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安撫諸軍誰效死
漢軍各部兵卒,特別是涼州軍兵卒的變化,皇甫嵩自然有所察覺,一番思索,其第一時間,派人招來伏泉,商討安撫事宜。
接到傳令,伏泉當然也是猜出幾分皇甫嵩傳召自己的用意,他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當即喊了身邊數人一同前往皇甫嵩所在的下曲陽縣縣署。
只是,伏泉的心中,也是有幾分揣測,按理這安撫諸軍,皇甫嵩一人前去就可以了,以他如今槐里侯、冀州牧的聲望,諸將肯定更信服他才對,自己這個副將雖然有著戰功和資歷,但是其實去了也插不上什麼話。
前番自從皇甫嵩被朝廷封為冀州牧后,因為天下各地抽調而來的漢軍,尚未封賞,依舊雲集下曲陽縣城,其本人也未往冀州刺史部的治所鄴城,而是一直呆在下曲陽縣城處理州內公務。
這也苦了下曲陽縣城內的一眾官吏,州郡最高長官在這,他們這些剛剛在漢軍平定太平道黃巾蛾賊后,才被選拔來下曲陽縣城上任的官吏,自然不敢大意,對皇甫嵩照顧周到之極,生怕惹怒了這位大漢名將的直屬長官。
後世很多人會曲解州牧制度,甚至傳出了劉宏允許劉焉重開州牧制度,造成了漢末諸侯混戰的主要原因,其實這是錯誤的。
州牧制度自古有之,其名自前漢成帝綏和元年十二月,「罷部刺史,更置州牧」時,便已有之,此為漢代州牧之設的開始。當時丞相高陵侯翟方進以為:《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乃奏罷刺史,改制州牧。
其後至哀帝建平二年時,陽鄉侯朱博在為御史大夫時,仍奏復刺史,因此復改為刺史,到了元壽二年後,又復為州牧,王莽時也依舊置州牧,期間州牧制度一直沿用到本朝光武帝建武十八年。
光武帝劉秀因為天下已定,需要削弱地方,加強中央集權,減少州郡長官權利已成必然,故而下令「罷州牧,置刺史」。但劉秀依舊置刺史十二人,其制比西漢稍異,不過從稱謂上又恢復了西漢武帝時的叫法,直到如今,平定太平道后,大漢又重複有州牧之設。
此時雖然大漢依舊使用刺史之位,但並不是說不置州牧,一般而言,非重大特殊情況,朝廷依舊會用刺史之位治理一州。然而,太平道黃巾蛾賊禍亂天下,差點覆滅大漢的江山社稷,冀州為太平道謀反主謀張角三兄弟的大本營,若以刺史之職治理冀州,明顯欠缺力度,因此此時皇甫嵩便因時而宜,被大漢朝廷授予了冀州牧之職。
至於以後劉焉建議開設州牧,只不過是為了明確了選用列卿、尚書擔任州牧的建議而已,當然劉宏自然也知道完全使用州牧治理一州的弊端,因此初期,劉宏在批准「重置州牧」后,先後也只是批准三個州牧,而不是把州牧的許可權全部開放。
這其中,也只有劉焉為益州牧,黃琬為豫州牧,劉虞為幽州牧而已,相對於大漢天下十三州,他只設置了三個州牧,而且其中兩個是漢室宗親,可見劉宏對此事是非常謹慎的。當然,後來劉宏病危前,封董卓為并州牧,令其將所屬兵馬交給皇甫嵩統治,那也是劉宏看出了羽翼豐滿,兵多將廣的董卓的野心,下詔明為陞官,實則為了剝奪董卓兵權的明智之舉。
只可惜,計策雖好,劉宏卻是沒耗過時間,早早死了,而劉宏死後,中央朝廷無人鎮壓,大漢所置州牧,可以說並非中央朝廷願意封的,甚至很多人的州牧職位,都是自封自領或者別人請奏的。
到了下曲陽縣官署,見了皇甫嵩,皇甫嵩也不廢話,當下別說明召喚伏泉意圖。
「流川,涼州生變,下曲陽外大營諸郡兵軍心有異,唯涼州兵最甚,今日仆欲安撫其眾,不知汝可願往乎?」
伏泉聞后,不假思索道:「此吾本職,豈敢推辭!」
「善!」
皇甫嵩大笑一聲,隨後便令人備馬以及犒軍所用酒食,他將與伏泉同去城外漢軍大營。漢軍前番攻佔下曲陽縣城后,剛開始幾日,都在城內把守,後來情勢安定,皇甫嵩害怕兵卒久呆城內出現事端,便令全部漢軍,除了那些大戰中傷殘的兵士,還有留一些必要的戍守兵卒在城內駐紮外,其餘漢軍人馬皆返回城外駐紮了。
