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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掩去幾許清霜寒

  日光漸漸的移過來,從椒元殿正殿的窗上折射進來,落在皇後衣裳上用五色金絲線繡著朝陽拜月飛騰的五彩鳳凰上,更顯得那金鳥格外輝煌,栩栩如生仿佛要羽化而去。


  隻是與這美麗截然不同的是椒元殿此刻的氣氛,殿中的宮女內監早被遣了出去,隻留一個千落,還有一向與皇後親近的孫美人。


  “啪”皇後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震得上麵的茶水都灑了些出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了一跳,不由地打了個瑟縮,反應過來便忙忙地垂頭同千落與孫美人一同跪下。


  心中正納罕,皇後今日是惱了誰,怎麽這樣大的火氣時,忽聽得她沉聲道,“淩傾顏。”


  我心中咯噔一下,這才猛然想起昨日的事來,從闕樓下來以後與林美人鬧了一會子,又被如蘭擾的煩心便將這事拋諸了腦後,卻不知這事在我微不足道,而在這規矩森嚴的皇宮之中是萬萬不許的。


  我忙裏忙慌地接道,“奴婢在。”


  皇後的聲音冷淡,“你可知本宮為何召你來嗎?”


  我叩下,“奴婢不知,還望娘娘指點。”


  皇後冷哼一聲,卻又繼續問,“淩傾顏,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在宮裏待久了的緣故,總覺得皇後早已不複從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自帶了淩厲,甚至連言語中都透著一股陰惻惻的感覺。


  我眼眸暗了暗,深深肅下去,“奴婢時刻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時刻不敢忘?”皇後輕笑一聲,音調陡然拔高,“隻怕不盡然罷?皇上是萬乘之尊,憑你是誰,也敢與皇上論你我,真真是不知所謂。”


  一旁的孫美人插嘴道,“一個下作的娼婦而已,娘娘是尊貴之人若為此氣壞了身子倒不值許多呢。”


  下作的娼婦?

  我一點一點捏緊了手指,胸中怒火難平直要燒化了一般,已經是極力忍耐了,卻不得辯駁半句。


  皇後顫抖著手指道,“本宮瞧在你曾經是個公主,處處對你周全,如今竟不知大淩的公主都是這樣不知羞恥的,青天白日的跟爺們兒在大內拉拉扯扯,你當這兒是你淩家的園子不成?虧你還是個公主,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我麵色青白地咬緊牙關,這本來便是我淩家的園子,不過是他們鳩占鵲巢罷了,不敢對著君墨宸發作便把我拿來撒氣,隻是我再不濟也容不得她們這樣來羞辱我,羞辱淩家。


  我立起身來,直直地看著麵前的沈笑薇,“淩家的規矩自然是是有的,淩家公主一向學的就是女子端莊柔秀,禁出惡言禁出惡聲,隻是奴婢一向不得父皇鍾愛,規矩沒有學全,若這裏還是我淩家的園子,我隻怕還要比這沒規矩數倍……”


  眼見得皇後氣的身子打顫,一旁的孫美人竟奔過來狠狠地揚手一巴掌打斷了我的話,厲聲道,“作死的奴才,當著皇後的麵兒也這樣口無遮攔,該當讓人拔了你的舌頭去。”


  皇後在一側冷笑道,“好丫頭,竟然跟本宮論起了長短,那本宮便讓你知道知道,如今這後宮到底是誰當家。”說著便向門外吩咐道,“來人,便把她的舌頭給本宮拔了,杖二十丟到冷香館去。”


  我挨了孫美人那一下,頭側到一邊去,臉上火辣辣的卻仍是心有不甘。


  事到如此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索性豁開了去,我本當是四年前就該去了,苟且偷生了這麽久,嚐盡了世間的苦楚早就活夠了,便當追隨家人而去了。


  我坦然地站起來,並不看皇後等人臉色徑直出了門去。


  千落隨之跟出來,椒元殿總管太監湊過去問道,“娘娘可說了是先拔舌還是先行杖?”


  千落看我一眼,道,“公公糊塗了不成?娘娘在氣頭上,明眼人兒都知道的事,公公瞧不出來?”


