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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聲歎息一聲涼

  月台的風漸漸涼了起來,我攏著身上的披風,整張臉都陷在黑暗中,看著月光下的嚴奕,臉上兩行清晰的淚痕,頓時心裏愧疚得不能言語。


  他是那樣鐵骨錚錚的男子,曾兩度瀕臨死亡,兩度受盡酷刑,都不曾喊痛,如今這樣的一個男子竟落了淚,我當真是傷了他的心罷。


  我不忍再待下去,轉身踏上下月台的樓階,嚴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傾顏,你若不開心,我便是拚了命也帶你走,你信我……”


  我頓住,然後用力點頭。


  一路奔跑下月台,行走在潑墨似的夜空裏,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望向高聳的月台,夜空裏那抹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立著,萬分寂寥。


  每走一步,都像心髒被撕扯著脫離身體一寸,越走越遠,心髒也越離越遠。


  我掩麵而泣,忽然額頭撞上一堵“牆”,我錯愕地抬起頭來,才發現麵前的竟是君慕容。


  他少有的一副嚴肅打扮,一身玄色衣飾,仿若整個人都融在了夜色中。


  “你……”他見到我的滿麵淚痕,也是嚇了一跳。


  我慌慌張張地想要擦掉眼淚,卻是越擦越多,怎麽也止不住,隻好衝他搖搖頭,見他還想再問些什麽,我慌亂地推開他,撒腿跑開。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麟趾宮,我反身扣上殿門,眼中的眼淚更加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身子脫力地順著殿門跌坐在地上。


  奕郎,我們算不算,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呢?從今後當真要兩不相幹了?


  “姐姐……這是怎麽了?快別往那涼地上坐啊。”如蘭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急急過來扶我。


  我由著她將我攙起來,坐到外殿的椅上,許久才緩過神來,看到麵前六神無主的如蘭,知道嚇著她了,略緩了緩神色。


  見她身上還穿著我的衣服,我才岔開話題問道,“他可來了嗎?”


  嗓子像在鹽水裏泡過,澀澀的一點不通暢。


  如蘭的眼神瞬間便有些不自然起來,瞥向內殿。


  我心中不安,方才的心不在焉被這一嚇倒是回神了不少,小心翼翼問道,“他……不會在裏麵吧?”


  如蘭迎著我的目光頗為為難地點頭。


  我頹然地出口氣,靠坐在椅背上。


  這算不算屋漏偏逢連陰雨呢?


  君墨宸原先是在勤政殿批折子,不知不覺天便暗了,他一心念著我,知我怕黑,便急急地放下手中事物趕來了。


  隻是一接近我的住所便覺出了不對勁,我一向怕黑,每到夜時更是將整個殿閣弄得燈火通明,殿裏殿外侍候的人更是不能少。


  可是他今日一踏進來,整座屋子伸手不見五指不說,更是連侍候的人都沒有,他不由心裏便提起了一絲警惕。


  一進殿門,見榻上有人,他甚至想也不想便知不是我,直接提劍便問,“何人在裝神弄鬼,給朕滾出來。”


  聽得這樣一聲喝,如蘭本就膽小,如今冒充我更是一夜心驚膽戰早嚇的不行了,忙裏忙慌地便爬起來求饒,君墨宸盤問如蘭我的去向,隻是如蘭隨我多年又怎麽會說。


  君墨宸心知問不出來,便一直侯在這裏等我回來,如蘭也沒法。


  我聽得如蘭說完,便長出了一口氣,聰明如君墨宸,我這些作為,怎麽能瞞過他?


  一會兒,不知又是怎樣的狂風暴雨等著我。


  如蘭見我這幅樣子,一臉緊張地問我,“姐姐,如今可怎麽辦?”


  我深吸口氣,衝她寬慰一笑道,“沒事,今夜多虧了你,你快些回去歇息。”


  如蘭不放心,猶豫著不想離開,我催促道,“快回去吧,沒事的。”


  她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殿。


  見如蘭走了,我定了定神,一步步往內殿過去。


  內殿沒有點燈,黑乎乎的,我心裏有些發虛。


  摸索著找到蠟燭,用火折子點了,殿中才有了光亮,一個暗黑的身影坐在榻邊,整個人都陷在黑暗的陰影裏,隻是那周身的氣質卻是怎麽也隱不住的,直讓整個殿裏都結了冰一般。


  眼瞧著殿中還是暗,我卻不敢再多點幾支蠟燭——黑暗會給我一種安全感。


  我走到妝台前坐下,脫下身上的披風,還有滿頭繁重的珠飾,一邊梳理發絲,一邊小心翼翼地透過銅鏡觀察榻邊的君墨宸。


  隻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身形都未動一下。


  良久,我已將滿頭發絲梳了又梳,在無事可幹,正想著要不要主動向他說明時,他卻忽然說話了。


  醇厚的嗓音穿透黑暗穩穩地落入耳膜,“今日上哪裏去了?我等了許久。”


  我心裏“咯噔”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我去見了嚴奕。


  他卻又接著道,“想來我修葺後的皇城你還是極為喜歡的,入夜也要出去欣賞一番,隻是夜時多有不便,日後還是白日去才好。”


  我驚訝地抬起頭,他這是……為我尋了一個台階嗎?


