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繾卷
睜開眼，入目的玻璃裝飾風格讓白夜明白，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空氣之中還瀰漫著淡淡的咖啡味，窗外，星光和燈光混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打開手機，查看了下日期，毫無意外，安眠藥的效力是可信的，白夜整整昏睡了一整天。
將一整天沒有回復的簡訊處理完畢，再給班主任找了一個自己生病沒能及時請假的理由之後，白夜整個人半躺在沙發之上。身下傳來的柔軟觸感和之前沙地那種灼熱粗糙的觸感形成鮮明的對比，狂奔的蝸牛，幾乎被狙殺，還有……那個酷似2b小姐姐的少女，九月琉璃。白夜發覺自己在短時間之內經歷了好多。
白夜的肚子已經發出了抗議之聲，但是他是沒有任何進食的慾望，之前經歷的種種，對於白夜的衝擊實在是過於巨大，那個所謂的混沌世界，太過真實。白夜的思緒不斷地在那一段記憶之中遨遊，感受……
「那個.……呼哈呼哈……我們究竟要去哪啊？！」
沙地之上，白夜急速奔跑著，經過一定時間的恢復，他身上的傷痛已經完全消失。在他恢復之後，九月琉璃就帶著他向前飛奔，但是，哪怕如今的他是半機械軀體，這種程度的奔襲也讓他有些吃不消了。眼前的那道黑影躍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兩人之間的差距在不斷拉大。白夜不是沒想過如同九月琉璃一般在建築物之間跳躍移動，但是看到後者每一個起落間爆發出來的恐怖反作用力，再看看身後幾乎被她踩踏到崩塌的建築，白夜還是無奈搖搖頭，開什麼玩笑，這種強度的跳躍就算把他的雙腿打碎也做不出來好么！
似乎是聽到了白夜的抱怨聲，九月琉璃的身影停了下來，迴轉過身，一個起躍來到了白夜跟前。
「那個.……我還能勉強跟上的……」
不知為何，白夜對於這個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黑衣少女有些發憷。
「抓緊。」
「哈？」
在白夜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左臂之上觸碰到的柔軟讓他心神一盪，調轉的視線剛好接觸到九月琉璃胸前顯露出的飽滿弧度，在金屬面罩很好的掩飾白夜發燙的臉面同時，他由衷的感嘆：2b姐姐的形象設計真是完美，特別是衣裝的裁剪之上。
就這樣，帶著些許彆扭和羞澀，白夜如同一個公主一般，被九月琉璃抱著不斷向前飛躍。
「到了。」
原本在視野之中因為高速飛馳的關係，完全化為多彩的線條再度回歸正常，顯露出了原本的樣子。被放下來的白夜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這裡遠離城市，是一片斷崖，眼前是如同海洋一般的黃沙，與之前的環境相比，這裡更顯得荒涼。
放下白夜之後，九月琉璃緩緩來到崖邊，視線無限放遠。片刻之後，一聲悶哼響起，九月琉璃的背後突然炸出一個不小的血洞，鮮紅的鮮血湧出，讓她的背後的黑衣更顯深邃。
攻擊？內傷？這什麼情況？
就在白夜急忙提高警戒，查看四周是否出現敵人的時候，周圍的一切變化讓他驚得呆在原地，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綠色，一九月琉璃為中心，綠色開始浮現。小草的嫩芽先是在九月琉璃的腳下浮現，擦著她的金屬高跟鞋向四周蔓延，綠色淹沒了白夜的腳下，淹沒了整個懸崖，最後完完全全淹沒了整個黃色的海洋，視線所及之處，原本荒蕪的黃色完全被生命的綠色取代。綠草遍野，陽光和煦，一簇簇紅色的玫瑰花映入了眼帘，空氣中充滿著水分子的氣息，溫暖而潮濕，不知何時出現的參天大樹上，不知和何種類別的小動物在到處嘻嘻，鳥聲、蟲鳴，所有代表著生命的動靜湧出白夜的耳中。
劇烈的環境變化讓白夜搞不清楚狀況，最後只能將視線集中在九月琉璃的身上，後者背後爆開的血洞開始漸漸癒合，鮮血也止住了流淌趨勢。
「是繾卷。」
九月琉璃空洞的聲音拋出一個新的名詞。
「繾卷？」
「混沌世界之中的環境是會隨機變化的，這種現象就是繾卷。人工繾卷，這就是我的必殺技了。」
「.……」
當得知眼前的一切果然是這個黑衣少女所為時，白夜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是不是感覺這個必殺技很無聊，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不。」
