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霸王別姬（2）
漢兵的將軍想要指揮士兵銜尾追殺，但是當他們看見項羽一人一馬立在軍隊的後方時，便立刻取消了追殺的命令。
楚軍退至烏江口，背靠烏江安營紮寨，被一直遠遠跟隨的漢軍團團包圍。
營帳中，項羽坐在案幾前，大口大口的灌著烈酒，虞姬坐在他身旁，默默的伺候著，喝完一杯，她便立刻斟滿。
一壇酒堪堪飲盡，項羽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愛姬，眼神中儘是無窮的悲傷和柔情，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如此一個戰天鬥地，豪氣衝天的英傑，居然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如今兵敗如山倒，卿姿容絕世，一旦落入亂軍手中，後果不堪設想，為卿計，孤王欲派虞子期將軍護送你前往漢軍大營，那個沛縣的無賴貪財好色，他必然會將你收入後宮，如此你依然可以安享一世榮華……」項羽的語速喊緩慢而沉痛，但是字字鏗鏘，不容置疑。
虞姬淚如泉湧，起身拜倒在項羽面前，痛哭道：「與其如此，項王何不賜賤妾一死！天下英雄，唯有項王！劉邦市井無賴之徒耳！賤妾雖無德無貌，亦絕不以身侍無父之人。」
「孤意已決，吾不忍卿毀於亂軍之中！」項羽長嘆一聲，決然道，話未盡便流下兩行清淚。
誰說英雄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啊！
「項王……賤妾唯求一死！」虞姬跪伏於地，哽咽失聲。
項羽深吸了一口氣，擦乾眼淚，重新挺起胸膛，大聲道：「虞將軍！」
「末將在！」帳外虞子期應聲而入。
「明日你護送虞美人前往漢軍大營，面見劉邦！」項羽聲沉如水。
虞子期猶豫了片刻，就明白了項羽的心意，便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末將遵命！」
虞子期說完，就退出去了。
大帳內，只剩下低頭喝酒灌酒的西楚霸王，以及伏在地上哀哭不已的虞姬。
恰在此時，夜幕中傳來連續不斷的歌聲：「……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為泥兮衰草濠梁。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壯志寥寥兮付之荒唐。當此永夜兮追思退省，及早散楚兮免死殊方。我歌豈誕兮天遣告汝，汝其知命兮勿謂渺茫。漢王有德兮降軍不殺，哀告歸寄兮放汝翱翔。勿守空營兮糧道已絕，指日擒羽兮玉石俱傷……」
歌聲用的是楚地方言，內容也簡單易懂，無非是勸降或者勸楚軍逃跑的，不用說，這是韓信用來擾亂楚軍軍心的計謀。
項羽悲嘆一聲道：「聽見沒有？如今四面楚歌，投降劉邦是你唯一的活路，起來吧！不用再多言了。」
無論虞姬如何哀求，項羽就是不肯鬆口，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有像其他的君王那樣，在兵敗之時，將自己的嬪妃愛姬都殺光，而是寧願把她送給敵人，寧願戴綠帽子。
他自知必死，卻不願意心愛的女人陪他一起死，因為他愛她勝過自己的性命，但卻不願意說出口，還要裝出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
哀求了幾十分鐘，項羽仍不為所動。虞姬見狀，料定項羽不會改變主意了，便從地上站了起來，擦了擦眼淚，走到項羽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如此逾越禮法的舉動，在往日她是萬萬不敢的，可是今天無所謂了，因為她已經決定結束所有的束縛，她只想著和他轟轟烈烈的愛一回，做一對平等的夫妻，而不是舞姬和王的關係。
項羽抬起頭，愣愣的看著心中的至愛，他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大膽，他但知道如何殺人，卻不了解女人。
「項王！既然您心意已決，賤妾自當從命！」虞姬凄然一笑。
