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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朕何如桓帝

  蔡邕、蔡質的命暫時是保住了,因為劉宏下令這件案子前後由司隸校尉伏完接手,他們二人第一時間便被伏泉親自帶人從雒陽獄里領走,囚禁在司隸校尉的大獄里。


  這樣做當然是保護二人的生命安全,在司隸校尉大獄里,一切都看伏完臉色,外人想做手腳十分困難,畢竟歷朝歷代的牢獄,都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保不得陽球等人會不會派人暗殺蔡家叔侄。


  當然,至於案子結果,還得需要時間調查,伏泉在蔡家叔侄的一番感謝下,施施然離去,他還得去宮中值守才行。


  這日,伏泉在西邸內值守,此時皇帝劉宏正在御花園裡休息,他身邊陪著一個年近三旬的儒雅青年,容貌清奇,看著有股正直剛毅的氣息。他叫楊奇,字公挺,出身弘農楊氏,少有志節,不以家勢為名,交結英彥,不與豪右相交通,於河南緱氏界中立精舍辦私學,門徒時常有二百人左右。不久前被劉宏征拜為侍中一職,他還有一個身份,卻是安帝名臣「四知先生」、「關西孔子楊伯起」的玄孫,故司空楊賜的從侄。


  伯起乃是故太尉楊震的表字,伏泉對這個字一直耿耿於懷,為何?放之後世,一個男人起個名字叫「勃起」,是在說自己不行嗎?特別是這個人還姓楊,冥冥之中,讓他想到「陽痿」這個詞,不由得,伏泉感覺古人之中,老司機也是不少。


  侍中,官秩比兩千石,無定員,是隨侍在皇帝左右的顧問官,地位尊崇,皇帝出,侍中則參乘騎從,皇帝入,則陪侍左右,與皇帝簡直是形影不離,親近堪比閹人中常侍。特別是郊祀時,皇帝法駕出行的時候,公卿都不能在皇帝法駕的鹵簿之中,但侍中卻可以,皇帝會挑選一名有見識的侍中參乘,其餘的侍中則騎馬跟隨在皇帝車駕的後面,而鹵簿的其他官員,也只有河南尹、執金吾、洛陽令作為前導,奉車都尉為皇帝駕車。


  鹵簿,乃是皇帝法駕的儀仗隊,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侍中能在這種場合隨時陪在皇帝身邊,可見它對於皇帝而言的重要性。因此朝臣常常用「親密」、「左右」、「心腹」等字樣來形容侍中,楊奇能被劉宏任命此職,也說明了劉宏對他的信任與寵幸。


  近日來,劉宏心情可謂上佳不已,因為皇后哪裡傳來消息,宋氏竟然懷孕了,這讓他樂得不行。雖然劉宏不喜歡宋后,甚至這次能讓她懷上,也是意外緣故,但這並不妨礙他得知自己可能多一個孩子的喜悅,他失去的孩子太多了,早夭的太多,現在存活下來的也就是一男一女,這怎麼能讓他安心?

  誰也不知道「史侯」會不會早夭,劉宏可不想自己和桓帝劉志一樣,生了那麼多孩子,最後就存活了三個女兒,連一個繼承人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如此,這皇帝的大位劉宏怎麼可能坐上?


  看了眼才隨侍身邊不久的楊奇,思及一事,劉宏隨口問道:「楊卿,朕何如桓帝?」在西邸內值守的伏泉一聽劉宏所言,臉色古怪,劉宏不知這位楊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劉宏和他提問自己和桓帝相比如何,肯定不會有好回答,說不得劉宏要因此吃個啞巴虧。


  果然,楊奇聽了劉宏此問,眉頭一挑,隨即不卑不亢,正聲回道:「陛下之於桓帝,亦猶虞舜比德唐堯。」


  一言而出,滿場尷尬,劉宏臉色不悅,而在西邸內的人但凡能聽出楊奇此話內涵的,皆是強忍臉上笑意,同時心裡也是佩服楊奇竟然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言語,伏泉也不例外,與其他宮中寺人、宮女相比,因為就在劉宏身邊值守,靠得近,臉上開始的笑意沒能立即收住,直接被劉宏看了個全。


