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偷雞蛋
屋脊只有三丈多的長度，它們很快就走到了山牆的盡頭，前方無路可走了。領頭的黃鼠狼又叫了一聲，隊伍便停下了，依舊保持著整齊的站立隊列。
接著，領頭的黃鼠狼縱身一躍，從屋脊上跳了下去，其他的黃鼠狼則原地不動，靜靜的等著。領頭的黃鼠狼跳下去之後，到底是做什麼的，因為有院牆的遮擋，我是看不見的。
不過兩分鐘后，我就知道了，它又出現在屋脊上，只是這次它爬牆的姿勢有點怪異，用三隻腳爬的，準確的說它是用右前腿和兩隻後腿爬牆的，左前腿似乎抱著一個東西。
它爬上屋脊后，又人立而起，用兩隻前爪捧著那個圓形的東西，遞給了隊列排頭的黃鼠狼，那隻黃鼠狼伸出兩隻前爪，接過東西后，轉身遞向它的身後，它身後的黃鼠狼又接過來，繼續依次往後傳遞。
就這樣，一直將那圓形的東西，傳到隊列最後的那隻黃鼠狼手中。
這時，我已經看得很清楚，那圓形的東西就是一枚雞蛋。
我終於明白了，黃鼠狼偷雞蛋不是用嘴叼著的，而是抱在懷裡的。
領頭的黃鼠狼將雞蛋遞出去后，就再次轉身跳下山牆，一兩分鐘后，它又抱了一枚雞蛋回到屋頂上，再次遞給排隊的黃鼠狼。
如此重複了幾十遍，當所有黃鼠狼都抱上了雞蛋之後，領頭的黃鼠狼便「吱」的長叫一聲，帶著隊伍跳下屋脊，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看得興奮連連，回到床上后，怎麼也睡不著了。
天剛亮，我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
我想知道，那些黃鼠狼是不是又把偷來的雞蛋送到康志家報恩了。
農村人都有早睡早起的習慣。
我起床不久，邢翠霞家的大門就打開了。
不出所料，剛打開門，邢翠霞就站在大門口又跳又叫的，大聲喊叫自家的雞蛋又被偷了，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她這次沒有罵人。
上次她家的雞蛋是被黃大仙偷去送給康志家報恩的，此事被劉勤的媽媽下了定論之後，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邢翠霞希望這次還能把雞蛋找回來，所以沒有罵人。
再說若真是黃大仙的手筆，對於辱罵這樣一位高深莫測的仙人，她還是心有顧慮的。
和上次一樣，邢翠霞大叫了一番之後，康志便拎著一個竹籃子跑來了，籃子里放著二三十個雞蛋。
果然，黃鼠狼又是把雞蛋送給他的。
此事再一次傳遍了整個村莊，連續兩次如此詭異的事情，再加上劉勤的媽媽故意推波助瀾，村民們對黃大仙的「神跡」更加的敬畏了。
黃大仙是怎麼在不破壞門窗的情況下，把雞蛋完好無損的從邢翠霞家移送到康志家的呢？村民們更是傳的神乎其神，大仙嘛！自然法力通天。
至於每家門旁的那個門洞，被大家選擇性的忽略了，偷別人家的東西去報恩，是對是錯，更沒有人去思考。
通過兩次如數歸還雞蛋的行為，康志的人品也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他原本就是直爽的人，如今人緣越來越好了。
邢翠霞家和康志家原本只是普通的庄鄰關係，經過這兩次事情以後，兩家的關係迅速升溫，走動漸漸頻繁起來，經常相互串門，越來越熟稔。
我原本以為黃鼠狼是刻意陷害康志的，畢竟在我那個年齡看來幾十個雞蛋，一毛錢一個，那可是好幾塊錢呢！足夠買一雙黃球鞋了。
要知道當時人民幣最大的面額就是十元的，被稱為「大團結」，農村的富裕戶被稱為「萬元戶」，也就是說家中有一萬元錢就是很富裕了。
我那時畢竟還是一個孩子，想法過於天真和單純了，我以為，如果黃鼠狼老是偷邢翠霞家的東西給康志家，長此以往兩家定然會為此發生矛盾，繼而產生衝突。
可事實證明了，事情非但沒有朝我想象的方向發展，反而相反的，促進了邢、康兩家的關係。
後來，康志家隔三差五的，就會莫明奇妙的多出一些東西，諸如被咬死的雞、鴨、鵝等等，當然雞蛋也有。這些東西幾乎都是邢翠霞家的
康志用他的樸實憨厚，一次次的證明了自己的人品，凡是不屬於自己家的東西，他立刻主動歸還。
雖然如此，邢翠霞家也是苦不堪言，雞蛋也就算了，雞鴨鵝被咬死了，即使拿回來也只能成為一盤菜了，可是農村養這些家禽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下蛋。
不勝其擾的邢翠霞，無奈之下只得求助於劉勤的媽媽。邢翠霞買了兩包紅糖，兩包炸果子，一籃饊子，送到劉勤家，希望劉母能跟大仙溝通一下：你要報恩，也別拿我家的東西去做人情啊！
那時的農村，請人幹活是不用給錢的，給錢就等於罵人，通常都是送一些糖果、饊子作為報酬。