「好！好！你想通就好，劉邦不會虧待你的，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好好活下去！戰爭是男人的事情，不該讓女人受累！」項羽長長的鬆了口氣，雖然他的心頭在不住的滴血，但是他不後悔，他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著，不要受到傷害。
「不過！還請項王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寧願一死，也絕不到漢宮苟且偷生！」虞姬語氣很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說吧！只要孤王能做到的。」項羽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他現在一無所有了，八千江東弟子，死傷慘重，最愛的女人也即將送給敵人，還有什麼能令他在意的呢？
「明日我就要成為他人的玩物！」虞姬慘笑一聲。
項羽聞言，如山似岳的軀體猛然顫抖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了平靜。
虞姬彷彿沒有看見項羽的反應，自顧自的說：「我心中之英雄唯有項王一人，懇請項王今夜娶我為妻，不是王妃，更不是王后，就是普普通通的妻，就像農夫娶妻那般。」
項羽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道：「孤依你便是。」
當晚，楚軍大營之中，項羽和虞姬結為連理，沒有張燈結綵，沒有禮樂喜酒，只是簡單的三拜：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對拜。
和一窮二白的農夫娶妻沒有兩樣。
項羽身穿新郎喜服，端坐在案幾前，虞姬一身大紅色的廣袖漢服，頭上插滿珠翠明璫，這些都是她平日里私下收藏的，她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當這一天來臨的時，也就是她和項王緣分將盡的日。
喝了交杯酒，虞姬面帶甜甜的微笑，她不是強裝出來，而是發自內心的，她死意已決，所以她要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幸福時光。
「夫君！今夜洞房花燭，為妻想要為你跳一曲舞！」虞姬輕撫著項羽剛毅的面頰，心中雖有萬般不舍，但此刻再也沒有傾訴的必要了。
項羽不忍心拂逆了虞姬的心意，他決定今晚一切都聽從她的，隨她如何任性，便點了點頭說：「愛妻盡情舞來便是！」
虞姬抽出一把三尺青峰，單手持劍，輕歌曼舞起來，但見衣袂飄飄，紅綾翻飛，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彷彿兮若輕雲閉月，飄搖兮若流風回雪。
不經意間，項羽竟看的如痴如醉，往日虞姬也常常為他跳舞，但是他從未像今夜這般陶醉，可一想到明日，她將不得不為了活命而對敵人強顏歡笑。
一念至此，項羽不由悲從中來，再也難以自抑，愴然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的嗓音渾厚滄桑，帶著無邊的悲情與傷感，短短几句話，道盡了英雄末路的無奈與悲哀！
虞姬潸然淚下，凄婉的和聲而唱：「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一曲唱罷，虞姬收起舞姿，單手持劍面對項羽，深深的鞠了一躬，含淚微笑道：「但願來世夫君只做英雄，不再為王，為妻先行一步！」
言畢，橫劍一抹，纖細白嫩的脖子上，頓時噴出一股鮮血，咣當一聲，青鋒落地，虞美人也化作一片鮮紅的楓葉，在風中飄零。
當項羽意識到虞姬的企圖，想要阻止時，卻已是來不及了，他剛站起身，虞姬早已香消玉殞了。
他踉踉蹌蹌的跑了過去，跪倒在虞姬跟前，顫抖著雙手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虞姬依然面帶微笑，一雙妙目深情無限的望著夫君，只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為了防止虞姬的屍體遭到亂軍的破壞，項羽當晚將虞姬就地掩埋。
次日一大早，項羽全身縞素，楚軍士兵們也人人頭纏白布，不僅僅是為了虞姬，也為了他們自己，他們已經決定集體赴死，不會再有收屍之人，更不會有戴孝之人，那就為自己戴一次孝吧。
