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流年染情去無跡
身子晃晃蕩蕩,竟像是坐在馬車上,傷口處被震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說話的樣子,我被這聲音吵醒過來,睜開眼睛卻仍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眼睛上被人蒙了什麽東西,卻是如何也扯不下來,頭暈得厲害,稍稍一動,身上便疼得仿佛被人狠狠刺了許多刀。
我想起來,我確實是被人刺了一刀的,是要一命換一命,去救一個人的,那麽我現在在那?地獄嗎?
那聲音還在響著,我側耳細聽,想要聽清楚他們說的什麽,可是半晌都聽不懂,直覺是兩男兩女,他們說話的口音我總覺得熟悉,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我聽了許久,雖未聽懂什麽意思,卻是知道了這絕對不是地獄,我還沒死,我還活著。
心裏生出一絲激動來,那我便可以見到他了,一定可以的,這世上除非死別,還有什麽能將兩個人分開呢?
搖搖晃晃地過了許久眼前還是黑乎乎一片,什麽都看不到我幾欲睡著,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聽得一個女聲響起卻是京都的口音隱隱約約道,“大淩到了。”
大淩是淩國的一個地名,從前極為繁榮甚至可與皇都比肩,隻是後來經過了幾次戰亂,大淩曾被血洗,也就漸漸的成了一片無人的荒城。
我不禁疑惑起來,怎麽竟到大淩了,我不是要救君墨宸的嗎?被慕容取了心頭血我不是應該死了嗎?怎麽好端端地來了大淩?那麽將我帶來大淩的又是誰?有何目的?
我滿腦子的疑惑無從解答,隻聽得又一個女子道,“這一路顛簸坎坷的總算是到了,先把那一位安頓好了,然後去稟了清起大哥罷。”
清起?我費力地在腦中搜羅了一番,仿佛並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還未待我想清楚,便有兩隻手上來一邊一個架了我的胳膊,卻是小心翼翼的感覺,盡管如此我顛簸了一路的傷口此時還沒有緩一緩,被這樣一扯,更加疼痛起來,我不由地叫出聲來,“痛。”
架著我的兩雙手微微地鬆了鬆,停了下來。
“奴婢該死。”兩個極為惶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愣了愣,不置一詞。
不一會便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卻是純正的京都口音道,“那便隻能先委屈下您了。”
還未等我答話,身子便已經騰空而起,我心下一驚,忙緊緊地抓住他的一片衣襟。
男子的胳膊沉穩有力,緊緊地將我抱在懷中向前走著,男子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鬆香,極是醉人,此刻幽幽地鑽進了鼻腔裏去。
我問,“你們是什麽人?要將我帶到哪裏去?”
他道,“總之我們不會傷害您便是了。”
自知他不會回答我這一句,我抿了抿又道,“你能把我眼前的東西拿掉嗎?我什麽都看不見。”
我明顯地感覺到男子的身體僵了一下,才繼續道,“到了該拿開的時候自然會拿來的。”
說完這一句,不論我再問什麽,男子都是一言不發,我也無可奈何地不再說話,隻是已經走了這許久還未到,我不禁有些不耐起來。
正在昏昏欲睡之際,仿佛是走入了一個很是熱鬧的地方,抱著我的男子也仿佛極有威望,來來去去許多不同的人向他打招呼。
有一個笑嘻嘻的聲音道,“清起大哥,怎麽今兒竟開葷了?”
聲音裏有暗暗的曖昧,我聽得這一句也不由地一下子將心提起來,原來他便是清起,隻是這清起是什麽人,為何帶我來這裏。
“你是太閑了嗎?在這裏插科打諢。”清起嗔了那男子一句,男子嬉皮笑臉地離開。
周圍一安靜,我便不由自主地紮掙起來,清起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道,“莫要亂動,仔細摔了。”
我這才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要將我帶到哪裏去?”
“我已經說過了,隻不會傷害您就是了。”清起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我著急起來更加用力地掙紮,清起無奈隻好將我放下了,腳一沾地,我便急急地跑了開去,隻是什麽都看不清楚,不由地有些害怕。
清起在背後喊著些什麽我全然未聞,一邊走一邊伸手去扯遮住眼睛的東西,摸索了半晌才找到結頭一把扯開,卻沒有光亮湧入眼睛,依舊什麽都看不清楚,我才愣了一下,腳下便是一鬆。
“啊!”我尖叫一聲,竟是跌進了水裏,水從四麵八方湧入口耳鼻,嗆入肺腑,我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雙手撲騰著心裏又慌又怕。
記得曾經我也有這樣一次掉入水中,又冷又怕,那是第一次離死神如此之近,是君墨宸奮不顧身地跳下來救我。
這時我抓到了一個有力的臂膀,他緊緊地攬住我,將我往上拽,我笑起來,“臨淵哥哥,是你來救我了嗎?”
