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以心做賭比江山
闕樓與月台是宮中兩處最高的所在,闕樓比月台地理位置好,可以縱觀整個皇城,甚至皇城以外。
闕樓的風比底下涼了許多,正所謂高處不勝寒便是如此吧。
君墨宸俯身將我放下,已經是累得氣喘籲籲,我轉頭看向遙遙相望的月台,上一次我與嚴奕在那裏,而這次我與君墨宸在這裏,似乎便是這樣,兜兜轉轉,有緣無分。
我還記得,是我親手將他推開了去,心痛的不能自已,一生那樣痛一回也就夠了。
嚴奕道,“花好月圓時時有,若要人長久卻是不容易的。”
事實變遷,長長久久總是不容易的,我微微低了低頭掩飾掉眼中的一絲落寞,嫿懿公主既對他有情,想必不會虧待了他,倒是我,不該總是拖累他。
待的久了,我便凍得有些瑟瑟發抖,再看君墨宸,他立在闕樓邊沿,負手而立,風吹得激烈,隻聽得他的衣襟在風中獵獵作響,袍角翻飛,此情此景下,頗有一種君臨天下,揮斥方遒的霸氣。
我慢慢走過去,立在他身後,放眼眺望整個宮城。
我從來沒有看過宮城全景,此時看到隻覺得廟宇樓閣,鱗次櫛比,放眼望去,磅礴俊美,萬千樓宇盡收眼底,心中深深震撼,怪不得多少豪傑男兒要拚盡全力地擁有這大好河山。
君墨宸沉默著半晌不言語,忽然轉過頭來時,眸子裏的堅定令我微微心悸,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公雅。”一出口他的嗓音便是暗啞深沉,“我用這大好河山賭你一顆心。”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用這大好河山賭你一顆心。
我看向他的眸子,卻是異常的堅定認真,一時心裏竟然有什麽東西分崩瓦解。
我聽到自己問,“為什麽?”
“為什麽?”他輕笑一聲,仿佛在問自己一樣,“我也不知道,我隻想守護你平安喜樂。”
我還未從巨大的震驚裏回過神來,他忽然朝我伸出手,鄭重道,“公雅,你可願與我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這樣的時刻,思緒飛轉,嚴奕再次浮現在腦海。
卻是那日他離宮的情景,也是這樣的獵獵狂風,他將我擁在懷裏,而我伏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句道,“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他鄭重道,“傾顏,你記住,你是嚴卿久此生最愛的女子。”
能成為一個男子心上最愛的女子,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無奈,成為最愛,明明是天下多少女子的願望,可是我卻不能嫁他為妻。
我當時強忍淚意,“公主在等你呢。”
我是那樣的清冷自持,明白我們都再無可能,他的身後等他的是另一個女子,而非我,在不可能是我了。
他離開時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從那雙瞳孔裏看的明白,那是無聲的告別,我們都明白不是嗎?
以後再無以後了。
麵前的男子,坐擁萬裏江山的君墨宸,他用江山賭我一顆心。
奕郎,有人將我看的比江山還要重,我是不是應該慶幸。
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微地動了動,我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它要將自己放在麵前那張寬大的手掌上。
我還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接上那句“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君墨宸一臉倔強地等下去,懸在半空的手心裏仿佛是權勢,財富,那些令所有人都趨之若鶩的東西卻被他覆手丟開,隻留一顆赤誠的心等待我將自己交付上去。
許久,我的手才微微抬起一點,那句“琴瑟在禦,歲月靜好”在唇邊呼之欲出。
忽然齊福慌慌忙忙地上了闕樓,甚至被台階絆得一個趔趄都顧不得,一見君墨宸便撲通跪倒,急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齊福是君墨宸身邊的內侍,自小跟隨,宮中禮儀自然周全,如今能讓齊福慌成這樣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但是君墨宸不聞不問,還是之前的那副神態,倔強得很。
“瀝王帶兵進了皇城,聲稱讓皇上把宓美人交出去,不然絕不退兵,離陌侍衛帶了一小眾人擋著,怕是寡不敵眾。”
我剛剛抬起的手不動聲色地放回原處。
齊福看我一眼,再看眼一動不動的君墨宸,聲音都有了哭腔,“皇上……”
君墨宸的身子動了動,嘲諷地輕笑一聲,我看到那隻手無奈地垂下去,隻覺得那仿佛是一顆心,沉重地墜了下去。
他再看我一眼,然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
我的心仿佛被抽離了一般,不禁往前追了兩步,看著君墨宸急匆匆地下了闕樓,嘴唇張張合合,那句,“一切小心”到底也沒說出口。
風呼呼地吹過耳畔,此刻我到希望這風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到可以遮蓋住所有的一切聲音。
我懊悔自己的懦弱,卻也慶幸這份懦弱。
君墨宸派了人送我回宮,一路下了闕樓,才發現風已經便得好大,上林苑的枝丫草木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記憶中宮城從沒有起過如此大的風,難道當真是應了蝰蛇星的凶兆?