虞子期跪伏在項羽面前泣不成聲，哀求道：「項王！船隻已經準備好，懇請項王渡江，屬下帶領數千江東子弟為項王斷後，項王逃脫此劫后，尚可東山再起，重頭收拾舊山河，整頓兵馬，再與那市井無賴決一死戰，為屬下及八千江東健兒報仇雪恨，我等在九泉之下，亦感念項王大德。」
項羽大手一揮，愴然道：「無需多說，孤意已決，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今日籍唯有以死謝罪！」
數千殘兵聞言，集體痛哭失聲，紛紛跪倒在地，哀求道：「懇請項王渡江！懇請項王渡江！」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項羽仰天長笑，其聲猶如天雷滾滾，慨然道：「陷陣之日，有死無生，籍誓與江東子弟同生共死！擊鼓，迎敵！」
眾人見勸說無效，又紛紛被項羽的豪邁情緒所感染，便齊聲高呼：「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籍殺孽太重！此乃天要亡我，非戰之罪也！」項羽說著策馬飛出轅門，放肆高叫：「吾今日單槍匹馬，為汝等斬敵將十人，以證非戰之罪！」
此刻，正好一名漢軍將領帶領數千精兵，前來沖陣，項羽直接迎了上去，單騎突入敵陣之中，只見烏騅馬左衝右突，項羽劍舞如飛，猶如砍瓜切菜。
一時間，人頭滾滾，肢體橫飛，血流成河，慘叫震天，很快項羽就衝到了敵將面前，那名漢將也是個勇武無雙之人，不但沒有絲毫膽怯，反而哈哈大笑策馬應戰。
「哈哈……都說西楚霸王天下無敵，我今天要領……」漢將的『教』字還沒有說完，就被項羽一劍劈於馬下了。
眾位士兵見將領被斬了，立刻亂做一團，豕突狼奔，蒼黃退走。
項羽也沒有追趕，他知道一個人再能殺，也難以改變今日的結局了。
很快，又一名不服氣的漢將領兵殺來。
結果仍然一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被項羽斬於劍下。
漢軍橫掃天下，自然不是浪得虛名的，更不會被項羽一個人給嚇退了，雖然被連斬兩將，但前來挑戰項羽之人反而更多了。
漢軍的榮耀是用熱血鑄就的，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是西楚霸王也不行，他們從未將生死看在眼裡，大丈夫當戰死沙場，以馬革裹屍還，死則死耳，絕不做懦夫，貽羞於後世子孫。
於是，一名又一名的漢將，連續不斷的對項羽發起了進攻，他們要用熱血洗刷霸王加在他們頭上的恥辱，不是敵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
既然身為軍人，血液就只能用來澆灌尊嚴和榮耀之花。
漢軍之勇猛，令風雲變色，天地皆驚。
原本萬里晴空，突然間就狂風怒號，烏雲滾滾，雲層中的閃電，像一條條扭曲的怪蛇，時隱時現。
令人嘆息的是，漢軍再勇，也無法彌補單體實力上的巨大差距，一名名的漢將衝上來，一個個的倒下去，他們前赴後繼，他們視死如歸。
他們是世上最熱血，最勇敢、最善戰的勇士，但是他們不該遇到項羽，就像後世的周瑜不該和諸葛亮生於同世一樣，和項羽生在同一個時代，是武將的悲哀。
一顆顆的大好頭顱，淪為勇氣的徽章，屬於項羽，也屬於他們自己。
頭顱墜地，目視身後，那裡有他們心愛的女人，可愛的兒女，榮耀屬於自己，悲傷留給親人。
鏖戰半日，項羽單人斬殺敵將十名，全身而退，他從頭到腳都被鮮血淋透了，烏騅馬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項羽端坐在馬上，挺立如山。
他舉劍怒指蒼穹，大吼道：「你要亡我嗎？」
咔嚓……
回應他的是一道驚天動地的霹靂，他身邊的一塊巨石，被閃電劈的碎粉，石屑飛濺，擊打在鐵甲之上，發出叮叮噹噹的一陣聲響。
唏律律…………烏騅馬人立而起，引吭長嘶！
項羽怒視蒼天，叫囂到：「來啊！亡我啊！來啊！」
一道道閃電不停的劈在項羽的四周，形成了一片蔚為壯觀的電海，只見石屑亂飛，塵煙四起，但是沒有一道落在他身上。
突然，烏雲中傳來一聲聲蒼涼的呼喚：「霸王歸位！霸王歸位！」
這聲音渾厚悠遠，彷彿來自遙遠的洪荒，夾帶著亘古的滄桑。
整個戰場都寂靜了，沒有人再敢舞動刀槍，集體被這悲涼的呼喚震住了，全部獃獃的仰望著天空，甚至有些膽小的士兵，已經嚇得渾身顫抖的跪伏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