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隨即又被什麽東西裹上了身體,初時的驚懼漸漸消失,昏昏沉沉睡過去之前,聽得有人道,“去煮一碗紅糖薑湯過來,必得要熱熱的才好。”
熱熱的紅糖薑湯?
怎麽那樣熟悉,是奕郎嗎?
這樣想著我又快速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他不是應該在嫿懿公主的公主府嗎?我們說好了,兩不相擾的,怎麽可能是他呢?
再說大淩距皇都那樣遠,嚴奕怎麽可能千裏迢迢來到這裏。
不是他的,一定不是,我這樣對自己說著,昏昏沉沉陷入夢境。
再醒來時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我昏沉沉地想,一定天還未大亮,便又想睡過去,隻是突然有人走近挑起了簾子,臉上忽然便是熱熱的,仿佛是陽光。
我以為是君墨宸,便翻了個身喃喃道,“別鬧,我要再睡一會。”
卻是一個女聲道,“公主快起來用膳吧,將軍等您半晌了。”
公主?將軍?
我倏忽瞪圓了眼睛,卻還是什麽都看不見,我想到了什麽,不由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那人就笑道,“公主當真貪睡,如今已是巳時三刻了。”
巳時三刻?那就是說現在是天亮,可我為什麽什麽都看不見,我一個翻身坐起,問道,“為什麽我看不見,你們對我做了什麽?你們的將軍呢?他在哪裏我要去見他,你帶我去見他。”
女子顯然被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將軍正……正等著您呢……我……我這就帶您過去。”
她說著便來扶我,我心中憤怒,狠狠地推開她,執意要自己下床,卻是直接從榻上跌下來,左肩處又被牽出疼痛,一浪又一浪,直要疼暈過去。
“公主。”女子驚慌著來扶我,我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握住她的手臂,“帶路。”
女子戰戰兢兢。
我再次一腳踏空跌在地上,頓時對自己又惱又怒,我痛恨這樣無力的自己,難道我要從此都瞎了嗎?我會看不到這個世界的花紅柳綠,看不到君墨宸的喜怒癡嗔。
“這是怎麽了?”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手被人握住從地上扶起來,瞬間湧入鼻腔的不同於蘭麝的木頭香氣,那麽熟悉,我大腦有片刻的遲疑,才不相信道,“奕郎?”
“是我,傾顏,有我在。”他一迭聲地應我,將我緊緊擁在懷中,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溫柔,帶給人安心的溫暖。
“傾顏,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他說得鄭重其事,極為認真,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怎樣的一副神情。
可是這不能打消我心中的疑問,我道,“奕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在這裏,你又為何會在這裏?”
我不是應該在圍場取了心頭血救治君墨宸嗎?想起君墨宸我心中又是一陣不安定起來。
嚴奕慌慌張張地轉移了話題,“你可是餓了?我叫些飯食來可好?”
“你為何顧左右而言他,奕郎,你明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直覺這一定不簡單。
嚴奕的聲音裏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隱隱的倔強,“傾顏,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便是君墨宸也不行,如今我們就在這裏,再不回去了好不好?你的眼睛隻是意外,一定會好的。”
我明白過來,隻怕是我要取心頭血救君墨宸的事被嚴奕知道了,他便將我劫了出來。
我不由地著急起來,“你怎麽這樣糊塗,他中毒已深若是沒有我的心頭血會死的,你怎麽能這樣意氣用事,我要回去。”
說著便要掙開他離去,嚴奕緊緊地拉住我,聲音悲慟,“傾顏,你當真愛他至此嗎?寧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他活,那你可有想過我,你心中可還有一點點屬於我的位置。”
我僵住,雖然看不清他是怎樣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的難過,鋪天蓋地而來。
可是半晌我還是喃喃道,“對不起。”
我要去救他,我不能在我有能力救他的時候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我做不到。
我轉身往外走,嚴奕忽然伸手拉住我道,“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