我艱難地往宮裏走去,衣袖紛飛,風中夾雜著塵土撲了一臉,我一抬頭便看到了如蘭遠遠地從回廊處過來,神色焦急。
“如蘭。”我朗聲喚她,果然她看見我,眼睛便是一亮,疾步走過來。
還未等我說話,如蘭便道,“姐姐先別回宮,咱們就在這上林苑裏逛逛。”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又看看上林苑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枝,這樣大的風,她說在上林苑逛逛?
我立即意識到不對勁,焦急問她,“宮裏怎麽了?”
如蘭搖頭,一臉信誓旦旦,卻是不知不覺眼眶便微微紅起來了,“宮裏沒事。”
她否認得如此迅速,再加上那副神情,我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道“那咱們回宮啊。”
“不能。”如蘭脫口而出,隨即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
我定定地看她半晌,厲聲問,“宮中怎麽了?”
如蘭隻猶豫著不說,我心如湯煮,又厲聲追問,“到底怎麽了?”
如蘭眼見著瞞不過去了才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岑離夫人與一眾嬪妃到了宮裏,押了長公主,聲稱要姐姐用腹中孩子來換,否則便把長公主……”
用腹中孩子來換!
我隻覺得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了一般,如蘭忙扶住我急道,“姐姐,現在怎麽辦啊?”
我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如今最是急不得的,我問如蘭,“岑離夫人是誰,我怎麽從未聽過。”
如蘭道,“岑離夫人是皇上還在宸國做離王時的一個通房丫頭,後來抬了侍妾,皇上登臨大統,念及她追隨有功,所以封了夫人的,隻是她一向不愛熱鬧,並不多見人,所以姐姐不知道。”
既是跟隨君墨宸多年的,行事應該不會不謹慎,怎麽還帶人公然闖入麟趾宮?既是害人的事,未免太招搖了些。
隻覺得心裏亂成麻,莊宜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讓她有丁點閃失,我強撐道,“回皇後了嗎?”
“皇後娘娘閉門謝客,何況……岑離夫人奉的是太後懿旨,皇後也不能違背啊。”
太後懿旨?難道她上次想要取我性命不成,這次便來取我孩兒性命?
我下意識想到君墨宸,正欲喚如蘭前去稟告,卻忽然想起方才闕樓之上,齊福來報說瀝王帶兵攻進了皇城,聲稱讓他把我交出去,不然絕不退兵。
電光火石間我卻忽然知道了,太後真是好打算,岑離夫人取了我腹中孩子的性命,若是君墨宸日後追究起來,她便說是為了宸國江山,再不濟將岑離夫人推出去也就是了,於她卻無絲毫影響的。
之所以不取我性命,是算準了君墨宸會將我交出去的罷,沒有了孩子,我在君墨宸眼中還有價值嗎?這倒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我又想到至今仍未了結的張太醫之死,皇後的無故落水,還有驟現的蝰蛇星,不禁懷疑這到底是人為還是天意。
那麽,我也要賭一把了。
君墨宸說,他用這大好江山賭我一顆心。
我便用這一顆心賭他的大好江山,賭他會救我。
“你去將事情原原本本地稟了君墨宸,我相信他會明白。”而至於他會不會來救我,我不得而知。
如蘭忙跑著去了,我將手指放在腹部,輕聲道,“娘親不能不能不去救莊宜姐姐,孩兒你若能聽到,便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離開娘親……”
說著說著我不覺落下淚來。
我如何不知道呢,前朝後宮風波迭起,便是告訴他知道,他如何又能兩頭兼顧呢?不過是心裏還存在一股念想,想要盡力留下這孩子罷了。
我心裏卻是知道的,今次是真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邁開步子往宮中過去,並不長的路程卻走的極為艱難,那頭是皇姐,這頭是我的孩子,我在中間左右徘徊,不論舍棄哪一個都足以令我痛不欲生。
心裏有個弱小的聲音陣陣呼喊,“君墨宸……君墨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