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吳起之才
陸康的卧室不大,裝飾也很簡樸,和傳言中,他以義烈著稱,體恤民力,不喜奢侈,十分相近,伏泉進來后也是暗暗稱道,怪不得舒縣全城百姓願為這剛剛來的郡守效死,從他這生活里也就能窺視一二了。
由此也就不難想想歷史上陸康治理廬江多年後,被袁家二少包圍兩年,城中兵卒百姓都支持他守城,並未叛亂,直到這舒縣城再也抵擋不住袁術大軍的圍城進攻,才終被破城。當然,促使伏泉知道陸康名字事迹並不是他的威名,而是他那個火燒夷陵,將蜀漢多年家底一把火燒盡,與孫氏有大仇卻因為要保全宗族,只能苟且入仕東吳的名將從孫,陸遜是也。
走進卧室深處,越過一處紅色屏風后,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大床上,正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襜褕的老者,在床邊醫匠的照顧下,包紮傷口。
床上,在醫匠的包紮下,陸康不時叫喊幾句,他的右臂此刻還有不少血跡滲透出包紮的絲帛上。床下有一銅盆,裡面有一張染血的白布和一盆通紅的血水,想來是剛剛清洗傷口之用。看得出來,此番守城戰,這位年過五旬的老者,是真的拚命了,不由令人感慨,大漢果真不乏忠貞之臣,。
終於,待陸康包紮完后,看其目光望向己方,伏泉和陸陸儁便上前行禮。
「見過大人!」
「見過陸廬江!」
「咳、咳!」陸康躺在床上,並未起身,而是直接對伏泉回道:「仆身有重傷,難與君侯行禮,望君侯見諒,說來此番也是多些君侯帶兵來援,不然廬江必陷,教賊人得手,到時仆必有失陛下重託也。」
按理來說,伏泉自然不能和陸康平輩相論,然而他的官職卻又不能讓陸康將他當做子侄之輩相交,所以陸康話里只以伏泉爵位官職稱呼,避免了兩人之間此刻有外人在場的尷尬。至於陸儁,陸康當然不用行禮,畢竟是他兒子,世上可沒有父親向兒子行禮的道理。
伏泉並未立即回話,而是看了眼身邊的陸儁,然後又看了眼周圍服侍的醫匠和奴婢,眼神示意一番,那陸儁自然明白何意,連忙對著家中親信打了眼色,揮手示意,很快,除了陸康、陸儁和伏泉外,其餘閑雜人等都無聲的退了下去。
陸儁自然知道伏泉這麼做的目的,伏泉此番來見他父親,當然不會是平常的敘舊而已,別忘了不止是伏泉,就是陸儁也是接到皇帝命令,要他們「一月滅賊」,快速掃平叛亂的,如今已至月末,若是六月上旬再不平亂,對伏泉和陸康都不得好。因此,這時候伏泉來此,自然是為了商討平亂大計的,而商討策略,自然不能有外人在場,雖然陸儁確信在場之人不會有姦細,但是誰也不敢確認不會出意外,所以必須驅散無關人員。
「世伯言重,稱泉表字流川便可,泉與臧伯父之子洪相交莫逆,世伯又為臧伯父親信,是時接到世伯求援書信,自應領兵求援。此番拜見世叔,其一探視世叔傷情,其二卻為破賊而來。」見屋內再無他人,伏泉客套一番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當然,他將自己的態度放的很低,畢竟關係也算不淺,都是自己人,伏泉自然不會在他們面前擺出大漢列候和一郡太守的架勢來,那樣可是會令人生分的。
果然,在聽到伏泉這番自降身份的態度,陸康和陸儁臉色都十分和善,隨後便聽陸康道:「流川來此正當其時,仆尚有一事問詢,前番舒縣東南方徹夜大火,斥候探尋,叛軍盛傳糧草被襲,敢問此乃流川所為?確有其事乎?」
「正是。」伏泉大聲回道,然後在看到陸儁面露驚訝,而陸康則是一副果然如此表情后,暗中嘀咕你這老傢伙既然知道還問自己,存心耍老子嗎?當然,這些話伏泉自然是不會說的,說了找不自在嗎?