白夜放鬆了心情，舒展開自己緊繃的身體，躺在已經滿是綠草的斷崖之上，接著說道：
「相反，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偉大的必殺技，更何況擁有它的主人是一個心地很不錯的人。我是很不喜歡之前的破敗環境設定，沒有生機，一切都只是等待黃沙的掩埋，現在多好，這種生機勃勃的樣子才應該是這個世界本來的面貌，世界總是充滿著希望的，不是么？」
似乎是被白夜的一番話觸動，九月琉璃的背影怔了一怔，腦袋微微偏斜。她仍然站立在原地，視線還是無限放遠，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彷彿這滿眼生機的綠色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一般。
溫潤的春風吹拂而來，溫柔的捲起細碎的枝葉，扶搖直上，直達天際。
「快樂么？活著。」
突如其來的深刻問題讓白夜睜開了散漫的眼睛，他不知道眼前的黑衣少女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但他不想草草應付過去，右手在青草地之上摩挲著，片刻之後才給了自己的答案。
「應該算是快樂吧，畢竟活著。活著，後下去，就代表著還有無限的未來值得期待。雖然有一些過去的傷痛是怎麼都不能夠癒合，但是做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身為人類的回答么？」
「嘛……現實之中只能是人啊，難道還會變成現在這種半人半機械的狀態？這樣的話，我估計連煎雞蛋都會有困難啊。」
白夜開了一個小玩笑，他感覺到少女的背影有些深沉，便想要讓聊天的氣氛輕快一些。
「有些羨慕你呢.……能夠這麼輕鬆的活著。」
少女慢慢的轉過身來，灰白色的雙眼中瞳孔黑得深邃，白色的短髮在風中擺動，修長的美腿在翻飛的裙擺之中若隱若現。
「不懼怕傷痛么？再一次的傷痛。」
少女的眼神如同尖刀一般，抵住了白夜跳動的心臟。
「怕啊……怎麼能不怕呢？」
白夜與之直視，沒有絲毫的怯懦。
他的思緒不可避免的回到了那個傍晚。感受著懷中的溫度漸漸流失，鮮血如同紅玫瑰一般，漸漸開滿整個地面，那時候的白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緊緊的抱著懷中的殿子，淚水滂沱。
直到現在，白夜仍然不知道是誰襲擊了殿子。這個一直以來在春日陽光下綻放的女孩，這個平時一直掛著微笑的女孩，這個一直為了讓周圍人快樂而一直忙碌的女孩……最終還是安靜的走了。
「去開始新的生活吧.……」
直到最後一刻，殿子還是關心著白夜，她最後那一抹慘白的笑容，似乎預示著她知道了一切，她知道白夜將會因為她的死而痛苦一輩子，直到白夜會永遠忘不掉她，直到每一個午夜夢回的夜晚，懷抱自己的男人恐怕都會被噩夢驚醒，然後哭濕了枕頭。
忘了我，活下去。
白夜知道這是殿子最後的要求。
「既然害怕，為什麼還要選擇在這個世界待下去？」
九月琉璃緊緊盯著白夜的雙眼，想要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片刻之後，她有些失望的迴轉過身，背影越加沉重起來。
「恨這個世界啊，恨這個世界啊，所謂的世界，這才是原貌。」
又一個血洞從背後炸開，溫熱的鮮血濺射到白夜的臉上，一股腥鹹的味道讓他從回憶里醒來。
周圍的環境已經大變，原本的綠色如同被橡皮擦抹除一般，不剩下半點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滿地的慘白。這是墳墓的世界，白夜的四周都是滿滿的骨骸，斷裂的肋骨，腐朽的頭顱，風化到幾乎看不出原樣的胸前骨.……黑色的墓碑沾滿了整個視線，空氣中滿是鬼魅的氣息，陰風怒號，光線不知何時也變得暗淡下來。原本點綴在綠草地上的鮮紅玫瑰開始滴血，如同汲取殘存生命的惡魔之物。
「未來的你，如何面對這些呢？世界的崩壞，悲傷的來襲，甚至是再也不能夠成為人類？」
「痛恨么，想要報復這一切么？」
「無力么？當發現自己慢慢變得腐朽，甚至連是否活著都會分不清的時候？」
少女的問題虛幻縹緲，沒有源頭，帶著深深的悲哀和憤怒，如同滿地的白骨，對於自己的死亡帶著滿滿的不甘。
「九月琉璃.……」