此時已近十二月,天氣寒冷,今年又提前冷的異常,就連伏泉自己都裹起來厚厚的狐裘,更何況城外的漢軍大營了。聚集在此的天下諸郡兵馬,也因為天氣原因,少了許多平日常有的操練。許多兵卒,都裹著皇甫嵩四處湊齊的厚衣,在營帳里升著火炭,喝著溫酒取暖。
其實,按道理,太平道黃巾蛾賊平定,即使朝廷一時之間,不能明確封賞,但也可以讓這些漢軍提前返回原籍,日後再行封賞也不遲。
按這情況看來,正月之前,朝廷的封賞必定到冀州,至於原因,自然是要讓諸郡兵馬回家過正旦,和親人團聚。當然,如果這些漢軍里,如果有被朝廷抽調去涼州平叛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是臨時前來,並且皇甫嵩事先也沒有通知軍營中兵將,所以到了軍營,隨著皇甫嵩一聲令下,漢軍軍營里便響起了集結的牛角號和擂鼓之聲,無數或睡下或正取暖的漢軍兵卒,聞得此聲,稍作詫異,然後便在本能的驅使下,穿戴整齊衣甲,拿了兵器便往軍營校場趕來。
一時間,大營亂做一團,除了兵將的呼喝聲,就是兵卒的各種慌亂準備的聲音。不過,也僅僅只有數刻鐘時間,大營中的漢軍就已經集結完畢在校場了,這就是強漢的兵馬,即使戰事已定,天氣嚴寒,但該有的職業兵素質,從未有所缺失。
隨著各部兵將上報皇甫嵩,他們麾下兵馬都集結好后,皇甫嵩便在校場閱台上,看了眼台下臉色各異的漢軍兵將,直接就開始寬慰諸軍起來。
說實話,皇甫嵩的語言很簡短,他出身將門,有長留軍中,自然知道安撫諸軍不需要廢話。簡明扼要的將朝廷不會因為些許小事,從而加害任何一個對大漢效忠的兵將后,皇甫嵩便用他和伏泉的名義擔保,之後便讓伏泉對諸軍談話。
這時伏泉看到台下漢軍諸將的神情,也是終於明白皇甫嵩為何會點名相召自己一同來軍營安撫兵將,與其說皇甫嵩讓自己湊個人數,倒不如說皇甫嵩看中的是自己背後的身份。
什麼身份?
自然是伏泉所獨有的外戚身份,從某一方面來說,他說出大漢不會加害有功之臣的這話,可以讓漢軍諸兵將認為這是出自劉宏授意,而且比起一般所謂的劉漢宗親說這話,更加有用。至於原因,一個當今天子的表侄,以及當今皇太子的表兄,這兩個身份足夠使得眾人安心。
皇甫並非庸人,當然明白安撫軍心的道理,而且也知道僅僅是他這個主將去安撫,效果也不會太大,即使他出身天下知名涼州將門皇甫氏,即使他的叔叔是「涼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規,也一樣不行。
伏泉與眾兵將說完以後,和皇甫嵩交談幾句,便一起去各郡兵兵將安撫,畢竟,普通兵卒還好靠著語言忽悠,但是這些漢軍兵將軍官,可不是簡單在校台上胡扯幾句就行的,只有安撫了他們,才算真正將漢軍安撫下來。
漢軍之中,除了伏泉所屬的騎兵中,有昔年征討鮮卑后,便一直跟隨他的北地先零羌稍好些,畢竟他們也算隨伏泉征戰無數,自然相對來說信任伏泉。其他受皇甫嵩徵召,隨護軍司馬傅燮、助軍司馬麴義等涼州大族豪強入關平叛的涼州羌兵,都是唯恐大漢國不分青紅皂白,將他們當做叛賊殺死。
當下,伏泉第一時間招來自己麾下軍職最高的羌人司馬強良,他本來是當初第一時間歸順伏泉,並且主動出兵幫助伏泉征討鮮卑的羌人小部落酋長的兒子。不過後來漢軍征討鮮卑后,便主動留于軍中,不願回部落,據說他父親兒子眾多,他就算回部落,估計也沒有當漢軍軍官過得好,更何況漢人的花花世界肯定比羌人的好。
嚴格來說,強良卻是心慕王化,主動歸化願做漢人的典型,這也是伏泉一力提拔他做軍中司馬的原因。除了因為他征討鮮卑的戰功以外,更是為了要讓他在願意跟隨自己的羌人中,樹立一個榜樣,讓更多的羌兵主動順從自己。
這和歷史上諸多漢末涼州軍閥,靠著羌兵起家的路子是一樣的,如董卓、馬騰無一不是對麾下歸順羌兵推心置腹,再配合涼州漢軍的精銳,最終能稱雄一方的原因,就是後來的劉備,也是如此。
歷史上的蜀漢,在很大程度上,要藉助羌人的軍事力量才能苦苦在三國中支撐。這之中,除了因為羌族對於劉備的好感以外,剩下的就是劉備乃至後來的蜀漢,對於羌人出身或者有羌人血緣的將領的提拔,令得他們願意為弱小的蜀漢赴死。