略一沉吟,伏泉又繼續說道:「前番往援廬江,與荊、揚邊界,大別山下一處無名山腳遇襲,幸天佑大漢,一番血戰,泉反敗為勝。機緣巧合,得知黃穰逆賊屯糧之所,便輕裝簡行,於小路走,翻山越嶺,匿藏行跡,終焚其大半糧草。後退守樅陽,募得良卒,再援舒縣,方有今日之事。」
話語里,伏泉雖然說得十分簡略,陸儁還有些迷糊,但是對於陸康這位也算是經歷頗多的經年老官來說,自然明白其中險阻,而後更是一臉喜悅之色,雖然他的身子還是疼痛難忍,但是依舊止不住他的笑容。畢竟,伏泉在大別山下被伏擊,叛軍是他數倍兵力,這樣的險峻局勢下,他都沒有被叛軍滅亡,這不是上天都在保佑大漢,廬江不會因為黃穰勢力的強盛而被滅亡,肯定讓陸康十分歡喜。
「天佑大漢!天佑流川!今黃穰賊子苦攻舒縣無果,再有流川來援,其狼子野心必無可勝。於雒陽時,臧太原常贊流川大才,言流川懷吳起之才,於兵事一道有霍驃騎之風,如今觀之,流川真乃吾大漢良將也!」
陸康不斷誇獎伏泉所為,駁斥黃穰的險惡行徑,直把伏泉誇得不好意思。同時心裡也是暗中嘀咕自己與那臧旻之間似乎也沒有那麼熟吧,雖說兩家之間是徐州世交不假,但畢竟自己和他見過的面不算多,就這麼赤裸裸的誇自己,真是不習慣。畢竟伏泉熟讀史書,自然知曉吳起是何等人,說他文比管仲,武比孫武亦不為過,古今以來,出將入相者無過吳起。臧旻把他比作吳子,評價之高實是生平僅有,這麼誇他,能讓伏泉習慣那可就真是見了鬼了。
話說回來,臧旻自從當匈奴中郎將期滿,回雒陽后,據說在皇帝劉宏身邊待了一段時間,便被委任為并州太原郡太守,加持節,現已在那裡為官數月了。想到此,伏泉心中不由一笑,暗道有時候歷史也真不是好改的,冥冥之中,總有一股力量會讓人走到他該走的地方上去,畢竟,記憶里讀過臧洪傳的伏泉可是知道,臧旻在歷史上和夏育、田晏征鮮卑喪師數萬后,再次被起複,所任職的職位就是太原郡太守,現在他又走上老路,是巧合還是意外?
至於陸康和臧旻的淵源說來也就話長了,他們兩人認識還得從八年前的許昭之亂說起。
其實陸康從小便出仕於揚州吳郡為吏,以義烈著稱,後來許昭賊亂,因他在剿賊平亂中有功,便被當時被任命為揚州刺史的臧旻舉薦他為茂才,之後任為高成縣令。
那高成縣在邊陲,按舊制,命令每戶必須有一人具備弓弩以防不備,不準外人任意出入,每每有長吏新到,都會時常徵發百姓繕修城郭,以備不測,使得百姓畏苦役如虎。而陸康一到,都將百姓的這些差役免遣,百姓因此大悅。陸康由此以恩信為治,來犯的草寇盜賊之後也被他平息了,州郡因此成績表奏其狀。他後來於光和元年,遷為武陵太守,轉為桂陽、樂安二郡太守,凡他所在之郡稱讚他的才幹。
當然,最讓陸康出名,甚至伏泉也敬佩他的,是他的直諫。當時生性奢侈的劉宏想鑄造銅人,而朝廷早就因為漢羌百年戰爭打空國庫,一直以來國用錢財都十分不足,並且當時西邸也未正式創建,劉宏自然沒法直接短時間裡暴富。
只是對於劉宏來說,來錢的路子實在是太多了,畢竟他是皇帝,沒辦法攢錢,那就只能收稅了。加上身邊想從中牟利的宦官和朝臣的慫恿下,之後他直接下詔書調民田,徵收田畝稅,每畝收費十錢。
