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中永存故山河
陽光照進低垂的綃紗,前一晚剪下的紅梅已經盛放,紅花遍布枝頭,卻聞不見梅香,滿鼻子的藥味兒,我不禁笑道,“姐姐房中的藥味太濃,連梅香都聞不到了。”
“病中的人哪裏管他什麽花香藥香,我是俗人隻管養傷吃藥。”莊宜的身子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麵色也逐見紅潤有了幾分顏色,這會子懶懶地歪在榻上,竟還能打趣我,“我聽說皇上在妹妹宮裏留宿了?想來離複位也不遠了罷。”
宮中人盡皆知的事兒也沒什麽好害羞的,索性大方說了,“昨兒皇上也跟我提了,想來是吧,不過複位是不能的了,隻怕要重新排位分了。”
莊宜直了直身子,“這竟是怎麽說?難不成還要從家人子,選侍做起?這可不成的,淩朝雖沒了,卻好歹也是個公主,皇族女子如今居於那樣卑賤的位分,豈不是叫人笑話?便是皇上答應我也不能答應的。”
我搖頭笑起來,“沒影兒的事呢,難為姐姐上心。”
莊宜卻不這麽認為,“皇上既起了這個由頭便不是空穴來風,不管怎樣也不能大意,若是疏忽了,到時旨意一頒就晚了。”
“姐姐說的是,我記著了。”雖然嘴上如此說卻沒怎麽往心裏去,憑他什麽位分都是些身外之物,總歸不牢靠,再者便是不成又有何法子呢?左右我也做不了主。
莊宜心知我的性格,歎了口氣道,“你莫要現在不上心,有你哭的時候。”
我轉頭四顧,房中隻有我們二人,南麵開了一扇檻窗原是屋子裏悶熱為著透氣的,我走過去朝窗外瞧,這幾日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品兒與如蘭她們應該是往值房裏去了,門口隻有筠姒在守著,除此外再無旁人,我這才一手收叉竿,一手接欞子,熄下了檻窗。
邊往回走便道,“姐姐既要行大事,又何必在乎這些呢?我身份尷尬,倒不如姐姐根基深厚,隻怕是難啊。”
莊宜明白我說的什麽,拉過我坐在床榻上,“你見過成大事的有幾個是一輩子的白丁?再說沒有位分在宮中舉步維艱,哪裏能施展開手腳,便是成大事也得先保自己無虞才能想別的不是?”
其實位分什麽倒在其次,君墨宸心中有我,還怕旁人不將我放在眼裏嗎?
我點點頭,“姐姐說的是,隻是傾顏今日卻不是來與姐姐說這些的,辭顏生辰將至,我是想問問姐姐可送些什麽才好。”
女兒是母親的心頭肉,一提辭顏莊宜果然笑起來,“難為你還想著她,我還隻當你是圖著熱鬧,果然是大了,遇事知道上心了。”
我嘟了嘟嘴,“我哪裏圖熱鬧了,姐姐冤枉人。”
莊宜笑道,“好好好,是我冤枉人,昨日夜裏也不知哪一宮關起門來嬉鬧的。”
我目瞪口呆,如蘭她們在宮中玩耍都是盡力壓低聲音的,況且都是在自己宮裏,靈犀宮與流霜宮雖不遠卻也沒有到了毗鄰而居的地步,她如何知道的?
莊宜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在宮裏一言一行哪裏能瞞得過人去?隻要稍稍留心便能知曉。”
思量著雖說是留心了,想必姐姐在宮中也是有眾多耳目的,否則消息何至於如此靈通。
莊宜並不多說,當即便岔了開去,“辭顏小孩子家,便是有什麽好東西也不認得,不必太過上心。”
我微微一笑,既然莊宜不願多說我也不糾纏下去,隻道,“姐姐還說嘴呢,隻怕你給辭顏準備的都是好東西,怕旁人搶了母親的風頭去。”
莊宜麵上現出苦澀來,“可憐天下父母心,誰不想給自己的孩子最好的。”
瞧著莊宜臉上的無奈,我忽然想到,若是能夠求得君墨宸放她們母女團聚,也算是份厚禮了吧,記得上次君墨宸是鬆了口的,可這幾日卻又偏偏沒了動靜。
說到這我又忽然想起君慕容來,打從回宮便沒有見過這個人,我記得大淩時,嚴奕還曾找他相助過,我從不知那樣清風朗月的一個人心中竟有那樣深的城府。
如今嚴奕落敗,莊宜尚且是這樣的境況,而那君慕容可曾被人發現?如今怎麽樣了?仿佛是突然從眾人的視線裏隱去,沒有蹤跡可尋。
我忍不住將心裏的疑問說出來,莊宜的麵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半晌卻裝作若無其事地錯開了臉去,“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
我也不隱瞞,照實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姐姐還要瞞我嗎?我已經知道他曾經幫過嚴奕,可是如今回宮,怎麽瞧不見他人呢?”
