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心無道寒人心
一路匆匆忙忙躲進寺廟中,身上已經濕了大半,裙角處沾滿泥跡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分外狼狽,再看嚴奕,比我還要糟糕許多,全身已經是透濕的了。
而我因為有他用衣物遮擋,頭發並未濕多少,而嚴奕的卻已經全濕,有幾縷發絲垂在額角還兀自往下滴水。
嚴奕一邊站在廊下擰著手中被雨水打濕的衣裳一邊笑道,“這雨竟然說下就下了,半點不由人心思的。”
若是連雨都由了世人心思,這世間還有什麽趣兒?
我不置一詞,轉頭打量著這間寺廟,果然如嚴奕所說,幾近荒廢,偌大的廟中竟然沒有一名香客,我甚至有些懷疑是嚴奕故意清空。
可是嚴奕的兵士都是一路跟在身後的,如今見我們進來,也隻是自覺的留在了外麵並未進來。
果然是冷清的很。
站在門外往裏望,因為是偏門,竟不像是寺廟而是一個錯落別致的小院了,看院中的情形也是格外幹淨,便知時時有人打掃,再垂頭看看自己這一身的泥,真是怕汙了這樣潔淨的地方。
細細地抖落了衣裳上的雨水,又將腳上的汙泥處理了一番,嚴奕見狀不解道,“你做什麽?怎麽不進去?”
我道,“這一身的髒汙,實在與裏麵的潔淨不符。”
嚴奕聽罷,微微地笑起來,“也是。”
便將自己也打理了一番,他的一身雨過天青的衣裳,倒是令我有些微微晃神。
待他也打理好了,我們才一路進了裏麵,院中安寧靜謐,隻有小雨落地的沙沙聲響在耳邊,連呼吸聲稍稍大些都怕驚擾了這片寧靜。
我們走了許久,竟然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回過頭去正欲問問嚴奕。
卻見他站在院中的翠竹旁一臉若有所思,襯著身上的那件青色的衣裳,仿佛也成了一株亭亭的翠竹融入其中了,竟像是入了畫。
這個翠竹樣的男子,曾經深深的愛過我,還有一個……
也夠了,淩傾顏一生能得到這兩個男子的真心愛護已經極為奢侈了,盡管他們曾或多或少的給予過我傷害。
“我當真這樣好看嗎?竟讓你這樣目不轉睛。”正出神間嚴奕竟回過身來,一雙眼睛灼灼明亮。
我一驚,慌忙轉過頭。
身後響起嚴奕的輕笑聲,我頓時羞紅了半張臉。
一步步進去院中,走了許久還是未見一個人,我不禁懷疑這裏是否有人。
直到行走至正院,耳邊才傳來清脆的木魚敲擊聲和輕輕吟念經文的聲音,令人聞之心靜。
我不由道,“若是真有那麽一日,青燈古佛,木魚經文,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嚴奕在身後接道,“好,那時候我陪你。”
心中忽然尖銳地疼了一下,我垂下暗淡的雙眸,再抬頭時卻笑道,“我們進去罷。”
裏麵的木魚聲與經文聲已經停了,我一步步拾階而上,快要到達門口時,忽然從裏麵出來一個僧人,見到我們甚是驚訝,半晌才向我們輕輕福了福身。
“阿彌陀佛,不知兩位施主來這是拜佛還是求簽?”
我恭敬的雙手合十向他還禮,“既是拜佛也是求簽。”
那僧人極為和善的將我們讓進去。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房屋正中的慈眉善目的大佛,我仰視高高在上的佛像,心中頓生崇敬之意。
我在香案前的蒲團上跪下來,上香叩拜,然後雙手合十望著麵前的佛像,心中默默。
淩傾顏一生無求,一生隨緣盡管命運多舛也從未有過一聲抱怨,從此後隻願佛主保佑傾顏在乎的人一生和樂安康,保佑天下再無戰亂。
還有身後的這個男子,期望佛主讓他變回原來的純善模樣,驅散掉他心中所有的陰霾和仇恨,讓他能夠幸福的生活。
還有另一個男子,我隻盼能讓我有償還他的機會,除此外再無願望。
“你許些什麽?”站了半晌的嚴奕一見我站起來便迫不及待地問了一句。
我笑道,“若是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轉頭查看,便看到殿一旁的另一張案上放著一隻簽筒並零零總總的一些東西。
我正想走過去求一支,嚴奕卻忽然握住我的手道,“求不求的,有什麽要緊,你還真指望這樣一支簽子能有什麽用?天色不好,我們早些回去罷。”
我疑惑地看著忽然有些著急的嚴奕,這裏可是他將我帶過來的,怎麽好端端的竟要走?
