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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

  身上的病總是不見好,竟是從春拖到夏,眼看著天氣一日日熱起來了,胃口原本不好,卻比春日裏還不如,吃一點飯便要吐,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連手腕上的螺獅骨都高高的聳起來。


  整個人病殃殃的,一點神采都沒有。


  病中疏於裝扮,又總不愛見人,卻是愈發憔悴了下去,某一日看到鏡中的女子,竟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忙用東西將銅鏡遮了起來,所謂自欺欺人便是如此罷。


  嚴奕變著法子的送來各種吃食東西,卻仍是吃多少便吐多少,隻有一些酸甜果子可以吃進去一些,整日裏昏昏欲睡,一絲精神也無


  房中的圓桌上照舊堆滿了各種吃食,凝兒和巧蕊三不五時地便進來照看我,我無力地看著在房中忙碌的兩個女子,忽然道,“映雁呢?今兒怎麽一整日都未見她?”


  凝兒忙道,“瞧我這記性,映雁葵水之日,身上不爽,怕伺候不盡心,讓我代她跟您告個假,卻是一忙起來就忘了,真是該打。”


  “既如此,那就讓她歇著吧。”我點點頭,不再追問,都是女子,自然知道這樣的事情馬虎不得,也極為理解。


  卻是忽然一下子想起來,我似乎許久沒有過月信了,記得上次來是……


  我倏忽睜大了眼睛,上次是葵水過後與嚴奕……心裏一下子驚得半點睡意也無。


  都說葵水過後最易受孕,想起這些日子身體的反應來……不會這樣巧罷,若是當真有孕,那我病了這許久日日都有太醫前來,怎麽會不知道?


  一時間心裏又驚又懼,難道,是嚴奕?

  我並非什麽都不知的懵懂少女,畢竟有過一次身孕了,自然也知道些,我暗罵自己大意,這些日子的嘔吐貪睡還以為是季節變換的正常反應,竟沒有多加在意。


  我強忍著心裏的震驚,轉頭對凝兒道,“趙郎中今日來了嗎?”


  凝兒道,“公主的藥是三日一換的,趙郎中昨日才來過,後日才會再來,公主忘了嗎?”


  確實是向來如此的,方才震驚之下竟然忘記了,凝兒又道,“公主怎麽好端端的問起他來了?是有事嗎?”


  我故意皺起眉頭,做出難受的樣子來,好在病了許久臉色蒼白倒不用多麽費勁,我道,“今日總覺得不舒服,既如此也別去麻煩趙郎中了,換個旁的大夫過來瞧瞧罷。”


  凝兒緊張道,“公主哪裏不舒服?可要緊嗎?”


  我抿唇不語,緊緊地捂著腹部,表情痛苦。


  凝兒躊躇道,“公主的病一向都是趙郎中照看,若是換了旁人隻怕多有不妥,還是依舊請了趙郎中過來罷。”


  我道,“趙郎中既然昨日才來過,總是麻煩他也不好,不過你既這樣說了便裁踱著辦罷。”


  “公主哪裏的話。”凝兒應了一聲,忙忙地便要出去。


  “等等。”我急切地喚住她,叮囑道,“先不用告訴他了。”


  凝兒愣了一下,我又道,“他前線已經那樣忙了,我這裏便不要給他添亂了。”


  凝兒輕輕一笑,用力點點頭。


  房中寂靜無聲,我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強烈,如今還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有孕,隻盼我的猜想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哪怕讓我這樣一直病下去也好,隻要我不是有了嚴奕的孩子,隻要……再不見君墨宸,我想我還是可以苟且偷生的。


  房中如今隻剩一個巧蕊,她年紀最小,所以更多時候凝兒和映雁也用不著她,此刻她站在床榻一側,到底年紀小,慌得也不知做些什麽,一味幹著急。


  我道,“你去廚房燒一鍋水,給我灌個湯婆子過來罷。”


  巧蕊愣了愣一臉驚奇道,“公主現在要湯婆子?”


  也不怪她驚訝,如今正是夏日,天氣炎熱,湯婆子是不合時宜,而我也不是非用不可的,不過是一個支開她的由頭罷了。


  我點點頭,“是。”


  巧蕊不敢耽擱,快步去了,房中隻餘我一人,倒是放鬆了不少。


  凝兒的速度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回來了。


  我因為緊張,這一小會兒臉上竟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再加上煞白的麵色和刻意做出的痛苦表情,趙郎中一看登時臉色便嚴肅起來,急急地坐下把脈。


  趙郎中的眉頭漸漸皺起來,神情中透出一絲疑惑,半晌才遲疑道,“公主的身體並無大礙,您是哪裏不適?”


