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精彩的一天
翌日清晨。
當熱氣騰騰的羊肉泡饃飄滿整個長安的大街小巷時,燕幕城牽著自己那頭棗紅色駿馬一路漫步去胡人坊。
這匹馬叫「紅虎」,肌肉緊緻,鬃毛飛揚,整個身體呈流線型,一看它俊逸而修長的四腿,就知道賓士起來絕對馬力強勁,就像一輛風馳電掣的紅色法拉利。
燕幕城對這匹馬十分喜愛,自己沒有什麼財力,在馬身上卻極為上心,不僅每日給它洗漱,還好吃好喝款待,自己的衣服都破了,卻一直捨不得換件新的。
小時候,他和自己的親娘就是一路從家鄉討飯來長安的,那時渾身上下打滿了補丁,如今肩頭兩個補丁,他自己不僅不覺寒酸,反而有一種昨日的溫馨。
……
馬是好馬,人是窮人。
這對奇特的組合,一路走來讓路人紛紛側目,各種花式問候閃亮登場。
有上前詢問這馬是否出賣的,說賣了馬好給你這窮酸換一頓飽飯和像樣衣服之類的話,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直接懷疑這馬是燕幕城偷盜來的,真的屁顛屁顛地去報告巡街的衙門官差。
結果官兵們興沖沖一到一見是燕幕城,立馬給報官人一個大嘴巴子,打得他當街旋轉360度,同時慌不迭地對燕幕城哈腰道歉,神情尷尬地倉皇而去。
開什麼玩笑!人家燕大俠名滿漢中,是從小就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優秀少年!這幾年來打擊貪官豪強和各地惡霸,為了大漢最底層的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就連朝廷重臣蕭太傅私底下都對他讚賞有嘉,其他朝廷大員也自然忌憚三分。
所以,當初那嚴歡被燕幕城當街嚇尿后,他的執金吾老爸連屁都沒放一個。
……
原本牽著馬步行,是想好好散散步的,可這一路騷擾下來,弄得自己哭笑不得,燕幕城只好翻身上馬,輕蹄而行。
半個時辰后,來到胡人坊。
胡人還真是勤快,此刻的胡人坊已經人聲鼎沸了,各種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在途經菜市場時,漢人百姓與西域商人之間的其樂融融的互動場面,讓燕幕城看得心裡一陣暖意。
心中又湧起一股凜然之氣,眼前這太平盛世,不正是以義父谷吉那些守衛邊關的大漢將士用鮮血換來的嗎?
他感慨萬千。
義父明知是死地,而毅然遠赴萬里,為的正是這一張張胡人和漢人的笑臉,可北匈奴未滅,大漢和西域繁榮共存的脆落和平能又維持到幾時呢?
從昨日馬努老爹口中知道,那個郅支單于已經在康居國牢牢紮根,奪地建城,顯然有養精蓄力吞併整個西域的野心。
一定要制止這個毒瘤向周邊擴散!
一想到這裡,燕幕城眉頭微皺,使命感油然而生,之前只是單純想到遠赴西域為父報仇,現在看來這不僅是個人的恩怨,還關乎大漢和西域百姓的和平大業。
既是家恨亦是國讎!