  他明明知道我去了哪裏,這樣又是為何呢?

  還未等我想的清楚,他忽然道,“不早了,早些歇下罷。”


  然後兀自翻身上榻,側過身子去。


  我走近了些,忽然聽得他呼吸聲沉重,竟像是生著氣的模樣,頓時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明明是知道的,並且憤怒至極,如今卻要裝作全然不知的樣子,當真是為著我嗎?

  我霎時便生出些心疼來。


  見他和衣而睡,他本就身有寒症,這樣睡著怕是不好。


  走上前輕推了推他,“起來脫了外裳睡吧,這樣仔細傷了身子。”


  他隻不理,兀自麵向裏麵,明明還是未睡著的,卻是一言不答。


  不知怎的,隻覺得心裏仿若欠了他,好言好語勸了半日,見他仍是不理,隻好作罷。


  拖過床頭的一床被褥為他搭上,掖好了被角,自己才躺下。


  卻是輾轉難眠,想起嚴奕月光下那兩行清晰的淚痕,隻覺得心裏一陣一陣難受得緊,又想起身邊的君墨宸,裝傻充愣寧願自己生悶氣卻是半聲也不言語,不詢問,不懷疑,這樣的君墨宸令我有些不認識了。


  我雖拒絕了嚴奕,但是卻也不能與君墨宸如平常夫妻一般相敬如賓。


  又想起了母妃與嬤嬤,如今身邊是實實在在隻剩一個如蘭了,何其可憐又何其可悲。


  難道這便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

  也是,負心人合該受罰,隻要他們安好。


  這樣渾渾噩噩的想了半日,更是睡不著了,望向窗外,明月皎皎,心裏一時思緒萬千。


  想的出神時,忽然有一道手臂伸過來緊緊攬住了我,如鋼圈鐵臂一般,越收越緊,我沉默著,眉頭因疼痛一點點皺起來,額上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君墨宸在夜色中喃喃道,“公雅,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身子一僵,隨即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


  “公雅,我害怕失去你……”


  “公雅,不要離開我……”


  ……


  這樣一聲聲脆弱的呢喃,仿若瀕落的秋葉。


  我緩緩地抬起手,覆在他的脊背上,仿若安慰孩童一般柔聲道,“我不離開。”


  也離不開了,命中注定吧。


  明日高照時,身邊照舊已沒了人,帳外侯著的侍者,恭敬嚴謹,雖人數眾多,卻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見我起來,她們齊聲道,“奴婢們服侍姑娘起身。”


  手指觸摸處,被褥早已生涼,他走了許久了,或者一夜未眠。


  梳洗時,如蘭與麟趾宮掌事宮女巧荷耳語兩句,然後便遞了一塊熱熱的白手巾過來,道,“姐姐,陛下說讓姐姐用熱手巾敷下眼睛,可消腫眼睛也舒服些。”


  我愣了一下,才接過來,眼睛現在還是又澀又痛的,隻是上次他問我眼睛怎麽腫成那樣時,我還不能說話,所以眼皮子脆弱這件事也沒人知道。


  他卻不但知道,而且上了心,不是說小事最能見真心嗎?

  君墨宸,這究竟是你的真心還是關心呢?

  不論如何,到這時,我才真正的舒了口氣,這件事算是過了。


  一邊的巧荷笑起來,“姑娘真是有福之人呢,能讓咱們陛下這麽掛在心上的,天下都少有,奴婢也是得了姑娘的濟,若不是姑娘要到麟趾宮住,恐怕奴婢一輩子也進不了這麟趾宮伺候呢。”


  聽的這話我抬頭看她,果然有些麵生,隻是她這話未免說得過了頭,饒是再得別人的濟,一進宮便做掌事宮女,可見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不過一番謙虛說辭罷了。


  我隻笑笑不言語,由得一群姑娘在殿中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


  又一個小宮女道,“奴婢見著姑娘與皇上真真是好,郎才女貌的,一雙璧人呢。”


  我愣了愣,一雙璧人?

  璧人也好,郎才女貌也罷,不能與奕郎長相廝守,而這漫漫深宮能依靠的也隻有君墨宸了,隻這樣過下去吧,總歸要活下去的。


  這時,我以為,一切都已風平浪靜,一切會就這樣一直延續下去,而我不知道的是,這隻是一場小小微瀾,軒然大波還未到來。


  我真正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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