  總管太監對著千落躬了躬身道,“多謝姑娘指點了。”


  又回頭對押著我的小太監道,“先行杖罷。”


  院子正中間擺了張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監持了笞杖已經在恭候了,我被推搡著過去,手腳束縛著趴在上麵,屈辱的姿勢令人難堪。


  我閉了閉眼,紮掙著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千落道,“多謝了。”


  杖刑不可怕,若是沒死將養將養便能好,好了還跟常人沒什麽區別,拔舌頭便不一樣了,便是沒死又怎樣,到底不是齊全人了,若是我能有幸等到君墨宸過來,便是我的造化了,可見千落也算不大不小地幫了我一把。


  話音才落,掌刑太監手中高高舉起的朱紅刑杖便重重地落下了,正打在大腿根,隻覺得腿登時斷了一般不是自己的,差點便一個倒氣上不來,口中悶哼一聲,才剛剛調勻了氣息第二杖便到了,一點沒有喘息的機會。


  強忍著不肯喊出聲來,便是在委屈也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咽,滿皇宮亂嚎的叫別人聽去了多丟份,便是死也要留的一份臉麵。


  五六杖打下去嘴唇便咬出了血,我艱難地抬頭望著椒元殿空蕩蕩的宮門處,盼望著有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把我救下。


  落在身上的疼痛漸漸不清晰起來,眼前模糊一片,耳邊回蕩著數杖的聲音,“十,十一,十二……”


  我迷迷糊糊地想,還有八杖呢,也不知道熬不熬的過去。


  忽然宮門口出現了許多模模糊糊的身影,我心中一喜,急切地用盡全力看過去,卻是一大堆垂頭弓背的扶著一個顫巍巍的身影,聲音隱約倒像是太後。


  “殺才,還不快住手。”掌刑太監正數到十六,被這一聲喝嚇得丟了三魂七魄,一眾人忙停了下來,跪在地上。


  我心中疑惑,怎麽君墨宸沒來,卻是太後來了?按理說太後跟皇後不該是同氣連枝一心想要我死的嗎?

  可是太後如今卻走上前去照著千落的臉便是狠狠一個耳刮子打下去,怒罵道,“你們主子不清楚,做奴才的也不知道勸著?她是嫌這個皇後之位當的太舒服了還是你們的都活的不耐煩了?在自己的宮裏行杖,也不怕髒了地兒……”


  一麵又道,“還不快給哀家把人解了?傻站著幹什麽?”


  手腳被人鬆了綁,身體一泄勁便是鑽心的疼,牙關打戰卻還是得謝恩。


  卻聽得太後對院中眾人道,“皇上近些日子朝政繁忙,誰敢拿這事兒去煩他,哀家絕不輕饒。”


  院中眾人齊應了“是”,太後過來看我,帕子在眼角按了按道,“可憐見兒的,好好的閨女打成這樣,這裏離靈犀宮遠先送到哀家宮裏調養去罷,派人好生伺候著。”


  我的心裏卻明白過來,太後到底還是護著皇後的。


  她怕皇帝遷怒皇後,便先封了眾人的口,反正發生在椒元殿內裏的事兒,椒元殿的下人原也不敢四處聲張去,現下又得了懿旨,誰敢叫皇帝知道?如今又將我接到壽安宮,表麵上是將養,安知不是軟禁與遮人耳目呢?

  一時間,直委屈的想哭,有家人庇佑多好啊,不像我挨了打受了苦卻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還得仰人鼻息看人臉色,受了罰也要謝主隆恩。


  若是母妃在,她哪裏會容我這樣受人欺負?縱然是我錯,母妃也不會叫他人來欺負我。


  想著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濕了眼眶,太後不疼不癢地安慰,“好孩子,知道你受了委屈,先送你回壽安宮去叫太醫醫治。”


  如今在人家的屋簷下,還能強到哪裏去了?皺著臉謝恩,便見到太後站起身對千落道,“你們主子呢?”


  千落便忙忙地引了她進殿去。


  有小宮女上來七手八腳地將我從春凳上扶起,隻是這樣一來,下半截身體便痛的支持不住,後頭一看,竟是連衣襟都沾了血。


  忍不住再往椒元殿的宮門處看,除了門上當值的太監哪裏還有人,不禁有些微失望。


  入夜時,身上昏昏沉沉地發起熱來,略略一翻身便是疼痛難忍,折騰許久都無法安睡。


  殿中響起細微的鼾聲,側頭一看才發現太後指來照顧我的宮女歪在窗框上睡得香甜。


  口渴的嗓子要冒煙兒,這幅情形下去接水是不能了,隻好壓低了聲音喚她,喚了許多聲她才醒過神來,不耐煩道,“怎麽了?”


  到底是在人家宮中,隻好陪笑道,“我渴的厲害,勞駕你給我接杯水。”


  “真是麻煩。”她嘀咕著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過來,重重地放在榻前的小幾上,又轉身回去繼續睡。


  茶已經是冰涼的了,一口喝下去涼涼的,更襯出身上灼燙無比來。


  太後下午過來看了一次,隻叫安心在此養傷,又派了太醫和伺候的人來便走了,隻是既是派人過來伺候的,卻不叫我的貼身侍女如蘭與巧荷,卻是派了太後宮中的人過來。


  如今我怎麽感覺竟像是被軟禁了似的。


  外麵的夜空早已是黑暗無垠,喝了茶反而更加睡不著了,窗上映出幾根樹枝的影子來,搖搖曳曳,一晚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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