不過當時水旱災害傷農,百姓貧苦,一直以來以忠義聞名,脾氣剛烈的陸康自然不會允許剛剛正式掌權不久的小皇帝這般胡來,直接一道言辭犀利的詔書,上疏直諫道:「臣聞先王治世,貴在愛民。省徭輕賦,以寧天下,除煩就約,以崇簡易,故萬姓從化,靈物應德。末世衰主,窮奢極侈,造作無端,興制非一,勞割自下,以從苟欲,故黎民吁嗟,陰陽感動。陛下聖德承天,當隆盛化,而卒被詔書,畝斂田錢,鑄作銅人,伏讀惆悵,悼心失圖。夫十一而稅,周謂之徹。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世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而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
這話意思可謂是引經據典,十分簡潔明了的駁斥了劉宏下的自取滅亡的詔書,翻譯起來指責他應該愛民,省徭役,輕賦斂,從而安寧天下,除煩雜,就簡約,學習歷代明君,帶頭讓世人崇尚節儉,而不應該聚奪民物,以營造無用的銅人,拋棄聖人勸戒,因為自蹈亡主的覆轍。
陸康所言自然是句句本著勸誡皇帝而去,不過,對於那些靠著皇帝寵幸而得高位的宦官和朝臣來說,卻是陸康斷了他們的財路,因為他們想從這事情里奪得利益。最終,如同歷代清正之臣會被誣陷一樣,他們誣陷陸康話里援引亡國之軍,來諷刺皇帝,是大不敬之罪,一番言語蠱惑,導致劉宏下旨以囚車將他徵到廷尉受審。後來侍御史劉岱考核其事,劉岱表陳解釋,劉宏知道他並未諷刺自己,但畢竟陸康得罪了身邊親信,因此不得不免罷官職,放回田裡。
雖然如此,但是陸康之後卻也因此天下盡知,而劉宏也由此記住這個忠義之輩,在事件平息之後,再次征拜他為議郎。當然,這事情也是在伏泉出雒陽平板楯蠻亂時,才發生的,不然說什麼伏泉也要去拜見這位漢室忠臣,畢竟好好和陸康拉近關係,說不得以後還可以拐到陸遜不是?
言歸正傳,卻說陸康在誇讚過伏泉一番后,眉頭突然微皺,正當伏泉和陸儁都以為這是老人家傷勢疼痛,才導致臉色不好,準備詢問傷勢時,卻聽得陸康又說道:「若如此,有一事,仆卻不明,賊子糧草被焚,豈如此不智,連日頓兵舒縣城下,需知大軍無糧必亂,其如此作為,實在令人難測其心。」
伏泉聽后一怔,隨即也是點頭疑惑道:「世伯所言,亦為泉之所惑,黃穰此獠,唯存糧一地,今已為泉所焚,業應無糧也。其若不撤,另尋它處糧草接濟,倘若大軍無糧,其必自潰,何若連日頓兵舒縣而不撤哉?」
話語說完,眾人皆是不解,他們也都不明白黃穰的心思,之後幾人又是一番討論如何平定黃穰,不過卻是無果,實在是對黃穰的消息知道的太少了。
之後,陸康可能也是受傷之後,十分勞累,對陸儁說了一句「諸事交由流川處置」,便閉眼自己歇下了。
突然之間,被陸康這麼信任的伏泉也是苦笑,陸康這麼信任自己合適嗎?不過隨即想想,陸康受傷,將廬江軍陣交由自己處置,卻是合情合理的,畢竟如今的廬江,在官職和軍事資歷上,有誰敢說能力比自己行的?就是陸康本人,估計也不敢這麼說。
拜別了陸康以後,伏泉也和陸儁分散離去,他還要處理城裡的後勤事宜,不便耽擱。伏泉便也準備帶人離去,心中也是苦思,黃穰到底是何意,卻不想剛剛出了郡署,便被一個小傢伙攔住,而那小傢伙隨後說的一句話,卻是讓伏泉一怔。
「如今黃賊無糧,吾有一策,必可滅黃賊,伏巴郡可願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