠近過來,他的聲音在壓抑著顫抖,究竟是誰比較殘忍呢?
他對這人做的事情,難道不是更加自說自話和殘酷?
或許,或許高湛還能再活幾日,這幾日,便也是好的。而不是現在就要看到他油盡燈枯,迴光返照的樣子。
「殘忍?是殘忍。
可是若我沒有這個孩子,你在這齊國的境況會更加不堪。
一開始,我便不想和除你之外的人有任何瓜葛。只是,情非得已。」
高湛靠坐在龍榻上,幽幽說道。
紀塵垂下了頭,他的身影籠在那長長的幔子上,像是在唏噓和痛心。
「為何不過來?」高湛問他。
「我無顏見你。是我害了你。」紀塵說道,「你不好奇那是什麼東西嗎?」
「呵,反正是早幾日和晚幾日的區別,何必耿耿於懷。」
看著這人的滿臉愧疚,龍榻上的那人並不想就在此處與他說破了。
便做為高湛,做那個為了高長恭無惡不作悖逆人倫的高湛,有始有終。
紀塵緩緩走向了他,高湛眼眶深陷,該是在床上昏睡了這許多天了,還鬍子拉碴起來下巴泛著青須。
「你倒是想得開。」
紀塵說著,竟從袖子中掏出一柄袖珍的小小匕首來。
他拔出了匕首,朝著高湛一步步走去。
「嗯?怕我死得不夠快,還非得補一刀嗎?」龍榻上的那人處變不驚,竟然還輕笑揶揄說道。
「我幫你刮刮鬍子吧。那些內侍怎麼弄的,為何讓你這副尊容都不知道收拾下呢。」
紀塵的口吻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體貼。
他用銅盆里的水輕輕沾濕了高湛的下巴和臉頰,然後將小匕首用火烤了烤,就輕輕貼在了高湛的面頰上,慢慢地從上而下幫他修著面容。
高湛很自在,他斜倚在靠背上,猶如在享受這靜謐的時光,還勾著唇角闔上了眼眸。
這把刀很鋒利,而蘭陵殿下執刀的手法自然是利索。
高湛聽著簌簌的細微聲響還有刀刃在他皮膚上帶起的微癢,不自覺笑了笑。
「別動。」紀塵嫌他亂動,便用一隻手固定住了他的面頰。
他自己也半坐在龍榻上,身子前傾靠了高湛的身上,修得很是仔細。
高湛乖乖地不敢再亂動了,他眼眸如絲,就是如此看著近在咫尺的這人,似乎要在心間留下他此刻所有的專註和溫柔。
此生無憾。
這四個字足以讓他含笑九泉。
「長恭,我無悔無憾。」高湛抬手撫上了那人的青絲,托著他的頭讓他們離得更近了些。
紀塵手一抖,險先匕首就入了肉。
眉頭一蹙,高湛看著他的面色這才放鬆了力道。將這人推開了遠些,紀塵收好了刀子,又用巾帕擦了擦高湛的面頰,這才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你倒是不怕,可也不怕萬一我戳你個滿臉鮮血,你的緯兒恨我入骨?」紀塵的手輕輕拂過高湛的臉龐。
最後的送別,還是這樣就好了罷。
道道家常,替這人整理下容裝,沒有太多的互訴衷腸,便這樣淡淡地。
他和高湛,約莫已經過了論愛恨,較長短的時候了。
「長恭,緯兒還小,他是聽信了他人的讒言。你別怪他,日後,也只有將他託付於你了。」
到底是自己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骨血,高湛還是牽腸掛肚的。
「嗯。」
紀塵點了點頭,「我若是還在齊國一日,定當守著這齊國江山一日。扶持緯兒,是我為臣的責任。」
「長恭。。。。。。」高湛順勢攬住了他的身子,讓他躺在自己的懷裡。
紀塵只敢虛靠著他的身子,怕壓到了他。
燭火幽幽燃著,照著他們二人相擁的身影斜斜綿長。
糾纏了一輩子,劍拔弩張,陰謀陽謀都用過。你生我死,生生死死,卻原來到頭了都說不出旁的言語。只是想陪著走完這沙漏般快流盡的時光。
紀塵抬手撫了撫高湛光滑的下巴,問道:「那紙婚書呢?」
「婚書?」
沒想到這人會在此刻提起這事。
不過也對,他快死了,也該還於這人自由了。
說了三年的,可他自己三年不到便要離開這個人世。雖有留念,可也不能言而無信了。
「在我這兒呢。」
沒想,那紙婚書被高湛壓在了自己的枕頭之下。
他翻了出來,然後遞給了面前這人。
「撕了吧。你的餘生該還長,日後天地遼闊,隨性而活。」
高湛笑了笑,這話,紀塵聽著當真覺得這不是他該說出來的話。
追著他都千萬年了,如此固執的人卻說什麼讓他隨性而活?嘴上皆是誑語,如何不知他心底是如何想的。
紀塵起身,取下案台上的紗絹燈罩,將那婚書放於燭火之上。
熊熊火焰燃燒,屬下他們二人之名的婚書便在火焰中燃成了灰燼。
「你這是作甚?」高湛微微半闔著眼帘問他。
「燒給你。你到了那邊,便知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還有我這個未亡人留在這世間。
以後每年清明忌日都會去祭拜你。若是你還有些良心,便託夢給我。」
言盡於此,紀塵垂下了眼帘,高長恭許給高湛的,也是紀塵想給楚彥的承諾。雖然晚了,可是到底要說於這人知曉。
「未亡人?。。。。。。長恭,沒想到我還能等到今日。咳咳咳,就算你是憐憫於我,我也開心。」
高湛太過高興,一下咳嗽起來,拉起了這人的手,無措道。
紀塵用帕子擦了擦他嘴邊的血,搖著頭糾正道:「心甘情願,哪裡有什麼憐憫。你為何總這樣苦了自己,是我傷你太深之故嗎?」
說好的不流淚,也不生離死別悲悲戚戚。
可兩人只是對視著,淚水便遙相呼應。止不住了,索性一把擁住了彼此。這樣看不到對面那人的傷情,該也不會徒增遺憾和不舍。
「你許我的,我定當十倍百倍千倍回報於你。
我定說到做到。長恭,你不會白白許我此生。」
高湛在他耳邊一字一句重重說道。
嗯?紀塵皺了皺眉心,不明白這人所言何意。只覺懷中這人身子一下涼了下去,忽而又燙得嚇人。
他剛要看個究竟,這皇帝寢宮中頓時平地掀起狂風。
竟然吹得他猛地從高湛身邊滾落下去!
而床上,形同枯槁的高湛卻被氣浪高高抬起了身形,他的體內,三道魔魅紫光在隱隱發作,
從身體各處逐漸融聚,合為一體。
旋即,迸發出來的力量讓整個皇宮的上空都風雲突變起來。
高湛的體內,竟然已經有了三顆分魂珠!這是何時的事情?
紀塵站起身子,啞口無言震楞在那裡。他這才明白,為何高湛的肉身會消磨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