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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柳絮飄思萬事遲

  莊宜連日身上不好,再加上辭顏回來她更懶怠動了,原本想著去回了皇後說不去了,如今見我來說又擔心我,便要強自起身陪我一同去,我心中不忍,“姐姐既然身體不適,便歇著罷,再說辭顏才回宮,孩子還不認得你呢,你多陪陪她也好,我自己去就成。”


  莊宜搖頭,“我與玉音來日方長,且有的是時候呢,我是她娘親,血濃於水還怕她不認我?她既已回來了也不急著這一時。”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玉音便是辭顏,才剛取的名字她就迫不及待叫開了,可見莊宜比我還要忌諱這個名字。


  莊宜並未注意到我的神態,自顧自說下去,“倒是你,叫我放心不下,你以為嫿懿那‘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名號是白擔的?何況……”


  莊宜頓了頓不再說下去,我心中明白,輕輕點了點頭,“叫姐姐病中還為我操勞,我實在過意不去。”


  “你是我妹妹,我不為你操心為誰操心?”莊宜的手伸過來,在我的手上握了握,“咱們當初兄弟姐妹們有多少,那時候多熱鬧,也是造化弄人,現今就咱們兩個,若還不互相扶持,才當真是家門無望了。”


  莊宜這一番話說下來直教人唏噓不已,是啊,若到如今我們都不相互扶持,誰還能幫得了我們呢?


  “你與嚴奕……到底是怎麽回事?”莊宜躊躇了半晌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我囁嚅著,不是不說而是實在難以啟齒,我知道莊宜是為著我好,怕我有什麽沒告訴她,若萬一出了岔子,總不至於手忙腳亂沒個法子。


  嚴奕從前是嫿懿的麵首,嫿懿是極欣賞他的,但是女人對男人的欣賞往往就是愛慕,嫿懿對嚴奕未必沒有真心,隻是嚴奕那樣的男子豈是一個小小的公主府能夠困住的?他又如何會甘心做一個為人所不齒的麵首。


  他盤踞大淩擁兵而起,將我設法帶出京都,這些嫿懿不會不知道,莊宜是怕嫿懿為難於我。


  大淩那段日子裏發生的事,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倘若有什麽不盡不實的也就隻剩與嚴奕的肌膚之親了,可是這樣的事,怎麽說得出口?


  我不由的紅了眼眶,莊宜拉過我的手道,“如今我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沒有見識過嫿懿的手段,可我卻知道她當時是用怎樣的雷霆手段鏟除異己將君墨宸推上皇位,又是怎樣在流放地挺過了生不如死的生活榮返大宸皇室的,那是一個蛇蠍樣的女子,你有什麽沒告訴姐姐的,現在快些說出來,我也好替你想想法子盡力周全,若是當真出了事再說,可就晚了。”


  我咬了咬唇,再三思忖才紅著臉把與嚴奕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他如何強迫了我,我如何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使毒故意打掉。


  說著這些的時候就像把那些生不如死的疼痛統統又經曆了一遍,那些被抽絲剝繭的過往一點點呈現在麵前,當時的痛苦曆曆在目,心裏的那塊傷疤還未痊愈,此刻連皮帶肉的扯下,直教人痛不欲生。


  說到最後幾近泣不成聲,心裏難過的要嘔出血來。


  直到現在我仍舊想不通,從前那樣溫潤如玉的嚴奕如何就像魔怔了一般,作下這一件又一件令人寒心的事兒來?到底是什麽可以讓人瘋狂到連人性倫常都不顧?

  莊宜聽完我說的,身體氣的顫抖,咬牙切齒道,“我隻當他是個好的,卻不成想到頭來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禽獸罷了,他竟是什麽忘了,縱然淩國亡了,你還是君墨宸的妃子呢,他竟然這樣僭越什麽都不管不顧,連你都要褻瀆。”


  我聽得這一句更加無地自容,恨不得一頭撞死一了百了,眼淚斷了線的落,當真是滿腹委屈無處言說。


  莊宜自顧自罵了一通,又將我攬進懷裏,“我還想著你出了宮也好,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了,外麵天長水闊的怎麽個逍遙法兒呢,卻原來,你竟受了這樣多的苦。”


  莊宜身子弱,這一來急怒攻心竟然一時咳得直不起腰來,我犯了慌,一下一下在她的背上順氣,哭道,“姐姐別急,都是過去的事了,犯不著再為我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何況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


  莊宜緊緊地握了我的手,急道,“君墨宸可知道嗎?”


  我窒了窒,輕輕搖頭,若是他知道了,就必定不會是今日這樣了吧,天威不可褻瀆,隻怕浸豬籠也是有的。


  浸豬籠?!


  我微微地打了個寒噤,可能嗎?他會不會這麽做?