至於羌人對劉備有好感,原因當然不是劉備所打出的漢室延續的旗號,真正的原因,卻是在於一件不起眼的東西,那就是氂牛尾。
沒錯,就是氂牛尾,看似可笑,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劉備從小家貧,只能隨母以販履織席為業,而編織履席,就使得他不可避免的與羌人的特產氂牛尾結下了不解之緣。以至於在後來行事上,因為對於羌族的熟悉,對待羌族,劉備所為,使得諸羌誓死相隨。
而自劉備建立蜀漢后,青旄等羌族部落的騎兵常年跟隨劉備出生入死,又特別為諸葛亮所看重,在許多書信中屢屢提及;另外,就是為劉備佔領益州立下大功的馬超,也有羌族血統,雖然之後劉備因為某些原因疏遠,但依舊給予重權;乃至於諸葛亮出岐山北伐時,涼州諸羌族,皆是群起響應;更有甚者,最後一名為漢朝捐軀的將軍姜維,也像他的姓氏「姜」顯示的那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羌族人。當漢朝在大多數漢族人心目中已經像肥皂泡那樣破滅之時,羌人卻還在為之浴血奮戰。
強良出身北地郡先零羌,因他有射鵰之能,又是羌人豪酋之子,在羌人中威望也算極高,
由他出面安撫眾羌最好不過。
不過,要讓強良安撫其眾,首先要自然要先讓他安心,畢竟,說到底,北地先零羌謀反的部落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他父親的部落。如果有的話,無論他父親是被迫參與,還是主動謀亂,無疑都對他是不利的。當然,換句話說,如果強良這個最大嫌疑人都信奉大漢,其他羌人有什麼理由害怕大漢呢?
而叛亂被脅迫,這也是很有可能的,漢羌百年大戰,歷次羌亂,都並非所有羌人主動挑起的,無一不是一兩個部落挑事,隨後隨著事態擴大,最終導致所有羌族,或主動或被動只能與漢朝死磕。
伏泉找上他開解道:「汝隨孤征戰數年,前後自塞外入中原,輾轉萬里無算,殲敵無數,為大漢立下赫赫戰功,身居司馬高位,縱然汝族生亂,只要汝心向大漢,孤必保汝無憂。」
「……」強良抿嘴默然,並未說話,歸根到底,他的身份實在是太敏感,敏感到他這個只想要做漢人的歸化羌人,都不敢流露出一絲對家鄉的懷念。
「莫非汝不信孤?」
強良被伏泉這一問,問的惶恐,連忙回道:「君侯所言,良自信之,然軍中流言日起,朝廷屢現賞罰偏頗之舉,良信軍侯,卻難信朝廷!」
「放心!孤在此,無人敢動爾等!」伏泉頷首正聲說道,強良話語里並未稱自己為「中郎」,而是用他的陽都侯爵位稱呼,已然依舊在視自己為主,這已說明他的心思,自己當然要保他。
至於強良所說朝廷賞罰偏頗,自然是指如護軍司馬傅燮等人,立功后,可以封侯卻因為朝廷上層彈劾,而失去封侯的事情,這自然極大的打壓了這些兵將對朝廷的信服度,想來日後邊將不敬京師,其中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君侯大恩,良必效死!」
望著一臉激動的強良,伏泉又道:「善!如今孤有一事,需爾為之?」
「何事?」
「軍中羌人無數,孤欲使爾勸服諸羌,令其好生待于軍中,不得生事。其等皆為大漢有功之臣,縱羌人為禍,亦與其等無關,待朝廷封賞下達,必可安心也!」
聞得伏泉所言,強良遲疑片刻,這才臉色凝重的行禮道:「諾。」
他的家人、朋友現在可能都是大漢國叛逆,而他現在卻是大漢國軍將,還要勸服同族一起為大漢效死,甚至日後,他們有可能戰場相見,道這一聲「諾」,卻是於他而言,如重千斤。
見到強良神色,伏泉自然洞悉其心思,不過卻無話可勸,只能輕輕對他肩膀拍了幾下,隨後搖頭離開。他若是看的對,就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選擇,否則,就算他為自己赴死幾年,那也休怪自己不認昔日戰場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