  隨即,便聽劉宏對楊奇不悅說道:「卿強項,真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然後,劉宏似乎要找出氣桶一樣,轉頭對伏泉道:「伏卿,朕何如桓帝?」


  伏泉聽后一愣,心裡卻是再也笑不起來了,暗暗瞥了眼楊奇,不由得恨透了他,因為自己這次擺明糟了無妄之災,成了這位「強項」的替罪羊,不過皇帝問話,他說什麼也要回答的,只能在心裡滿滿思索如何回復,才能讓劉宏歡喜。


  剛才楊奇的應對是非常巧妙的,俗話來說便是「拐著彎罵人」,眾所周知,劉宏斂財成性,並以此嘲諷桓帝劉志沒有私房錢,不會治家,不能作家居。劉宏跟楊奇提出這個問題,顯然是想得到肯定,他確實比先帝劉志能力強。


  可是楊奇卻很機智,不卑不亢,巧妙的迴避了劉宏問題中的「坑」,而是以舜和堯這兩位傳說中的有德之帝王做類比,表達了他話里的意思。如果劉宏認為先帝劉志強,那他就和先帝就一樣強,如果劉宏認為先帝差勁,那他就和劉志就一樣差勁。


  這也是伏泉會笑的原因,皇帝自己挖的坑本來就希望臣子來跳,結果被臣子反轉了,他還沒處說理去,這不就是和後世「自己約的炮,含著淚也要打完」的段子一模一樣嗎?笑點十足。


  劉宏心目中的劉志,就是個不如自己的皇帝,因此劉宏聽到楊奇這話就聽懂了,臉色才非常不高興,不過那句「卿強項,真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並不是劉宏諷刺楊奇,相反卻是表揚他的。


  這句話里,其實包含了兩個典故,第一個,強項。


  這個典故出自漢光武帝劉秀時的雒陽令董宣的身上,當時劉秀的大姐劉黃封為湖陽公主,她的家奴殺人後潛逃回公主府,董宣去抓人,劉黃不肯交出兇犯。有一天,劉黃出門,殺人的家奴駕車隨行,董宣則帶人攔住去路,斥責劉黃包庇家奴,然後將家奴抓下車就地處決。


  這事發生在雒陽城內,光天化日之下,圍觀的人太多,劉黃覺得非常沒有面子,就去找弟弟皇帝劉秀哭訴,要求懲治董宣。劉秀大怒,就讓人把董宣抓來,欲用亂棍打死。董宣見到劉秀說:「吾說完一句再死。」


  光武帝問:「何事可言?」


  董宣說:「陛下聖德,中興漢室,卻縱容家奴枉殺平民,如此為之,何以治天下?」然後一頭向楹柱撞去,頓時血流滿面,但未斷氣,劉秀又讓宦官扶起董宣,要董宣給劉黃磕頭認錯,董宣不肯,宦官在一旁強按董宣的頭,董宣雙手撐地反抗。


  湖陽公主見狀不滿地說:「陛下為民時,亦曾藏過逃犯和死刑之人,諸縣官吏都不敢上門,如今身為天子,卻怕一縣令乎?」光武帝苦笑著說:「天子與民不同。」


  之後光武帝讓人把董宣的頭包好,並賜他到太官府吃飯。飯後,董宣把碗反扣在桌子上,光武帝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董宣硬氣回答說:「吾食飯不敢有餘粒,如同奉職盡忠,不遺餘力,不敢有二心。」


  劉秀自知理屈,深為他盡責盡忠的精神所感動,無奈下令放其離去,並賞賜三十萬錢。同時稱董宣為「強項令」,也就是硬脖子縣令的意思。


  第二個典故,死後招大鳥。


  這個典故出自楊奇的曾祖父楊震的身上。楊震乃漢安帝劉祜時名臣,官至太尉,適逢延光三年春天,安帝東行巡遊泰山,樊豐等人乘皇帝在外巡遊之機,竟相修建宅第。


  震屬下椽吏高舒召來大匠官署的令史查問,得到樊豐等人偽造假詔書等罪行證據,於是楊震便準備好奏章,等安帝巡遊回京後上奏此事。


  樊豐等人獲悉這個消息后非常害怕,當時恰好發生太白犯昴的自然星象變化,太史官奏說此星變逆行,昭示人臣有悖逆犯上行為。樊豐等人乘機將此星象變化歸罪到楊震身上,並在安帝前造謠誣陷楊震說道:「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言下之意,便是誣陷楊震對朝廷不滿。


