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四面楚歌
漢軍驟來襲營,只管擾亂,卻不驅殺,只一陣的功夫就將他們能點燃的所有東西全部點了,一下子叛軍大營火光衝天,大營里喊叫不斷,多數是不知情的叛軍兵卒和他們的家眷婦孺都以為漢軍大舉襲營而四處亂跑,大喊大叫,一片亂糟糟的樣子。
「撤!」將面前一個光著上身,剛剛出了營寨慌慌張張的手持長矛的叛軍兵卒砍殺,關羽看了眼周圍猛然燃起的火光,感覺事已差不多,便大喝道。
這次襲營按計劃就是要讓叛軍大營亂起來,讓叛軍大營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機,如今目的已然達到,關羽自然不會在留戀。即使他平日里,自詡為以一敵百,但是他也沒傻到真的靠著這五百餘人去劫營,現在他和當初在幽州帶著近千騎馬踏鮮卑人營帳的百姓不同,那時他身陷禍事,只因伏泉收留幸免於難,心存感激,自然就是前方是死路也會毫不猶豫的進攻。
而現在,關羽已經是從羽林郎做起,成為了一郡司馬,如果他以後繼續立功的話,清理絕對任職做官不會低於中郎將一職,要知道中郎將可是秩比兩千石的大官,其職已可獨掌一軍,有了這個牽挂,自然由不得關羽再像從前那樣不要命的往死里殺了。
因此,眼見伏泉所下達的計劃完成差不多,關羽就下令撤退,其實不止是他,便是嚴顏、黃忠二人也是如此,他們現在可以不怕死的勇猛殺敵,但絕對不會不要命的以卵擊石的去送死,他們可不會認為叛軍大營里的八萬餘叛軍會像殺豬一樣,任由他們這五百餘騎宰殺的。
馬蹄聲「噠、噠」的陣陣響起,漢軍宛如一陣來去無影的風一樣,留下一地大火侯,洒然離去。只留下大營里無數叛軍兵卒,慌亂集結后準備攔截並且狙擊漢軍鐵騎,卻被他們這一番措手不及的舉動而驚呆,等醒悟事,他們也只能面對大火灼灼的營地,各自展開自己最快能想到的解救措施來滅掉這場大火。
黃穰此時也是出了營帳,剛才他才將將睡下,畢竟也是到了將要天明的時分,他和營寨里的其他叛軍一樣,也是到了困意最濃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合衣在中帳的大床上睡下了。直到漢軍真的襲營時,他也以為又是漢軍擾敵的把戲,第一時間,腦子並沒有想去理睬,最終在感覺到大營里那漫天的火光時,他才驚醒這不是擾敵,而是漢軍真的襲營了。
幸好中軍大帳在營寨深處,漢軍因為只是為了劫營製造混亂,不然說不得如果漢軍直攻營寨的話,他的中軍大帳說不得要被漢軍攻破,自己也有生命危險,黃穰不由得慶幸自己命大。
不過,慶幸歸慶幸,黃穰該要做的還是要做,此刻他知道第一時間除了滅營寨四周的火以外,更要緊的是做好各部兵卒的思想工作,防止他們再次發生混亂。畢竟白日已經因為無糧大軍已經產生內訌過一次了,現在如果再因為大營被漢軍旁若無物的劫營,很難保證有些士兵會因此而崩潰,從而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同時,黃穰還另外派遣了心腹穰軍里的一支步騎,在營寨四周巡邏,誰知道那些狡猾的漢軍會不會再一次襲營,若是這樣,他不提前防備的話,再來幾次這樣的襲營,對他麾下兵卒所造成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所以由不得他不多加小心。
至於黃穰原本安排在舒縣周圍的探子,此刻黃穰已經對他們不抱任何希望了,畢竟能讓漢軍大部這麼容易從舒縣出來,並且一個通知都沒有給他的話,解釋起來也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散在舒縣四周的探子都被漢軍幹掉了,也正是那些他的「耳目」被漢軍砍去,這才讓他的消息短暫失靈,最終沒有提前防備,從而被漢軍襲營得手的事情。