他頓時感覺形勢緊迫,不禁讓身下的紅虎加快了腳步。
……
按照馬努老爹提供的地址,他徑直來到胡人坊一個葫蘆形的弄堂,向右拐,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院子,高牆環繞,佔地頗廣,紅色大門威風凜凜地敞開著,不時短衣勁裝的江湖人士進進出出,他們既有腰裡別劍一手長槍的漢人豪客,又有手執圓月彎刀,背上系弓弩的剽悍胡人。
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來應聘商隊護衛的,燕幕城微微一笑,有競爭才有樂趣,他翻身下馬,整整了衣裳,牽著韁繩隨著人群排隊依次進入大院。
一走進去,發現這院子之大超乎想象,幾乎是半個集市,一片繁忙景象。
東側一方有數十輛馬車安靜地佇立在屋前,許多青衣夥計在往車上搬運一袋袋貨物,忙得滿頭大汗。
西側一方是個類似演武場的布局,數十人已經在場上拿著。木槍木劍打了起來,不過吸引燕幕城目光的,是演武場中一個赫然高達九尺近乎兩米的巨人。
這巨人岔開衣襟,露出狂野的褐色胸毛,龍行虎步,在場中來回逡巡。
他是個西域胡人,滿臉絡腮鬍子,一雙栗色眼睛咄咄逼人,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臉上有一道刀疤橫貫整個臉部,宛如一條猙獰的紅蜈蚣。
只見他時不時地指導身邊的隨從在記錄什麼,燕幕城猜想這巨人一定是此次挑選護衛的話事人(評委)。
正在愣神前,突然有小廝上來將燕幕城的馬牽去後院,並努努嘴示意燕幕城去前台領叫號牌子,再到人群中排隊,原來要來這裡當護衛,必須參加一系列選拔。
首先必須登記個人身份,領牌子。
燕幕城走到一個桌子前,登記的是一個漢人小夥子,他頭也不抬地連珠炮似的發問,什麼姓名、年齡、身高、哪裡人士,之前有沒有做過護衛之類的問題。
燕幕城很配合地作答,隨即領到一個竹牌,上面用工整的漢隸寫著:
燕歌行,男,二十七歲。
身高七尺六寸,長安人氏,有。
這「有」字是指以前有作過護衛的經歷,燕幕城笑了笑,像個乖小孩似的站在在人群中排隊,不過翻開牌子後面一看,微笑頓時變成苦笑,上面寫著:
肆佰貳拾柒號。
燕幕城嘆了口氣,只好在充斥著各種汗味的人群中,慢慢向前挪動。
聽前方議論,這次去大宛的商隊共要挑選精壯護衛120人,按個人身體素質和選拔成績將護衛分為甲乙丙三等。
首個選拔項目是武鬥。
武鬥,就是比武,共有三輪,一次性進場20人,兩兩用木質圓頭武器比斗,勝者晉級第二輪,敗者還有一次比試機會,兩次失敗則淘汰出局。
燕幕城耐心等待,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他才被叫號入場,為了保持低調的身份,儘管他刻意拉低自己的劍術,不過還是極為輕鬆進入了最後一輪。
這時600多個前來應聘的護衛選手,只剩下不到300人,而且胡人明顯多於漢人,不過他們並沒有過於歡呼雀躍。
因為最後一輪的武鬥是一對一和那臉上有疤的巨人親自過招,迎著眾人頗為顫慄的目光,疤臉巨人肩扛一柄四尺長的木刀大步走向演武場中央。
木刀向地一頓,一片發傻沙子走石,驚得眾人頭皮發麻,就聽他瓮聲喝道:「各位胡漢弟兄!我叫巴圖爾,是選拔賽的總評,也是你們未來的護衛總管,現在我來說一下最後一輪規則,其實也很簡單,能接我五招的為武鬥丙等,十招為等乙,十五招為甲等!聽明白沒有?」
「明白!」眾人齊聲道,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之前都被這胡人絕望的身高和變態的肌肉給嚇住了,但如果只是五招以上就能過關,讓他們臉上個個都露出了撿了便宜時的特有微笑。
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了,隨著場上一聲聲刺耳的慘叫,上去十幾個人居然沒有一個人能撐過…三招!
