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凡塵似酒醉於情
眼睛果然如嚴奕所說,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初時隻是朦朦朧朧可以視物,某日清晨一睜開眼睛,便窗外的花兒開了,有半支探進窗來,我一眼便看到,是那樣嫩嫩的顏色,頓時心生喜悅。
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了一下住了好幾日的屋子。
房子還是沿襲淩國初時的風格,在窗欞牆角雕刻淡雅的花紋,隻是上麵已經有了微微斑駁的痕跡,嚴奕心思細巧地在上麵刷了亮亮的一層東西,陽光一照便反射出光芒來,異常美麗。
我輕輕地踏在地上,來回走動,隨後推開房門出去。
是一個極為雅致的小院,其中遍植各色花卉,爭奇鬥豔,香風陣陣,更為奇異的還引了一條溪水進來,各色花卉得以灌溉,生長地更加令人流連忘返。
出去這座小院,沿著細細的溪水一路向前,便逐漸能見到三三兩兩行走的人, 越走人便越多了起來,也越加熱鬧起來。
卻都是普通的莊戶或者婦女,其中夾雜著持長槍的士兵,不同以往的這些莊戶都是不躲不閃甚至和和氣氣地問候一兩句。
“哎?”見我打量她們,一個婦女看見我忽然出聲,旁邊的幾個女子也看見了我,她們的神情卻是有些微微地緊張道,“瞧著姑娘眼生,不是本地人罷?到這是找人還是投親啊?”
心知她們想岔了,正要報上嚴奕,卻想到太過於招搖,讓人誤會,又想著帶我來的那個清起應該是極有聲望的,便忙的扯了旁的話來道,“既不是找人也不是投親,是清起大哥帶我來小住幾日。”
那幾個夫人明顯鬆了口氣,麵色也放鬆了不少,甚至其中一個走上前來,親昵地拉起我的手道,“既然是清起帶來的,自然是錯不了的,姑娘多大了?哪裏人氏?”
這樣質樸厚重的親熱令我不由地心中一暖,笑應道,“今年十九,京都人氏。”
“原來如此。”那婦人執了我手上下一番,“嘖嘖嘖……瞧瞧這通身的氣派,也隻有咱們京都那地界兒才養的出來,姑娘可有了人家?”
她話音才落,旁邊的婦人便起哄道,“飛蘭嫂子又給她兄弟惦記媳婦子了,竟是想弟媳想瘋了罷,隨手看到個姑娘便要問上一問,半點不羞臊的。”
那被喚做飛蘭的婦人便要笑回一句,“這有什麽羞臊不羞臊的,長嫂如母,我不給他張羅誰給他張羅,再說我們家雲生也是儀表堂堂的啦。”
我隻管抿唇笑著看她們鬥嘴,臂彎上挎著的木盆裏,有淡淡的皂莢清香縈繞在鼻尖,我從前盼望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粗茶淡飯,布衣薄田,如今都這樣真實的出現在眼前。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平和淡然,也是我一直期盼著的生活,如此歲月靜好。.
半晌飛蘭嫂子才回過神來,明明是問著我話的怎麽中間又去隻管與她們聊家常了,眼見得又要晌午了,便硬拖著我回去吃頓便飯。
我再三推脫不過,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一路去了。
飛蘭嫂子家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小院落,院中種了各種花卉植物,收拾得幹淨整潔,一進門,飛蘭嫂子便衝屋裏朗聲道,“當家的,咱家來客了。”
少頃,便從屋內迎出來一個男子,男子是典型的莊稼人,皮膚黝黑身形粗壯,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來。
飛蘭嫂子笑道,“這可是清起兄弟的貴客呢。”
男子便道,“快裏麵請。”
正是典型的婦唱夫隨,這樣平凡的夫妻之情,當真是羨煞旁人。
進去屋內,飛蘭嫂子一會端茶,一會倒水,一會又拿了曬幹的大棗來,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笑道,“原是我厚顏叨擾,嫂子若是再如此忙乎,可要羞死我了。”
飛蘭嫂子笑著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這孩子,真是讓人心生喜歡,那既然如此,你便在這坐會,我先備飯去。”
我笑著點頭,眼見得飛蘭嫂子出去了,我才開始各處打量起這屋子來,發現屋子靠裏的牆上竟然有一幅字畫。
我好奇地走過去看,是一副極為清淨淡雅的雪地景象,其中湖麵,小亭,加之若隱若現的群峰,整個畫麵隻有黑白兩色,令人仿佛身臨其境,不知不覺間便滿心平靜。
旁邊題了一行字:城中與山下,喧靜暗相思。
倒是兩相襯托,恰如其分,整個畫麵筆觸流暢自然,不覺令人感歎作畫人的功底,隻是明著是言說相思之情,畫的卻是皇都外園林,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抱負懷胸。
正出神間便聽得門邊一聲響動,一回頭便見得一個男子拐進門來,見到我亦是一愣,我忙解釋道,“飛蘭嫂子愛惜賜飯,要叨擾一番了。”
男子笑起來,“原來是嫂子的客人。”
嫂子?我頓時想起來飛蘭嫂子口口聲聲掛在嘴邊的雲生,忙道,“是雲生大哥罷?”