只是,黃穰顯然太小看了伏泉,在他還以為漢軍會繼續襲營時,遠處一陣陣飽含悲傷情感的楚歌,一下子就讓他如遭雷擊,讓他瞬間震驚無比。因為黃穰明白,那些楚歌聲會對他麾下的兵卒有著怎樣的影響,同時他也明白漢軍在這東方天空將要發白的白晝時分,還要縱火劫營的緣故,這可不是單純的襲營那麼簡單,而是要徹底將叛軍無形的搞崩潰。
此刻叛軍大營東北方的一處山丘之上,千餘伏泉麾下的漢軍步卒正集結於此,他們出城之後並沒有和那些鐵騎一樣去襲營,而是另有任務,在路上便與騎兵分開,來到此地。
畢竟,一來這些步卒都是用腿走的,就算是按照魏武卒的行軍標準,快速急行軍,也趕不上漢軍騎兵的速度,會拖累騎兵;二來便是伏泉計劃里最重要的一環,必須要有人做才行,這個計劃就是現在他們所做的,唱楚歌。
在早就急行軍趕到目的地后,這些兵卒便在兵卒將領徐晃的帶領下,目視西南方,坐等訊號傳來。天色漸漸發白,終於,遠處十餘裡外,登高依稀可見的叛軍大營里,出現了他最想要的信息,火光乍起,喊殺聲不斷,說明漢軍鐵騎已經成功劫營了。
這時,早已將遠處那一幕放在眼中的徐晃並未著急讓麾下兵卒實行計劃,因為他們距離叛軍營地尚遠。這時候唱歌由於兩軍交戰,有交戰的喊殺聲的影響,那些歌自然不可能及時傳進那些叛軍兵卒耳朵里,對於數百年前淮陰侯所用之計,有著漢軍史官如實描述,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將這攻心之計,有效的實行起來。
終於,看到漢軍鐵騎像一個小黑點般離去,然後無數叛軍在營寨里,不斷滅火時,觀察多時的徐晃這才將右手上揚,然後狠狠揮下來,大喊道:「唱!」
頃刻間,無數早已準備多時的漢軍兵卒,將他們由著舒縣城裡伏泉早安排好的樂師所教授的歌曲,用悲涼的語氣飽含深情演唱起來。
「六月夏熱兮,四野伏屍,日月征戰兮,終歸大漢。白髮老母兮,盼斷肝腸,妻子何堪兮,獨守空房。弟兄想見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淚千行。故交好友兮,登門看望,窗兄窗弟兮,問短問長。一旦交兵兮,槍尖而亡,骨肉為泥兮,同戰沙場。吾歌豈誕兮,天遣告汝,汝其知命兮,勿謂渺茫。漢皇有德兮,降軍不殺,哀告歸寄兮,放汝翱翔。何不思故兮,各奔家鄉,居家團圓兮,永得安康。」
這是首明顯富有古楚國特色的楚謠,歌曲是伏泉讓當地樂師臨時編的,要的就是體現百姓厭戰懷念家鄉美好的意思。另外,再在其中插入一些大漢王朝不計前嫌,只要肯投降便既往不咎的意思,為的就是徹底動搖那些此刻早已迷茫的漢軍而已。
因是在舒縣四周最高的一處山丘之下,山丘周圍獨特的環繞的山勢像是後世的擴音器一樣,無限放大和擴散他們的歌聲。只聽得四面八方傳來低沉的千人合唱聲,那聲音從零散的聲音到慢慢變得整齊,從小小聲的嗚咽哀泣逐漸變得聲音洪亮,曲調悲壯哀怨,充滿底層百姓無奈被捲入戰爭的歌詞在漢軍嘴中反覆詠唱,越傳越遠,很快遍傳到叛軍大營里,覆蓋了所有的叛軍兵卒以及他們家眷的耳中。
楚歌,戰國時楚地的土風歌謠,帶有鮮明的楚地文化色彩,以秦末漢初最為盛行。前漢高祖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在起義初期,打出反抗暴秦的旗號所徵召的部隊也基本上都來自於楚地,自然他們麾下兵卒所歌所詠多為「楚歌」,這也導致了直到秦亡,楚漢爭霸,「楚歌」因緣際會成為了當時官方歌曲的主流,從而讓天下傳唱盛行。其中,項羽的絕命之作《垓下歌》和劉邦的還鄉之作《大風歌》都更是楚歌的代表作之一,可見「楚歌」在秦末漢初的重要地位。