  等到安帝車駕東行歸來,準備選擇吉日人宮時,就連夜派使者收繳了楊震的太尉印緩,於是楊震就緊閉大門,謝絕一切賓客來訪。樊豐等人對此還覺得不夠解恨,就請大將軍耿寶再上奏章,誣陷楊震對朝廷收繳他的印緩心懷怨氣,有不服處置之罪。安帝於是下詔遣送楊震回歸故里。


  於是楊震接詔,被罷官遣返,立即動身返鄉,出了雒陽城,返鄉途經雒陽城西幾陽亭時,慷慨悲憤的對他的兒子和門人說道:「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冢次,忽設祭祠。」楊震此言,乃是為自己蒙冤,不能誅殺奸佞而憤慨,之後他在幾陽亭留下遺書,服毒自盡。


  之後樊豐授意弘農郡太守移良故意不讓楊震下葬,暴棺於路旁。他們派人在陝縣截住了楊震的靈車,不準運回本籍,並將靈樞露停道旁,一任日晒雨淋。楊震的幾個兒子則被罰做苦役,代替郵差往來送信,廣大百姓無不為之垂淚。


  一年以後,漢順帝劉保即位,樊豐、周廣等人都被伏法處死,楊震的門生虞放、陳翼等人上書順帝要求重新調查處理楊震冤案。當時朝廷上下都交口稱讚楊震的正直忠烈,於是,順帝就下詔給楊震平反,冤情得以昭雪,除拜楊震的兩個兒子為郎官贈錢百萬外,還下詔以很高的禮儀改葬楊震於華陰潼亭。改葬這天,遠近百姓絡繹不絕都來參加葬禮,以紀念這位清正廉潔、正直無私、疾惡如仇、敢於直諫的好太尉。


  而也就是這天,天空飛來一隻大鳥,在楊震棺木前悲泣流淚,葬禮完畢才飛走,時人因此立石鳥象在楊震墓所旁。


  綜合起來來說,劉宏那句「卿強項,真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是在誇楊奇,說他和董宣一樣敢忤逆皇帝,有祖輩的名臣風範。


  楊奇能如此巧妙回答,卻不被劉宏治罪,也算是他本事了,但也因為如此,給了伏泉出了一個大難題。


  為何?


  有了楊奇這個珠玉「回答」在前,伏泉若是說得一般,肯定討不了好,畢竟無論他說劉宏比劉志厲害,還是劉志比劉宏出色,無疑都不會被劉宏喜愛,此時要回答,就得回答出新意。


  然而,無論何時,新意總是最難想到的。


  腦中百般思索,突然,靈光一現,思及一事,伏泉行禮回道:「劉子奇痛斥指責先帝,先帝不以為意,反而用之,今蔡伯喈言語不敬,卻不失臣節,陛下何以動怒?陛下於先帝,可見一般。」


  話語說完,劉宏一聽,臉色深沉,冷冷的看著伏泉不發一言,但是並未言語,像是在思索什麼。而他身邊隨侍的楊奇也是一臉吃驚,畢竟楊奇拐著彎罵劉宏,有一些取巧之嫌,而伏泉這話可是直接說劉宏不如桓帝了,這是自尋死路嗎?

  不過,這話若是與上次朝會拯救蔡邕聯繫,也算是另有深意。


  只是,皇帝會聽得進去嗎?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老子此言,吾今始明。」劉宏突然直接臉露喜悅,自言自語道,隨後又玩味的看著伏泉一語不發,直到天色陰沉也未提及此事,搞得伏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自己拿了劉陶的事情來比喻蔡邕,與蔡邕的上書詰狀相比,劉陶當時上書桓帝可比蔡邕的奏章,言辭激烈的多了,和千年之後海瑞批判嘉靖皇帝的那封著名的《治安疏》比起來,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無員。掌侍左右,贊導眾事,顧問應對。法駕出,則多識者一人蔘乘,余皆騎在乘輿車后。本有僕射一人,中興轉為祭酒,或置或否。摘選自《後漢書·百官志三》


  幾陽亭後來更名為夕陽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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