深深嘆了一口氣，白夜搖了搖頭，將腦子裡的回憶暫時鎖在了抽屜中，思緒回歸現實。拉開金色的窗帘，白夜來到了那片久違的陽台前，藍玫瑰紮根的土壤因為一天沒有澆水的緣故，顯出乾澀的痕迹。背手而立，白夜如同九月琉璃一般，嘗試著將自己的視線無限放遠，夜空繁星點點，華燈亂眼。
心裡莫名的平靜，有一種想要哼出《we don't talk anymore》的衝動，白夜開始明白，那個黑衣少女為什麼喜歡眺目遠方。
就在這時，別墅外牆樹叢旁，一抹藍色的長發吸引了白夜的注意力。如同被發覺的狐狸一般，那一道身影一閃而沒。
「切，竟然這麼久才醒來。」
九月琉璃隱在樹叢中，對著陽台之上投去視線，片刻，她按下了手中的控制器，幾個潛藏在白夜別墅之內的監視器不留痕迹的斷掉了電源。
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開門的九月琉璃並沒有打開頂穹的大燈，她不需要太明亮的環境，筆記本屏幕之上溢出的光亮已經足夠了。在酒櫃之上隨意拿出一瓶紅酒，起開木塞，抽過一隻高腳杯，九月琉璃一邊看著慢慢注入杯底的暗紅色液體，一邊回憶著和白夜的對話。
「那又如何呢？」
就在九月琉璃看著眼前滿目的白骨時，背後傳來一道平淡的聲音。回過頭，白夜已經站了起來，慢慢來到了她的身邊。
「就算在發生又如何呢，就算不能避免又如何呢，就算不能為人又如何呢？」
白夜看向自己的眼神讓九月琉璃感到有些刺目。
「我曾經答應了一個這輩子最重要的人，要開始新的生活，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你現在告訴我，未來真的會如同你所說的破敗不堪，充滿悲傷，我還是要活下去。因為我知道，她肯定在某一個地方，看著我，感受著我，如果我放棄了，她也會難過的。而且……」
白夜目視前方，語氣變得堅毅起來。
「你說的這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不喜歡就去改變，之所以暫時性的做不到，只是自己能力的問題吧，變強，變強到不再需要去承受這些，變強到能夠改變這些，去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這就好了啊！就像你的必殺技一樣，要是不喜歡這滿目瘡痍，就讓它變成充滿生命的綠色！」
「繾卷，真是個很好的詞呢。」
最後一句話帶著雲淡風輕的味道，讓九月琉璃感慨萬千。這些問題她不知道問過多少人，得到的答案有千百種，但是沒有一種如同眼前的少年一般，洒脫之中帶著濃重的誓言之感。
繾卷再一次發動，滿目的綠草再度回歸視野。
「很幸運，我的必殺消耗的不是怒氣，而是生命值。」
九月琉璃不習慣微笑，對於身旁這個給她感覺非一般白夜，她選擇了點點頭。
「這個必殺聽起來有些痛呢。」
舒展雙臂，白夜調笑道。
「非戰鬥狀態生命恢復很快，所以，只要我不死，就能一直發動下去。」
「無限繾綣么？」
「恩，無限的去改變這個世界。那麼，再見了。」
九月琉璃還記得，在下線的一瞬間，白夜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比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畢竟後者整個臉都是被金屬面罩給扣住了，壓根做不出微笑的動作。
就在九月琉璃猶豫著要不要也回報一個微笑時，下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
一口抿下紅酒，九月琉璃體內突然湧出一種熟悉的衝動，但是所幸的是，這股衝動沒有平時來得強烈。她看了一眼冰箱的底部，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去打開裡面的血包。
這是第一次，她從混沌世界出來之後，沒有品嘗人類的血液。
打開電腦文件夾，一番猶豫之後，她將其中一個名為白夜的文件夾整個刪除。
「改變這個世界么……」
光線暗淡的房間之中，九月琉璃自言自語。
視線久久定在樹叢的方向上，白夜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前的那道身影，九層九就是自己在醫院裡看到的那位酷似殿子的少女。
「是巧合么.……奇怪的女孩子呢？」
白夜的臉上浮出淡淡的微笑，或許是相貌的緣故，他對於這個神秘的少女印象不差。
迴轉過身，準備拿水壺給藍玫瑰澆水時，一股濃重的慾望湧上白夜的大腦，讓他的臉色徒然發白！
他突然.……想要吞噬一些帶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