莊宜眼瞧著瞞不過才道,“是了,你知道君慕容曾經與嚴奕為伍,那聰明如君墨宸又怎會不知?他與嚴奕的來往書信,還有調動的親兵哪一樣都沒有瞞過君墨宸的眼睛,你說,君墨宸會如何處置?”
我驚得睜大了雙眼,甚至不敢相信莊宜口中的人是在麵對我時總是柔情似水的那個男子,愣了愣神又忙追問道,“那你呢?你當時與大淩也往來甚多,他可曾發現你?”
莊宜苦笑一聲,卻不直接回答,“你瞧瞧我的境況,你說他發現了不曾?”
是啊,君慕容那樣隱藏甚深的人都能被揪出來,何況本來便是淩國公主身份尷尬的莊宜?可我有一事不解,若君墨宸一早知道,那莊宜那些書信是如何傳到大淩的?
莊宜接著道,“你想的不錯,君墨宸便是利用我傳去的消息將計就計的。”
怪道呢,當時便覺得君墨宸仿佛是勝券在握的樣子,打仗倒像是玩兒似得,放風箏一般收放自如,有一下沒一下便輕輕鬆鬆將嚴奕打的措手不及,原來竟是早就胸有成竹。
“我真是恨。”莊宜用力地將手掌砸在床榻上,狠狠地捶了幾下,“怎麽當時就對他沒有防備呢?還以為他好歹顧念著你,白白害了我淩國萬千百姓的性命,如今還迫不得已被驅逐江東之地,雖說表麵上比大淩安陽是要好了不少,可那是個龍潭虎穴,一進去再想出來就難了,此時被君墨宸掌握在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江東必定會成為君墨宸的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而這些都要怪我。”
這些我從沒有聽她說起,莊宜的眼中滾下眼淚來,仿佛壓抑了許久的傷痛,忽然找到了發泄口,淚雨滂沱卻哭的沉默隱忍,我甚少見到她這樣脆弱的樣子,往日的堅強傾巢崩塌不堪一擊。
這樣的她令我心中難過,走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裏輕聲安慰,“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姐姐也莫要太過於自責了,江東之地是大淩數倍不止,且土地肥沃,百姓有了安居之所,姐姐該高興才是,至於會不會成為君墨宸的肉中刺都是後話,如今不是有我們嗎?從中盡力周旋便是。”
莊宜的麵色稍緩,卻還是微微地有些抽噎,“君墨宸那樣的人,怎容臥榻之側有他人安睡?收回江東是遲早的事,若是淩國最後的希望折在我手上,傾顏,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我們要盡早通知嚴奕,要他早做打算。”
嚴奕不是尋常人,他是少年將軍,死人堆裏成長起來的,我與莊宜想得到的,他自然也會想到,哪裏還用提醒,未雨綢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說不定當初入主江東時他已經想明白了這一層,也隻是萬不得已,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我卻還是想問問君慕容到底怎樣了,說了這樣多,莊宜還是沒有告訴我他的境況。
不過想來也不會太好罷,與“叛賊”勾結調動親兵,這樣等同謀逆的大罪,君墨宸怎會輕易放過?
那個清風朗月的男子,多次為我診治的男子,此刻是在黑暗的牢獄裏受著刑罰還是已經……
我打了個冷戰,隻盼君墨宸能夠念在君慕容是他兄弟的份上格外開恩,留他一條性命。
莊宜好容易才平靜下來,我絞了帕子讓她擦臉,她卻還是提醒我,“這宮中難躲的暗箭太多,皇上再怎麽護著你,到底是爺們兒家,男子誌在四方總不能時時纏綿內廷,少不得有疏漏的時候,你要注意著避人耳目,緊著心,別中了旁人的圈套還不自知。”
我一一應了,她見我肯聽也算鬆了口氣,“你還小,這其中的事理你不明白,以後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我隻提醒你,你出宮這一年,便是再怎樣潔身自好,也少不得有那起子人詬病,你若有什麽沒說出來的,便快些告訴我,隻怕有心人要拿這個做文章,到時候我也可為你周旋,若是臨到頭可就晚了。”
我能有什麽瞞得呢?左不過就是與嚴奕的事兒,可是叫我怎麽說出口呢?
我茫然地往她臉上看去,那張不帶一絲裝飾素麵朝天的臉此刻因為堅定仿佛籠罩了一層光芒,我在心裏想,若是淩國當真有複辟成功的一日,那也必定是有莊宜領導著的,她便是淩國百姓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