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荷葉枯時秋恨成
午間的時候嚴奕派人來說今日不能過來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那兵士為難道,“前方戰事有變,是以將軍不能過來了。”
我點點頭,不再問什麽。
若非迫不得已嚴奕是不會無故不來的,可是戰事能有什麽變化呢?不過就是宸軍開始反撲了,而淩昌兩軍也自然要迎戰的。
也罷,陰了這樣久的天,遲早都是要有一場暴風雨的。
我信手翻閱著一本書籍,卻是沒有半點要靜下來看進去的心思,一抬眼便見到映雁立在門口看著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我不禁出聲叫她,想必是太專注了她竟未聽到,直到我叫了好幾聲才猛然回神。
我笑道,“想什麽呢,那樣入神?我叫你好幾聲都聽不見。”
映雁神色懶怠道,“映雁失儀了,公主可有什麽事?”
話雖這樣說,卻沒有半點羞愧之意,我也不甚在意,輕笑道,“也沒什麽,就是想問你個事兒,你進來說話。”
映雁隻好合閉房門進來,道,“公主想問什麽事兒?若是映雁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從前在宮裏的時候,宮中的妃子都用一種叫做茴香的東西為衣裳熏香,用此香薰出來的衣裳清香好聞,你便幫我去找找哪裏有這個。”
映雁不經意地撇撇嘴,“公主是那金玉鄉裏堆出來的人兒,咱們可沒有用香料熏過衣裳呢,如今我上哪裏給您尋這些個東西。”
我垂頭拿起茶盞,心中暗笑,卻一轉頭冷笑道,“映雁姑娘是在與我說話嗎?映雁姑娘怎麽能沒見過那東西呢?如今可不就是您是主子了?”
映雁見我語氣不好,竟然出乎意料的軟了口氣,隻是仍然是語中帶刺“公主言重了,映雁哪有那福分當主子呢?”
聞言,我猛然將手中的茶盞摔出去,頓時茶水潑了一地,杯盞也應聲而碎,映雁不由地身子顫抖了一下。
我便咄咄逼人道,“既然沒有那福分,就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將軍怎麽囑咐你們的?如今我想要這點東西都要瞧你們的眼色,是不是要他給你們點顏色瞧瞧才肯?”
映雁被我激怒,索性口不擇言道,“公主這是做什麽?又是罵人又是摔東西,何苦來,公主尊貴咱們這些下人是入不得公主的眼的,反正我們是沒可能做了皇妃還能心安理得的做回公主。”
我氣極反笑,反而不慌不忙道,“我是做過皇妃那又如何,可惜了你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嚴奕卻是看都不願多看你。”
映雁的臉色不出意料的一白,我趁熱打鐵道,“性子也耍夠了罷,你倒是去也不去?”
映雁咬牙緩緩道,“映雁記得了,現在就去。”
眼見得她出門去,我又哼笑一聲道,“你若想去將軍麵前亂嚼舌根,我也提醒你一句,一定要掂量好自己的身份。”
映雁的脊背一僵,隨即快步走了出去。
我這才長長的呼出口氣,阿尼陀佛,方才那樣惡毒的話語我真不敢相信竟是從我口中說出的,看來人為達到目的還真是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傷害他人。
映雁不是省油的燈,我這樣對她,讓她知道了茴香的功效,也就隻有她能帶的進來。
女人為難起女人來,往往比男人更狠。
不知映雁用了什麽辦法不過三兩日竟然拿到了茴香,我看著她極為小心地查看四周是否有人,然後輕輕地將房門合閉進來房中。
她這一番作為已經令我確定,她必定已經知道了茴香的功效,見此,我故意問她,“怎麽了?鬼鬼祟祟的。”
映雁卻垂下頭不敢看我,目光閃閃爍爍,半晌才囁嚅道,“映雁隻是怕旁人知道我給公主私自帶東西稟了將軍知道。”
看來她果然是沒有讓別人知道的。
她從廣袖中拿出一個小匣子來放在桌上,隻說了一句“公主要的東西。”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我輕輕拿起那個木質的小匣子,手指竟然不由自主的一片顫抖,頓時遠遠地丟開了去,映雁定還以為我不知道這茴香的功效所以愧疚。
可是,我才是那個最為狠心的人。
我無力地用手護住腹部,那一刻幾乎就要放棄,想要要這個孩子,可是他是嚴奕……
隨即我又緩緩地將那匣子拿在手裏,緊緊地攥住,匣子棱角刺的手心生疼卻還是不放開。
我站起身,用勺子在匣子裏舀了香料,猶豫片刻還是咬牙投進了香爐之中。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他既那樣對我,我還為他留什麽仁慈。
將茴香放好,我慢慢踱到香爐旁坐下,許是心理作用,腹部竟然已經有些隱隱作痛,可是藥效斷沒有那麽快的,我慢慢地將腿蜷起坐在椅子上,難過的不能言語。
我如今是在做什麽?
