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兵臨城下
初秋的天,一角天空深邃幽藍。
蘇白衣眼前人流如織背景逐漸模糊,周邊眾人的身影也全都扭曲著躲藏起來,只有那一張蒼白瘦弱的小臉上,兩隻眼睛異常明亮寧靜,盯著他,讓他的心微微發疼。
「青夜?」
蘇白衣使勁的搖了搖頭,又暗自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外側的肉,疼痛的感覺傳來,才使他意識到面前的人兒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不是他看到了幻景或者自己產生了臆想。
青夜嫣然一笑,本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健康的紅色,雙目中留下兩行清淚,孤單的身影靠著城牆的垛口,煢煢孑立!一瞬間,讓蘇白衣感覺自己沒能做到一個做男人的責任,心情複雜的上前,一把隴著那看似臃腫實則輕若無骨的身子,凄然道:「好,好,能再見到你真好。」
旁邊的嚴文叔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眼睛,暗道:不是先生的本家么?怎麼變成了一個妙齡少女,而且,她肚子里不會是先生……
嚴文叔沒有繼續往下想,甩了甩頭丟開那些八卦的心思,悄悄的退到一旁。
木頭卻一而再的揉了揉眼睛,瞟了兩眼青夜的臉蛋,長大的嘴巴里似乎能塞進去一個鵝蛋。
「你這是?」蘇白衣大手將她小手緊緊的握住,看著青夜隆起的肚子道:「難道是得了病了么?」他第一時間卻沒有往懷孕上面想,以為是青夜一路辛苦勞累,加上缺衣少食衛生條件不好,是得了什麼大肚子病。
哪想到青夜羞羞的一笑低下頭,右手從他大手中掙脫,握成拳頭朝蘇白衣胸口恨很的的錘了兩下,小聲說道:「還不都怪你。」又抬起頭,兩隻眼睛亮亮的充滿了小女兒的幸福,將蘇白衣的大手往她腹部一放:「你摸摸,他有時候還會動呢,這是咱們的孩子?」
「孩子?」蘇白衣啞然一愣,隨即大喜,道:「好,好。」又想到青夜孤苦一人懷著孩子在外面還不知過了怎樣的艱苦生活,不禁眼角濕潤,目光一片模糊。心中縱有千萬種感激的話兒和內疚的心情,可他卻突然說不出一個字,哽咽了半天,才道:「辛苦你了。」
「走!」蘇白衣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家,往後再不讓你受這般大苦難。」
「嗯!」青夜低著頭,輕輕的應了一聲,任憑蘇白衣拉著她的手沿著城牆而走,猛地聽到後面木訥的一聲「娘」才恍然抬起頭,看了看旁邊的眾人,又想到剛剛和蘇白衣親密的樣子,不覺羞紅了雙頰,指著木頭對蘇白衣道:「妾身在流賊中,每每扮作老婦人的樣子,這孩子叫木頭,老實巴交的,是我認得乾兒子。」
「哦……」蘇白衣看了看木頭,見他年齡約莫在十五歲上下,身材頗為高大,可惜瘦弱了一些,皮膚黑黑的,一臉憨厚,點點頭道:「既然是你的乾兒子,那往後也就是我的義子了,走,跟我一起回家吧。」
「啊?」木頭一愣,彷彿不明白為何突然間就多出一個這麼年輕的爹娘,不過還是應著蘇白衣的話「哎哎」兩聲跟屁蟲似的隨在二人身後,朝城牆下面走去。
周府的院子在歸德府來說比余家略小,也沒有侯家那麼大。
可至少也是個五進的院子,與蘇白衣的宅子比起來就少了一個巨大的花園而已。
在三進院的西側是個跨院,起了個優雅的名字叫做春暉堂,據說以前是周家一個長輩居住在此。跨越里東西兩廂房,正房的兩旁還各自配備了一個耳房,蘇白衣一家人就暫時居住在這裡了。
李鎖、趙恆、何山等一眾人被安排住進了衙門裡,不和蘇家人住在一起。
此刻的跨院中,綠蔭重重,高大的槐樹下,余慕瞳、沈梅霜還有蘇晴、蘇煙兩個丫頭,四人圍繞著青夜左轉右轉。
「你肚子里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蘇煙抬起頭看著青夜,好奇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狡黠,似乎在告訴青夜:怪不得先生以前老是往春月樓跑,原來你倆早就有一腿了。
青夜抱著肚子,羞的兩腮通紅,啐道:「你這丫頭,還沒生出來,我哪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余慕瞳問道:「妹子,那你懷了孩子之後,是喜歡吃辣的還是喜歡吃酸的,都說酸兒辣女,你讓我們猜測一番吧。」
青夜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與蘇白衣一夕歡好之後,就急匆匆的上路想回四川老家,半路被裹挾進流民隊伍里,飢一頓飽一頓有時甚至以草根樹皮為食,自然是生冷不忌,哪裡還分什麼酸的辣的?