  莊宜又哭了起來,心疼地幫我擦眼淚,“妹妹,苦了你了。”


  我卻已經有些淡然了,事已至此,再說下去還有什麽用處?沒得叫莊宜傷心,自己心裏也不受用。


  便岔開了話題問道,“我想聽聽當日嚴奕是怎麽出了公主府到大淩的?”


  莊宜愣了愣,顯然還未從剛才的氣憤中緩過神來,聽我這麽問,沒好氣兒道,“怎麽出來的?自然是偷跑出來,難不成嫿懿還能大度到自己放他走?我原說那些個麵首最是吃軟飯不中用的,也不知嚴奕是不是因為做了一陣子麵首才這樣的。”


  我聽了莊宜的話心裏總歸不好受,“姐姐別這麽說,他當日去做麵首是為著什麽,咱們都清楚,他也是迫不得已。”


  莊宜道,“他再怎麽著迫不得已也不能對你做下那種事來,也虧得是你還為他說話兒,傻妹妹,你怎麽就這麽實誠呢?”


  一時間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我哪裏是實誠,擺明了就是缺心眼兒,心比豆腐還軟,旁人的一點好都能記許久,盡管被嚴奕傷成那樣,也狠不下心來罵他編排他,連恨也是憋在心裏,自己難受自己的。


  我可就是我這樣的脾性,還想跟著莊宜謀複國大業,我不禁想要仰頭痛哭,不知是我的不幸還是大淩的不幸。


  莊宜眯了眯眼睛道,“你是不知道當時嚴奕失蹤,嫿懿公主急成什麽樣,恨不得把整個京都都翻過來了,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從前她府裏也不是沒出過麵首無緣無故失蹤的事,可也從沒有過這麽大反應,我瞧著嫿懿公主對嚴奕未必沒有情。”


  我怔了怔,心裏竟然沒來由地有些安定,嫿懿公主與嚴奕都是這世間難得的,若是嚴奕當真有了人來愛,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可是如今這樣的局麵,嫿懿公主又是那樣的脾性,他們兩個……使得麽?


  我愣愣的,“那嫿懿公主那裏……”


  莊宜握著我的手忽然緊了幾分,“妹妹,你與嚴奕的事千萬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了,嫿懿公主倒是其次,她雖會拿這件事來為難你但少一個人知道總是好的,最緊要的是君墨宸,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知道,否則,不單你我,隻怕江東那裏的百姓也要被累及了。”


  我打了顫,心中忽然害怕起來,原是我一個人的錯,此刻竟牽扯上了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登時也緊張起來,“姐姐放心,茲事體大,再者……我有什麽臉四處揚說去。”


  莊宜輕輕的鬆了口氣。


  該說的都說完了,莊宜擦擦眼淚道,“年初一的,我們倒在這裏掉眼淚,多不吉利,快別哭了。”說著轉身喚侍女進來絞了熱帕子擦過臉,才又道“妹妹,你先回去準備著,今晚的大宴左右我要陪著你去的,倘或嫿懿誠心刁難,我也能幫著你應對。”


  心裏湧過一陣暖流,有家人庇護的感覺真好,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又如何?身邊總有人陪著你,就是明日上斷頭台也有人為你送一盞踐行酒。


  我開心地笑起來,像小孩子撒嬌一般道,“有姐姐在,傾顏就什麽都不怕了。”


  莊宜原本眼睛紅紅的麵上還是繃著不高興,聽得我這一句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麽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黏人。”


  我記得許多人都說過我孩子氣,我多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個孩子啊,那樣所有的紛擾繁雜都與我無關,永遠隻用澄澈的視角看人看物,多好。


  其實也沒什麽好準備的,因為哭了那樣久,眼睛有些脹痛,嗓子也啞啞的不舒服。


  一出門淩冽的寒氣撲麵而來,我被這等風吹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才發現來的時候還是雪沫子呢,這會子倒是紛紛揚揚下的大了,我歎了口氣,“怎麽今年的雪這麽多,這才回來沒多少時候,陰陰晴晴的下了幾場了。”


  巧荷就道,“雪既大了,咱們就趕緊回去罷,省的越耽擱越不好走。”


  我心裏卻在擔憂著,這樣大的雪,宮裏的女子都是嬌滴滴的貴人,那這大宴還舉行嗎?

  正想著,睫毛上忽然落下了亮晶晶的一點,連帶著眼前的世界都朦朧晶瑩起來——原來是睫毛上落了雪花。


  我揉揉眼睛,仰起頭迷茫的朝天際看去,鵝毛大的雪花隻管輕輕巧巧的落,那樣的肆意輕盈漫天漫地的撲下來,卻不知這座宮城是個牢籠,一旦進來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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