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太歲

  第五章


  聶錚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下車時助理順口提到,雨季,潮濕的地下車庫還擠著一間訓練。他來看一眼只是順便,撞上童延的激情四射的表演完全不在意料當中。


  他來,熱舞也沒停下。聶錚本人並不在意,甚至覺得訓練室中間兩個孩子心無旁騖是對的,這是演員該有的專業素養。


  所以在其他孩子不顧場面走過來殷勤招呼時,聶錚只是點了一下頭,連聲都沒出,眼神很捧場地注視著舞者的動作腳步。


  這是對表演者的尊重,也是作為觀眾應該有的風度。他對流行舞沒什麼了解,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角度欣賞,各門各類藝術都有一個共同的追求,表現力。


  他能欣賞,最初聶錚是這麼認為的。畢竟童延是個不錯的舞者:每一個動作看似放肆張揚,可又把握得當,這樣有力度的舞蹈也跳出了幾分隨意飄逸的味道。


  他見過童延兩次,兩次都覺得在他面前,這孩子像是把自己裝在了套子里,到這一段勁歌熱舞擺在眼前時,聶錚才覺得像是看到了一直隱藏的本真,恣意無約束。


  但聶錚很快又覺得不那麼舒服了。


  這一段舞表現的可能是情人間的火熱,貼身的雙人舞,童延和舞伴緊貼著身體曖昧挨擦,每一個動作都誘惑到極致,果然表現力很強。


  童延這天是套頭衫配破洞牛仔褲的打扮,年輕的男孩身體頎長,肌肉薄薄一層,沒成年男人那樣壯碩,可又緊實有力,透著一股子生澀的、萌發中的性感。在舞伴胸膛攀升摩挲手臂,拉住觀看者腦子裡的一根線,活生生地,讓聶錚感覺像是遊走在自己皮膚上。


  聶錚幾乎是真實地感覺到前胸漾起一陣細細的癢,頓覺不適,胸口甚至有些翻騰,望向童延的眼神卻愈發專註。


  其實在那個雨夜,這個男孩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第一感覺是排斥,童延長相太艷,容易讓人想起些不太對的東西,實在超出他的審美觀。


  而此時,童延不可能知道大腿心中的波動,難得的表現機會,不能牢牢抓住那他就是個純傻逼。


  心裡像是燃著一團火,童延把自己都要燒起來了,聶錚可能好男色,好辦啊,只要撞見這人,但凡有點挑逗勾引的機會,他就不會錯過。


  老實說,還是因為看不準聶錚的喜好個性,他才只能順勢只能不露骨,要真讓他抓住點苗頭,直接把自己扒光了上更乾脆,他又不是不敢。


  聶錚只要走一步,剩下的十萬八千里他爬著都要走完,童延幾乎拿出了年輕生命的全部熱情傍金主。


  可事實就是這麼不從人願,跳到最後,童延也發現,聶錚雖然一直注視他,可眼神太平靜,平靜得讓人捉摸不透。照說這種曲子,再沒音樂細胞的人聽了都至少會用手指點個拍子,可聶錚依然沉穩,不動如山地站著,難道這就是丈六金身的特殊氣場?


  舞畢,樂聲落,在掌聲中,童延捶了下舞伴的肩表示合作愉快,接著就要打鐵趁熱地勾搭金主了。


  他喘著粗氣,抬手擦了把汗,再一轉頭,聶錚還在那。


  只是,身邊多了朵小白花。


  童延拔腿上前,沒有猶豫。越走越近時,瞧見小白花十分恭順地仰視聶錚,靦腆地說:「您怎麼來了?我前幾天,回了趟家,一直不在這兒。」說得好像聶錚來找他似的。


  童延:「……」這什麼情況?小白花這新任小媽跟聶錚很熟?


  但他步子依然沒停下,一直走到聶錚跟前,佯裝驚喜地叫了聲,「聶先生。」


  聶錚灰藍眼眸幽深如海,朝他十分禮貌地點一下頭,「嗯,表演很精彩。」很快就轉開眼光,回答了小白花的話,「順便看看。」


  童延感覺到了,聶錚確實是一如既往的平易溫和,可也足夠冷靜,待他和待小白花,沒有任何差別。


  不是吧,今天這一出又白唱了?他還想說點什麼,可跟在聶錚身後的陳特助對他搖了下頭,童延收到示意,很有眼色地閉緊了嘴巴。


  此時,聶錚眼神在房間天花牆角掃完一圈,說:「你們繼續。」而後轉身,毫不留戀地走了。


  童延心裡頭幾乎咆哮出一場海嘯,操的,又要等下一次,可下一次見面得等到什麼時候。


  他心裡不爽快,可偏偏有人往槍口上撞。


  童延去更衣室拿了點東西,接著準備回家,一出門,小白花跟上來了。


  「你剛才故意的吧?」


  聽見這句話,童延才轉頭。


  小白花最初的清高又回來了,還添了幾分凜然正氣,「別說你不是故意的,聶先生來,你強讓金毛跳女角,還改了自己的動作。」


  這特么就有點意思了。


  「所以呢?關你什麼事兒?」童延問。


  小白花說:「我是為你好,聶先生很正直,你在他身上動歪心思遲早會出事。而且,你知道剛才他們說你說得多難聽嗎?你勾引老闆,還未遂。」


  童延本來怒火中燒,聽完整句卻突然笑了,「你搖搖腦袋讓我聽個水響。」真是腦子進水,張嘴就露陷。


  「你什麼意思?」


  「你真是為我好,就不會把別人嘴裡的渾話當我面說出來?哎?我說,你嫉妒我什麼呢?」


  小白花臉刷地紅了,「你胡說!」


  童延把這人上下打量一遍,「你扒著老聶的床,又看上他兒子了?」


  小白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我沒有!我跟老聶一點關係沒有,上邊人都知道。」


  好玩兒,童延真是被逗樂了,「那你承認瞄上老聶兒子了?」


  小白花愣了半晌才開口,「……我沒有,誰都像你那麼齷齪?」


  典型又當又立。童延略上前一步,靠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這事兒承認也不丟人,你有什麼可端著,我什麼都沒有,你也好不到哪去。咱們這種人在娛樂圈混,這點臉都拉不下來,趁早回去做點小本買賣養家還踏實些。」