雲生便輕點下頭,“正是在下。”
雲生倒是與飛蘭嫂子的當家人不同,竟是白白淨淨的一個人,眉眼細致,言語間也是平和淡然自帶一種書生的文氣,這樣溫和的一個人倒是看不出是個誌在廟堂的。
我道,“雲生大哥文采斐然,我自歎不如呢。”
他看一眼牆壁上的字畫又看看我,笑道,“不過是信手塗鴉,難為姑娘看得進去。”
他這話便是謙虛了,能將一幅畫畫的如此形神兼備,便是信手塗鴉,也令人望塵莫及了。
“雲生回來了?怎麽光顧著說話也不坐下呢?”飛蘭嫂子手中端著一盤菜進來,對著雲生招呼了一聲。
雲生這才道,“幸得嫂子提醒,不然可不是怠慢了?”
飛蘭嫂子心靈手巧不一會便擺了滿桌的菜上來,又招呼著坐下來,待坐定了才笑道,“可巧了,這位姑娘與咱們同是京都人氏,並且還是清起兄弟的貴客,呃……姑娘如何稱呼呢?”
飛蘭嫂子麵向我,眉頭皺了半晌,忽然這樣問了一句,一旁的雲生早已忍不住了,“哪有嫂子這樣的,連人都拉回來了,卻還不知道人家如何稱呼。”
我也笑起來,“原不怪嫂子,是我冒失了,若是嫂子不介意,便渾喚我公雅吧。”
大家各自笑了一番,才提筷吃飯,飛蘭嫂子對雲生道,“哎呀,我這說了半晌了,才想起雲生可是走了好幾日了,今天才回來,竟是我糊塗了。”
這樣說著又轉身過去問他,“此行可還順利?”
雲生待把嘴裏的飯食咽下去了才道,“宸帝要為什麽宓妃發喪,連城門都進不了,何談順利,竟是原路返回的。”
飛蘭嫂子憤憤道,“竟趕上這樣的事,真是晦氣。”
我手指一抖,手中的筷子便從掌中滑落,發喪?他當真是以為我死了的吧,這樣光明正大的發喪。
“公雅姑娘,公雅姑娘……
我猛然回過神來,便見得飛蘭嫂子一家子都看著我,神情緊張,我這才覺出自己的失態來,慌慌張張的拿起筷子,低頭掩飾。
飛蘭嫂子擔憂道,“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我搖搖頭,半晌卻又忽然抬頭道,“宸帝怎麽好端端的為一個妃子發喪,這不合規矩啊。”
雲生抬頭看我一眼,道,“是不合規矩,但是聽說這個宓妃深明大義,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他,他才發喪的。”
“這女人也是傻,這樣罪大惡極的人救他做什麽,還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值也不值?”雲生話音才落,飛蘭嫂子便義憤填膺的接上了一句。
雲生便適時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裏,笑道,“嫂子,吃口菜,消消火。”
大淩的所有百姓都是因為君墨宸攻入皇城才遷出來,其中不乏親人成為了宸國鐵騎下的冤魂,自然對君墨宸恨之入骨。
我暗自埋頭扒飯,心裏泛起一陣又一陣的苦澀,也不知是為了君墨宸不知我還活著而委屈還是為了飛蘭嫂子口中的那個不值當的傻女人。
待飛蘭嫂子又扯起旁的話題我才暗自沉沉地出了口氣抬起頭來,卻看見麵對我而坐的雲生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那樣的眼神仿佛已經洞知了我所有的秘密,我的心不由又砰砰亂跳起來。
空氣中慢慢醞釀起奇怪的味道來時,窗外忽然想起一聲清朗的詢問,“飛蘭嫂子在家嗎?”
“清起兄弟。”飛蘭嫂子忙放下碗筷迎出去,“在的在的。”
隻聽得飛蘭嫂子道,“不過才坐下一會便找來,清起兄弟這是不放心嫂子嗎?”
“我哪有不放心嫂子的時候,隻是我找她有要緊的事,所以叨擾嫂子了。”
“好歹也先讓姑娘吃完飯啊,才坐下一會子。”
聽到這裏,我忙放下碗筷迎出去,笑道,“嫂子的手藝真是好,我吃的極飽了,既然清起大哥有事找我,我也不便一直叨擾下去了,這便去了,明兒定要好好請嫂子一頓。”
飛蘭嫂子寒暄兩句也不說什麽了。
一出院子,腳下便快了起來,我要回去找嚴奕,求他帶我進城,隻要遠遠地再見他一眼,我便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