我是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我在殺掉一條生命,可是有什麽辦法?我恨極了那個毀掉我的男子。
手指放在腹部,那裏還有一條束的極緊的腹帶,我日日用緞子束腹,便是存了那樣的心思,隻是月份尚小,到底不管用。
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了過去,醒眼迷蒙之間竟然看到了一個孩子,笑著說,“來,來啊。”
那眼神明明是衝著我的,卻又仿佛是錯開我看著旁的地方,我四下環顧,便見到一個更小的孩子搖搖晃晃而去,兩隻小手拉在一起,那個大些的孩子回過頭來看我。
我並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那裏透著一股沁人的涼意,“娘親,你不要我們。”
“不,不是。”我聲嘶力竭的呼喊出聲,不是我不要你們,不是。
我疾走幾步想要追上去,想要叫他們回來可是隻徒勞的張大嘴巴,卻沒有一絲聲音,這時腹部傳來劇痛,又急又痛之下,我忍不住啼哭出聲。
驟然驚醒。
外麵已經是夜幕降臨,房中亦是黑暗一片,我卻不在椅子上,而是在床榻之上了。
腹中疼痛難忍,我紮掙著趴伏在床沿,聲音被疼痛折磨的虛弱至極,隻有淺淺的幾聲呻吟,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滴落下來,汗濕浹背。
“來人……來人……”夾雜著哭腔的虛弱求救,我一點點接近床沿,想要再次呼喚時,卻是一個不留神跌下床來。
重重摔在地上,更是雪上加霜,頓時覺得要痛的昏死過去了。
可是仍舊沒有人聽到聲響進來查看,我這才反應過來,外麵應該沒有值夜的人,否則這樣大的聲響何至於無人察覺。
頓時,心如死灰,怎麽辦?怎麽辦?
鼻尖還縈繞著那股清香好聞的茴香味道,揮之不去,仿若死神的手掌。
我能感覺到裙子一點一點的潮濕起來,我清楚的知道,那是血,是我的孩子在一點一點地脫離我的身體。
我放聲呼喊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回應我的隻有無邊暗夜裏的寂靜。
死去活來,生不如死。
意識漸漸模糊起來,連那如潮的痛苦都不能令我清醒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門扉輕動,有一個疑惑的聲音傳進來,“公主?”
我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嘴唇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望著那道昏暗的身影愈走愈近,她並未發現地上的我,猛然被絆倒,尖叫著退到一邊。
半晌才又一點一點地挪近,聲音顫抖,“公主?”
竟然是映雁。
我掙紮著用力握住她的衣袖,映雁全身一顫,哭道,“公主,你怎麽了?”
我說不出一句話來,映雁忙忙地起身掌燈,房中頓時明亮起來。
映雁回過頭來一看,頓時嚇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滿地的鮮血。
從榻上直延伸過來,我的整個裙角已經都是血紅的了,滿眼濃重的鮮紅,茴香摻雜著血腥氣味飄蕩在房中。
映雁撲通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的對著我磕頭,“公主,我並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這東西如此厲害,我原不知道會這樣。”
她的額頭已經磕出了細細的血絲,卻仍不自知一般。
我虛弱道,“你怎麽過來了?”
映雁哭道,“我不放心。”
她必定也是極為不安心的,輾轉反側一夜終於還是忍不住過來看我。
縱然她乖戾了些,但人卻是不壞的,我頓時有些愧疚,竟將她扯進來了。
這裏的動靜早驚動了院裏其他的人,凝兒一進來,本來有些睡眼惺忪的,一看到房中的情形頓時便嚇得魂飛魄散,巧蕊年紀小,一時之間隻嚇得大哭。
好歹凝兒還有些理智,急道,“還愣著做什麽?巧蕊快去請趙大夫來,映雁幫我把公主扶到床上去。”
我的意識已是模糊,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由得她們七手八腳地將我扶回床上去,朦朧間聽得映雁問,“姐姐,要稟了將軍知道嗎?”
“將軍今早便趕赴前方了,你怎樣去稟了將軍知道?”凝兒嗔她一句,“我早就說過你,公主這裏上點心,你偏偏要出了事才知悔改,如今可怎麽辦?”
映雁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我心中一遍遍道,不怪她的,不怪她,可是實在累極了。
我閉上眼睛,沉沉地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