  接著而轉身就走,笑眯眯地說:「咱們以後各憑本事吧,再見!」


  而童延眼裡無所不能的聶先生,這些天也不會比他煩心事少。


  這晚,聶錚回了聶宅一趟,跟母親一起剛坐下就聽見幫傭來說:「太太,先生剛才來了電話,說今晚回來吃飯。」


  聶母耷拉著唇角立刻揚起來,喜形於色地吩咐下面加幾個老聶愛吃的菜,隨後起身,扶了扶腦後的髮髻,「我上去換身衣服。」


  聶母上樓沒一會兒,老聶回來了。


  他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處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但老子見到兒子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怎麼?回來這麼久了還水土不服,非得拿我的小玩意兒撒氣?」


  聶錚心情自然不怎麼美妙,《大荒》的男主角他死按著沒給明影帝,這才是個開始,老聶就綳不住,到他跟前來替情人說話了。


  他坐著沒動,「你答應過什麼?」


  他父親一點不自在都沒有,「誰知道你會計較上這些後院瑣事,公私不分。」


  聶錚連基本的客氣都不想維持,「我不該計較?」


  老聶突然笑了,人近六十,龍馬精神,風流不減。慢悠悠地點上支煙,吸了一口,「你也是個男人,怎麼就想不通呢?男人控制不住動物性多正常,外頭花紅柳綠,你偏端著架子不聽不看,自己憋著不痛快,家裡就能痛快?」


  「我勸你別拿我的私事做文章,雲星可謂春/色滿園,你待久了也未必招架得住,到時候落個監守自盜的名聲就不好了。」


  聶錚當然不可能預知他爹給他立了個什麼樣的flag,只覺得本能的噁心,事實上他很多年前就被老聶噁心到嘔吐過。那時候他才四歲,在老聶郊外的別墅,半夜醒來,走出房間,卻看見客廳,十幾個男女,白花花的肉軀橫陳糾纏。老聶也赤條條地伏在一個女人身上,揮汗如雨。


  這是他的親生父親。


  聶錚冷冷盯著這個跟他血脈相連、卻又讓他嫌惡至極的男人,千鈞重的一句話就這樣淡淡吐出來,「你最好想清楚,有什麼值得我在檯面上跟人談私事。」


  老聶笑容頓住了,好一會兒才呵呵兩聲,接著完全無所謂似的,「這就生氣了?」


  「誰生氣了?」此時,聶母已經走下樓梯,換了身顏色鮮亮的旗袍,硬撐出來的儀態萬方。


  聶錚起身,給父親一個警告的眼神,話題到此為止。


  可老聶像是沒看見似的,也跟著站起來,伸出胳膊攬住妻子的腰,「來,今天當著兒子的面,我替明煊給你道個歉。」


  老聶說的是明影帝,在髮妻面前提情人,聶錚終於沒忍住,「夠了!」


  但老聶可謂油鹽不進,端著妻子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下,「明煊那孩子就是性子直,沒壞心,要是有哪兒讓你不高興了,回頭我收拾他,你是聶太太,別跟小貓小狗計較。」


  聶母臉色蒼白,笑容掛得很勉強。


  老聶掃一眼聶錚陰沉的臉色,笑著對妻子說:「行,我先走了,讓兒子陪你安生吃頓飯。」


  男主人離開,空蕩蕩的別墅客廳,瞬間又褪回最初的森涼凄冷。


  聶錚就眼見他母親被抽走了生氣似的,笑意散盡,兩條怨懟十足的法令紋深如溝壑,像是頃刻間就老了十歲。


  他憤懣且無奈,壓著性子問:「就這樣,您還要跟他過下去?」


  他母親頓時怒不可遏地爆發,「你懂什麼?都是那個賤人挑唆的?我一分鐘也熬不住了!只是順手解決一個戲子,你連親自動手都不用,居然敢讓我等一年!我要你有什麼用!?」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聶錚乾脆沒理。


  他掃一眼怯怯守在一邊的老幫傭,「陪著太太。」毅然決然地轉身出門,很快步入濃黑的夜色中。


  身後他母親瘋狂的哭叫聲緊追而來,「我生你有什麼用!?……」


  對童延而言,也這就是這一晚,良機從天而降。起初是他自己熬不住打了個電話,和前幾次一樣,沒人接。


  可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分鐘,對方居然回撥過來了。童延只問了聲好,還沒來得及打太極,電話那頭的人很直白地對他說:「你太急躁,下午我不攔著你,你是不是一直纏著聶先生走了?他從來不缺人奉承,亂殷勤只會過猶不及。」


  童延漂亮話張口就來,「陳特助,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


  對方話比他說得還漂亮,「別跟我客氣,咱們都是靠自己慢慢朝上爬的人。我以前也借過別人的東風,現在點你們這些孩子兩句也就是順嘴,算不了什麼。」


  「那我也得記著,」童延腦子轉得飛快,片刻后說:「就是有件事兒,我還得當面跟聶先生道聲謝,也不知道哪天才撞得著他。」


  男人這次出奇地爽快,只頓了幾秒,「……明天吧。」


  接著,報了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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