一旁的僧人見狀笑道,“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廟中沒有香客,如今也就隻餘我與年邁的方丈二人了,今日是兩位施主到來也算有緣,女施主若極想求簽,可求一支,下次來時再解也是一樣的。”
嚴奕望著我默了默,隨即道,“也好。”
那僧人如此說,我也不願多加推脫,便上前去求了一支簽子拿在手裏仔細放好,然後向那僧人道謝離開。
一出了門我便忍不住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這樣著急?”
嚴奕卻僵硬地笑了笑,“沒什麽事,就是想著你才淋了雨又大病初愈,早些回去為好。”
我自然是不會信的,驟然停住腳步,追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嚴奕卻定定地看著我半晌不置一詞,我忽然安靜下來,這一日倒叫我忘了,我輕笑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將我交出去?”
嚴奕的身體明顯的僵了一下,隨即轉過頭來,“原來你早知道了?怎麽?是不是心花怒放了?我到底哪點比不上他,竟讓你連滾帶爬也要回去他身邊?”
我輕歎口氣,他又想岔了。
“原來兩位在這裏,讓我們好找啊。”還沒等我開口解釋便被一個刺耳的聲音打斷。我們齊齊轉過頭去便看到寺廟大門處源源不斷地湧進許多人來。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淩城中的淩國百姓。
一直站在我身側的嚴奕見狀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他寬闊的脊背仿佛是一堵避風的牆壁,牢牢地將我擋在了身後。
一時之間,淚濕眼眶,這樣的場景仿佛回到了兩年前那個血流成河的京都,危難之時,他也是像這樣把我護在身後。
不管我們方才是在爭吵,又諸多不快,仿佛是下意識一般的保護我。
他問麵前的人,“大夥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要緊事這般興師動眾,還非要找我?”
最前麵那人冷笑道,“做什麽?我們倒要問問將軍在做什麽?如今外麵的情勢已是岌岌可危,將軍倒是好,竟還有心情來這裏燒香拜佛,怎麽如今將軍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嚴奕的眸色漸漸眯起來,聲音也不如方才平和,竟是泛出絲絲的冷意來,“我去哪裏還需向你們稟報一聲?你們這番作為是要造反嗎?”
“造反不敢,倒是請將軍給我們一個答複,將軍隻管讓我們逃出城去,讓我們逃去哪裏?將軍吃了敗仗,憑什麽還要牽連我們。”
這樣的話說出來連我都一陣氣惱,好沒道理,當初若不是嚴奕拚死護得他們出城來找到這樣一處地方謀生,隻怕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如今他與宸國鬥爭不也是為了他們不用再過躲躲藏藏的生活嗎?
他們太不知足,竟然反過來怪嚴奕。
嚴奕的手緊緊拉住了我,不讓我站出來,這時那男子又道,“既然宸帝要傾顏公主,隻要將公主交出去了,我們就可以得到整個江東。”
嚴奕氣極反笑,“得到江東以後呢?”
那男子愣了一愣,“得到江東,自然便是可以安寧過日子了。”
“安寧過日子?”嚴奕嘲諷地笑出聲來,“且不說公主是我們大淩最後的底牌,若是交出了公主我們便當真是再無半點複國的可能了,便是退一萬步來說我們就是交出了公主,你以為君墨宸便能放過我們嗎?”
那男子不屑道,“宸帝可是發了詔書昭告天下的,如何信不得?倒是公主,便是留在這裏也不見得能複國罷。”
嗬。
我在淩國百姓的心中已經跌落至此了嗎?他們寧願相信有著血海深仇的宸帝,也不願將希望寄予我。
“糊塗。”嚴奕怒斥一聲,“宸帝狼子野心,如何信得?”
男子嗤笑一聲,“他就是再狼子野心,要殺盡這一城的人隻怕也不可能罷?難不成他還要屠城?”
嚴奕額上青筋暴起,“當年京都的慘狀你們不是沒見,你怎麽知道君墨宸不敢再來第二次?”
“今時不同往日,他隻要傾顏公主,而我們隻要平靜的生活,嚴將軍,您就說是要百姓還是要公主,若是將軍將公主交出去,那咱們絕無二話,拚死相隨將軍,若是將軍不交……”
他故意頓了一頓,語氣凶狠,“便是要將我們推上死路了,那時就別怪我們不講昔日情分。”
我不禁笑出聲來,場中正是劍拔弩張的形態,氣氛格外緊張如今這一聲自然極為惹人注意,那男子看過來道,“公主笑什麽?”
我道,“你方才說,他若是將我交出去了你便拚死相隨?”
男子愣了愣,鄭重道,“是。”
“那將不將我交出去,又有何幹呢?左右都是個死,又何必斤斤計較是因為什麽而死呢?”
男子的麵色漲紅,氣急敗壞地轉身對身後的民眾道,“大夥兒聽聽,公主這話竟是全然沒有一絲要救我們的意思,如今還要將咱們遣出城去,說什麽逃生,焉知他們是不是要將我們打發走自己投了宸國安享榮華呢?”
我聽得此話一陣氣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