劉母吃這一行飯已經幾十年了，溝通陰陽，請神上身，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所以她收下禮物后，立即來到邢翠蘭家，她要跟大仙談談此事。
由於劉母的刻意宣傳，不少村民都知道她要做法和黃大仙進行溝通了，所以好多人都跑來圍觀。邢、劉兩家都是我家鄰居，我自然得了近水樓台之便。
邢翠霞的家正堂里，劉母陰沉著臉，對邢翠霞說：「我剛才交代你的事情，可記住了？」
邢翠霞看上去似乎很緊張，不停的搓著手，說：「記住了。」
「等會我請大仙附身，你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不能說錯話，若是衝撞了大仙，必有大禍。」劉母鄭重其事的說。
邢翠霞趕緊點了點頭。
叮囑一番后，劉母便站到了邢翠霞家的堂屋正中，先是燒了三炷香，插到香爐里，然後便坐在香爐前神神叨叨的，念起了誰也聽不懂的經文。
幾分鐘后，她開始不停的打哈欠，口中有白沫流出，似乎很困的樣子，然後身體發出了輕微的顫抖，逐漸強烈，很快便是全身劇烈抖動起來，緊接著就是一頭栽倒在地。
圍觀的村民不下二十人，此刻全都寂靜無聲，滿臉虔誠的盯著劉母，我能清晰的聽見他們因緊張而吞咽口水的聲音，除此之外，整個屋裡一片死寂。
三炷檀香無聲的燃燒著，不久劉母便悠悠醒來了，然後重新坐了起來，不過眼睛仍然是閉著的。
「何人煩擾本仙？」劉母突然說話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森的，而且介於中性，不太好分辨到底是男聲還是女聲，嚴格的說是不好分辨是老頭子的聲音，還是老太太的聲音。
「我……我……」邢翠霞緊張的搭不上話來，結巴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劉母的交代，趕緊走到劉母的面前，咕咚一聲跪了下去。
「小人邢翠霞給大仙磕頭了。」邢翠霞終於想起了劉母教她的台詞了。
「嗯！還算懂禮，你求見本仙有何事？」劉母問。
「小人家中貧困，請大仙給我家留點雞鴨，萬望高抬貴手，我給您立牌位，每逢初一十五定然給您上香。」邢翠霞顫巍巍的說。
「吱吱……」劉母發出黃鼠狼似的叫聲，其他的村民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依然心無旁騖的看著，而我則不同，我被這叫聲嚇得心臟砰砰直跳。
因為她模仿的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和我那天晚上聽過黃鼠狼叫聲沒有任何差別，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絕不會相信這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就算是再能模仿的人，也達不到這種以假亂真的境界吧？
此時，我看見劉母口中的白沫越來越多，臉色也變得鐵青，她原本就缺了四顆門牙，再加上滿臉的褶子，此刻顯得分外猙獰，彷彿是想要擇人而噬的魔鬼。
如此可怖的表情，若說她是故意表演出來嚇人的，打死我也不信。
邢翠霞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另外，還有幾個膽小的村民悄悄的退了出去。
說實話，雖然我年紀小，性子野，不知天高地厚，但這時候也有點害怕了，我不敢再盯著劉母看了，故意轉移目光，向其他方向逡巡。
我感覺空中似乎有些許灰塵落下，便仰面看向屋頂的房梁，因為那時農村的房子都是傳統結構，屋內都有巨大的三角形房梁。
所謂的「棟樑」的梁就是指房梁，房梁是支撐房屋不會倒下的關鍵所在，所以其所用的木材，都是特別的粗壯和結實，由於被擺放在高處，無法打掃，因此房樑上的灰塵也特別的多。
我抬頭一看，果然有星星點點的灰塵從房梁飄落下來，接著我就看見粗壯的梁木後面，露出一截青黃色的尾巴，還輕輕的擺動著。
我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張大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接著，我看見黃鼠狼從梁木後面伸出頭，看著下方的人群，我看得很清楚，它的眼中分明露出一絲嘲諷和戲謔，他還是動物嗎？為什麼它能表現出那麼人性化的眼神？
然後，黃鼠狼縱身一躍，順著屋頂的橫木，鑽入山牆的通風口，消失不見了。
「咕咚」一聲，劉母再次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