  我緊緊皺起眉,故意道,“腹痛難忍。”


  “腹痛?”身後跟著的凝兒一驚,令我心頭也不禁緊了一下。


  趙郎中看了我一眼,把著我手腕的手指又用了幾分力,麵上是依舊未散的疑惑,許久才緩緩放開道,“凝兒姑娘,你隨老夫去看看公主的藥膳罷。”


  凝兒擔心地看我一眼,才與趙郎中一同出去,門一關上,我便急急地翻身下榻,身體因為緊張,微微地顫栗著,腿亦是軟綿綿顫巍巍的,幾乎要站立不住了向前栽倒。


  我用力地將手掌覆在唇上,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他們就在門外的回廊處,我極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聽見他們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過來。


  “公主如何了?可有什麽大礙?我瞧著倒是挺嚴重,又是在腹部,您看用不用稟報將軍一聲?”是凝兒的聲音。


  “嗯,是得稟報一聲,否則這病是沒法子好了。”


  凝兒一聽頓時急了起來,“這話竟是怎麽說的,公主到底什麽病?可是那腹中胎兒有礙?您剛剛診出了什麽,倒是快些說啊,急死我不成?”


  “相思病。”


  ……


  腹中胎兒。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頭頂轟然炸響,耳邊嗡嗡一片,竟然是真的,我果然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果然是瞞著我的。


  猜想得到證實的那一刻便如同在血淋淋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痛不欲生。


  我驚得連連後退,狠狠地跌倒在地上,正在這時,門開了,捧著湯婆子進來的巧蕊頓時驚了一跳,失聲道,“公主怎麽坐在地上?可摔著了不曾?”


  聽得這一聲,凝兒和趙郎中急急地進來,看到坐在地上的我頓時也是大驚失色。


  過於小心便必露馬腳,我心中好笑,他們時時都是這樣大驚小怪的,我怎麽從前都沒有察覺,我倒希望這一跤將肚子裏的孽種摔去,倒省了我許多力氣。


  可是既然如今嚴奕有心瞞我,他的心思便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明擺著是要這個孩子的。


  隻是他這樣的做法令人不齒,更是令我氣憤,我當下便下了狠心就是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要這個孩子。


  可見一個女人,愛一個人時可以甘願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決絕時卻也是寧願丟了性命也不要委屈求全的,可是男子,永遠都不知道女子想要的是什麽。


  當下不動聲色地抬頭看向麵前的三人,自嘲地笑起來,“我身體這樣不適,趙郎中卻說的如此模棱兩可,我怎能不來問問,隻是奈何我這幅身子骨,卻是不爭氣的了。”


  趙郎中忙上前來道,“地上冷莫要著了涼,公主還是起來再說罷。”


  凝兒與巧蕊應和一聲,忙上來扶起我。


  我輕笑一聲,故意道,“又不是懷了身孕,哪裏就這樣嬌弱了?”


  麵前的三人俱是神色一緊,這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們很快便回過了神,趙郎中這時才道,“公主身體並無大礙,想來應是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又憂思乏累,故而身體不適,隻要好生修養,便會好的。”


  我神色自若道,“原來如此,我記著了。”


  趙郎中又道,“公主病中還要小心飲水吃食及一切入口的東西,還要小心香料,這些都是最能夠傷人於無形了。”


  我一一點頭應下,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萬不能讓他們查覺我已經知道了此事。


  可是接下來該怎麽做,我要如何除掉這孽種,卻是半點主意也沒有的。


  將他們都遣出去,我獨自抱著滾燙的湯婆子坐在床榻上,手心滾燙灼熱仍不願放開,隻是這樣的熱卻也不能化掉心裏的寒冰半分。


  一想到如今我的腹中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萌芽生長,心口處便一陣陣發堵。


  手指輕輕地撫上腹部,眼睛卻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外麵花紅柳綠,陽光明媚,正是一片大好景色,可是孩子,娘親不能將你帶到這世上來。


  你的出現隻會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讓我記起那個萬分後悔,萬分屈辱的夜晚來。


  這個孩子的出現是不被祝福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厭惡這樣的存在。


  這一次之後,已經是兩次了,我生生與做母親的機會擦肩而過,我怎能不心痛。


  我驟然捏緊了衣襟,念起上次有孕,我險些被茴香所傷,記得當時的太醫說,茴香是一種香料,用茴香熏衣可以使衣裳散發清香,有提神的功效,但是孕婦忌聞,聞多了會使體內胎動不安,最終導致滑胎。


  我心中有了主意,手指一點一點地縮緊,也許此法,試試也未為不可。


  命運也真是會捉弄人,當時的我恨極了用茴香來害我腹中孩兒的人,可是如今我卻要借助這茴香,來親手殺死腹中的孩兒。


  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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