舒縣地界戰國時便屬楚地,自然對於先祖輩所留下的楚歌十分熟悉,雖然隨著兩漢文化不斷發展,楚歌在各地漸漸被漢代樂府詩歌取代,傳唱程度明顯不如樂府詩歌,但在古楚地,卻是依然不減其之重要性,因先輩遺產,當地百姓平日里更多的傳唱的是楚歌。
現在,伏泉讓麾下兵卒傳唱楚歌,當然是想模仿當年淮陰侯韓信在垓下之戰時,對於項羽所採用的四面楚歌之計,因為對比今時今日的黃穰叛軍的情況,與當年項羽所率的楚軍境遇是何其相似。
同樣是缺糧,同樣是不知大軍之後該如何進退,不同的則有兩點,一則是垓下之戰時漢軍多而楚軍少,而現在卻是叛軍多而漢軍少;另一則是項羽還有江東老巢作為後路,而黃穰,卻是連一塊容身之地也無,只有率領麾下兵卒如流民軍一樣四處逃竄而已。
當然,現在這些其實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黃穰麾下的大軍,多數並非黃穰心腹,不是堅定的反漢者們,早就因為叛軍連番戰敗,以及軍隊缺糧而對這場希望渺茫的叛漢「起義」感到悲觀了。這註定他們現在不可能再全心全意為黃穰賣命,更多的是想著如何保全自己,回家好好過日子,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也希望歸降大漢,繼續做大漢的底層百姓過活,實在是這場戰爭的殘酷讓他們厭倦和害怕了。
每個人都是如此,在興奮的決定開始之後,面對重重的壓力,不自然的會想去退縮,即使是反抗欺壓他們的政權也是如此。
不過,大多數人縱然心中有這想法,卻因為擔心被他反抗的政權而不敢投降,但是現在,隨著這首楚歌裡面的透露出的,對於犯事者既往不咎的信息,自然讓那些心有二心的叛軍徹底意動。
在他們看來既然漢軍敢這麼唱出來,那麼一定是得到皇帝批准了,既然如此,那麼自己還有什麼怕的,與其跟著黃穰有餓死的危險,不如現在就翻臉,說不得還能保住他們一條小命。
東方的天邊終於映出一片白光,預示著新的一天依舊是個好天氣,可是,在叛軍大營里,此刻卻是湧現一股悲涼的氣息,與那傳唱的楚歌一樣,令叛軍兵卒如同身受,惆悵不已。
歌聲遍遍傳來,刺破了黃穰的耳朵,直到過了好久他才醒悟,只是他卻毫無辦法,除非他有本事將自己麾下兵卒的耳朵堵起來,不然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麾下的兵卒聽這「楚歌」。
雖然黃穰自詡為英雄人物,但是也有自知之明,當年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項羽,都因為在楚軍絕境之下,被韓信這一簡單之極的計策給徹底打敗,只能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的《垓下歌》名句,然後帶親信鐵騎遠遁,最終於烏江自刎。
項羽如此,他黃穰又能如何比肩?黃穰可不認為他是和項羽一個級別,畢竟項羽能用八千子弟兵最終滅秦,而他黃穰坐擁十餘萬眾,連一個小小的舒縣都沒攻破,讓他情何以堪?
最終,沒有絲毫猶豫,黃穰直接下令撤退,隨著楚歌陣陣,他根本再沒有絲毫破舒縣縣城的希望了,這時候不撤,難道真的等他的軍隊自己土崩瓦解嗎?
只是,很明顯,在漢軍唱出楚歌以後,黃穰在下令撤退已經遲了,因為已經有不少叛軍兵卒做好出逃準備了……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摘選自《史記·項羽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