「姐姐!」沈梅霜拉著她問道:「那你睡覺的時候,是喜歡左側睡還是右側睡?我聽說左側睡生女兒,右側睡生男孩兒?」
青夜繼續搖搖頭:「我兩邊都睡。」
蘇白衣聽的心裡發酸,擺擺手道:「好了,好了,青夜在外受苦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來到家你們就別拉著她問東問西了,趕緊去做飯,咱們一家人團聚,要好好的慶祝一下。」
「對,慶祝一下!」蘇煙眼睛一亮,看著站在院子角落裡一動不動,手也不知道放在何處的木頭,笑嘻嘻的道:「嫂子,這就是你認的乾兒子啊,怎麼看起來傻乎乎的?」
蘇白衣佯怒道:「怎麼說話呢?人家那是老實,你才傻乎乎的呢。」目光轉向木頭,道:「我剛剛沒得空問你呢,你是哪兒人?姓什麼?」
木頭忐忑的走了兩步,學著那些讀書人的樣子給蘇白衣行了個四不像的禮,怯生生的道:「我,我小時候父母便過世了,跟著一個叔叔給人打長工,後來叔叔也死了,只知道本家姓張,可叔叔過世的時候我還小,也記不清是張還是庄了?」
「哪兒人呢?」蘇白衣問道。
「好,好像是潼關!」
「嗯!」蘇白衣點點頭,道:「張是大姓,我看你多半是姓張了,那以後就叫張木吧,做我的乾兒子。」
「嗯嗯嗯!」木頭不住的點頭。
旁邊青夜道:「還不趕快給你義父磕頭?」
木頭噗通一下跪倒,實實在在的磕起頭來。
蘇白衣笑著道:「行了,別磕了,等會你跟跟李鎖他們一起做事,我看你身子壯實,以後也是一員虎將。」
因為擔心青夜的身子還有孩子的健康,蘇白衣又讓蘇晴去文廟請秋月過來給她診脈。
同濟堂也搬家了,蘇白衣專門在文廟中安排了一處空房,讓她帶著同濟堂的夥計還有大量藥材入駐,負責整個城市的醫療衛生工作,還有接下來的救死扶傷。
這是選的這個地兒頗值得考究一番。
秋月本來是春月樓的娼女,後來脫籍變成了岳然的下屬,可再怎麼脫籍,也終究改變不了她曾經是娼女的事實。所以,當初選擇將文廟作為醫療場地的時候,府衙里的幾個老夫子包括寇庸在內當即就吹鬍子瞪眼,只是礙於蘇白衣的權勢,無法發作而已。
蘇白衣才不管孔夫子的棺材板是不是能按得住,依舊我行我素。
秋月過來幫青夜把脈看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母子都很健康。
蘇白衣的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沒有時間兒女情長,將家人安排好之後,蘇白衣帶著張木一起出門,再次去城裡巡視。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多長一雙眼睛盯著,特別是牽扯到這次守城成功與否的關鍵性東西。
百姓有沒有安撫?
武器是否鑄造完畢?
新兵訓練的怎麼樣了?
新挖的水井每日供應淡水能不能滿足要求?
等等!
一件件,一樁樁,都需要親自去過問他才放心,畢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有時候真的是細節決定成敗。
好在,不管是自己的學子,還是耿仲明等三個降將,做事還算認真負責,沒有出現什麼大的紕漏。
時間就在這種不安的等待和煎熬中慢慢過去。
終於,半個月後的某一日,羅汝才的二十萬「大軍」自西而來,站在西門城頭遠遠望去,蟻潮般的人群如水銀瀉地,毫無規則的朝這邊撲來,黑壓壓一片人頭如汪洋大海,轉瞬之間就從四面八方將歸德府內城外郭圍了個水泄不通。
還沒有攻城,這黑壓壓的人群就給城頭的將士一種讓人窒息的壓力。
整個商丘城在這亂民海中,真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
蘇白衣從未經歷過這般大的場面,看那一簇簇的人頭也渾身發麻,好似犯了密集恐懼症一般背後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這還只是無組織無紀律的流民,甚至連個像樣的隊形都沒有。
如果來攻城的是二十萬衣甲鮮明整齊的士兵,那又該是何等的氣勢和壓力?
蘇白衣深吸一口氣,強自將心中的不適壓下去,作為一城的主心骨,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恐懼,否則這仗不用打就已經輸了。
看看身邊同在城頭的六千新兵,雖然看上去也有些害怕,不過還好,他們至少沒有被嚇得屁滾尿流。
蘇白衣從懷裡拿出一隻雙筒望遠鏡,對著西面羅汝才軍中的主帳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