當一張張鼻青臉腫的臉一瘸一拐走下場之聲,300名參賽選手一片倒吸冷氣之心,再看向場中巨人時,無不面有忌憚,有的人已經扔下牌子,悄悄溜走。
只有燕幕城一個人靜靜蹲在樹下,津津有味地看螞蟻打架。
當然,思想脫線的人不只他一個,就在場上慘叫聲繼續此起彼伏時,一雙大手突然從背後按在燕幕城肩膀上,力氣之大差點把他的嘴巴直接按在土裡。
背後一陣爆笑,「二狗子!原來你也來了!五年沒見你還是這麼瘦!」
說著把燕幕城的肩膀拍得邦邦響。
燕幕城回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後蹲下一個笑容可掬的黑臉漢子,看他身披獸皮,背後背弓,手裡還拿著根銹跡斑斑的鐵叉,分明是個山裡的獵戶。
燕幕城一臉懵逼。
他確定以及肯定,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城裡人,這輩子根本不認識某個打獵的朋友,他甩開對方的蒲扇手爪,苦笑道,
「這位大哥,你是不是認錯了人,在下不叫二狗子。我叫燕……」
聲音立刻被對方打斷,「二狗子!你就是趙家溝的二狗子!我是耿家溝的耿黑子啊,你記得不,我們以前一起去山裡打過獵來的,你屁股上還有塊疤。」
燕幕城的臉抽搐一下,你才屁股上長疤,他聳聳肩做了一個無奈的姿勢,「大哥,你好好看清楚,我真不是什麼趙家溝的二狗子,我叫燕歌行,是長安本地人,要不要我報門牌號碼給你……」
那叫耿黑子的黑臉大漢整個臉俯衝過來,幾乎貼在燕幕城臉上,直勾勾盯了幾秒之後,大叫,「你就是二狗子!有本事你把褲子脫下來給我看看,你左邊屁股上一定有個疤!」
燕幕城淚流滿面,他正想如何用不脫褲子的辦法證明自己不是二狗子時,一個叫聲在演武場外響起:「427號!427號上場!來了沒有!來了沒有?」
「叫我呢。」燕幕城對黑臉大漢揚揚牌子,繞過人群,快步向演武場走去,耿黑子如橡皮糖一般跟了過去。
巨人巴圖爾靜立場中,見到是燕幕城執木劍走來,一揮手道,「你不用比了。」
燕幕城和現場眾人都呆住了。
正在滿臉不解,巴圖爾對他說,「你已經通過了,武鬥甲等。」
這句話,在比賽選手中轟一下炸開了,別人打得鼻青臉腫都沒通過,這小子倒好,上台一站就搞定了,還是甲等!
「貓膩!一定有貓膩!」
「天哪!這是刺果果的潛規則!」
「卑鄙,他一定送東西了!」
「可不,要不他們就是親戚!」
台下的聲討此起彼伏,憤怒和鄙視的目光足以把燕幕城淹死,就連跟屁蟲黑臉大漢看燕幕城的眼神也低了好幾度。
「你們給我閉嘴!要麼上來要麼滾蛋!」巴圖爾晴天霹靂般大吼,台下頓時鴉雀無聲,考慮到薪水實在太豐厚了,他們雖然嘴裡嚷嚷,卻一個也捨不得走。
燕幕城臉微微發燙,提著木劍慢慢下場,人群自動像避瘟疫一樣閃開一條道路,對他的背影指指點點。
燕幕城苦笑著蹲回樹下,螞蟻繼續在地上打架,他想來想去,最終認為是馬努老爹給巨人打招呼了,否則真猜不出為什麼自己不比,就可以晉級。
唉,這老頭兒,自己一上午的隊算是白排了,他正斜斜伸了一個懶腰之時,就見那個叫耿黑子的大漢闊步走來。
首先很真誠地向他道歉,「兄弟,對不住,你不用脫褲子,是我認錯人了!」
燕幕城笑笑剛想開口說沒事,對方下一段話讓他腳下差點打滑。
「我狗子兄弟一向堂堂正正,打小在村裡就從來沒偷看過寡婦洗澡,哪有你那麼無恥下作!所以你絕對不是二狗子!」
他呸一聲對著地下吐口痰后,揚長而去,只留下燕幕城淚流滿面的孤單身影。
今天真是精彩呵,他把懶腰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