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獵手
前兩天,班索無意間發現路上有草和幼樹被踩折的痕迹。
他滿懷期盼地順著線索找去,宛若泅水時抓中一片羽毛。尋了兩天,跡象越來越明顯,有蹄印和靴印,有車輪滾過的轍跡。接近了!他連夜追尋,生怕斷了線索。
此時他已進入叢林丘陵地帶。
丘陵的地勢大起大伏,近有連片的花海以及隨風搖曳的蘑菇林,遠處是被洪流沖刷得干禿禿的河谷。幾條暗紅的大河流發源自河谷中央的湖泊,分出大量的支流遍布整個森林。最顯眼的是紮根於大湖的聖樹,它像是天空與森林的樑柱,直直地貫穿幾層冰雲,遙遙望不見樹梢。
遍野的花卉開得極爛漫,為丘陵邊緣綴了美麗的花圈。花與花、枝與枝之間連了層層疊疊的蛛網,網上掛了一些飛鳥的羽毛、蟲子的甲殼甚至是林獸的骨架。一朵尋常的花飄散出清雅的香氣,招引了一隻大頭蜂。蜂停在花瓣上,準備探頭采蜜。突然花蕊驟長,像蛙舌一般將蜂捲住,吞入花中,而後花瓣合攏,完成了一場欺詐的獵食表演。
班索不敢靠近花叢,因為美麗的誘惑中藏了猙獰的「獠牙」。他也不敢走近草叢,握住短刀,緊張地防備類似草蟒的叢林獵手。草蟒除了口無獠牙、皮上長草、尾部生根之外,和普通的蟒蛇沒有太大區別,能將獵物纏勒到斷氣。
折了的幼枝、深淺不一的靴印、未完全乾化的馴獸糞便、獸牽車的轍痕……不少新鮮的痕迹表明此路在不久前有人族的隊伍經過,不用一天,他就能追上這支行進緩慢的隊伍。令他困惑的是,路徑指向那棵掛滿瀑布的大樹。那裡真的會存在一座人族的城嗎?
現在的他已然平復了心情,還把準備與他人交談的辭措在心裡推演了好幾遍。他在路旁看到灌林間有一個大水泊,想到要把臉洗乾淨,便走了過去。
泊中的水乾淨、澄澈,倒映出一張線條粗獷的臉龐,稜角分明的下巴抵著寬闊的肩膀和勻實的胸膛。班索蹲在水邊,捧起一掬清水,狠狠地搓了搓臉。泥濁的水從指間滲下,滴碎了水面的倒影。
倒影被漣漪撥散后,露出一大片魚鱗,很快水面平復回一面清澈的鏡子。他警惕地環顧,發現自己被詭異的流水包圍了。水泊偷偷地分出溪流,把他身後的灌木叢都圈住了。
又是偽裝成水泊的水獸!難怪水泊的水沒有結冰。
數天前他循著林獸的足跡走到水邊,曾中了它的陷阱,險些遇難。他曾警告自己要注意它的氣味,但此刻仍被它的外形欺騙了。班索當即起身,踩著灌木往外跑。
水獸放棄偽裝,翻露出蛇一般修長的軀體,倏地將獵物裹進體內。
班索被吞入水獸體內,遭受腸道的擠磨。他抽出腰間的短刀扎在肉壁上,劃出一道傷口。污黑的血從刀口噴出,把他淋得通身濕漉。
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班索逼迫自己吸吮噁心的獸血。苦澀的血淌入腔內,傾刻化成綿綿不絕的勁力,暴漲的力量使他得以撕裂水獸的腔腹。
水獸拚命掙扎,使腹內的酸液蕩漾得湧上涌下。浸泡了酸液后,皮膚「滋滋」地潰爛,又不斷地修復。又癢又辣的刺痛使班索渾身難受,憋著勁在肉壁上撐開一條通道。清水漫了進來,滌除了他身上的污穢。
游出水面后,他揪住灌木爬上岸。背後的水面隨即恢復平靜,倒映著一個比獸妖精更魁梧的高大身影。
與此同時,距離湖泊較遠的林地上,犬吠聲驟然響起。十數只長鼻犬轉身齜牙咆哮,不等哨令就爭先奔往來時的路。
中年獵手俯身撫摸自己的長鼻犬,想讓它鎮靜下來,以免驚擾了狩獵對象。不清楚是什麼原因,犬獸亢奮得不聽使喚。他剛鬆手,這隻長鼻犬也猛地朝同類消失的方向奔去。
「嘿!夥計們,快跟上去,也許我們發現了不得的獵物!」
一聲令下,幾位獵手快步追上,翻過草叢,消失在灌木林。
不一會兒,犬的哀嚎聲驟起,夾雜著含糊的咆哮,更有獵手的求救聲傳來。中年獵手停止了腳步。聽那邊的動靜,顯然獵物比想象中的強大,不知道手下們能不能應付?
中年人取下包裹,拿出工具和材料,製作了幾個簡易的陷阱。把陷阱布置好后,他躲藏在茂密的草地,耐心地等待。
搏鬥聲響持續的時間不長,獸的吼叫和人的呼喚都平息了。過了片刻,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中年獵手緊張地握住淬染了毒草汁的匕首。
「呼——呼——」
一個奴隸隊的獵手喘著粗氣在灌木林慌張地逃竄,其手臂和腳幾度被枯枝戳傷。但是他已顧不及處理傷口了,因為身後發生了比受傷更可怕的事。
在奔逃的過程中,他沒注意躲避隱藏在草叢間的簡易陷阱,不慎踩中繩套,「唰」的一聲被倒吊在樹上。
獵手的中年同夥從藏身的地方探出身,看到中陷阱的是自己人,於是彎腰躡足走過去,將倒霉的傢伙解下來。
中年獵手麻利地為他解除腳踝的繩套,把他扶到密草叢,低聲急問:「怎麼只有你跑回來?其他的人呢!」
受傷的獵手哆嗦著嘴唇,結結巴巴地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中年人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大致意思——他們遇到了從未有見過的獸妖精,連阿蘇魯也無法抗衡。
中年人看到他後背的毛皮衣濕透了,伸手一抹,滿掌的血。把開了口的毛皮衣解下,呈露三道深入骨的爪痕,像是被熊類林獸摑了一掌。看到這個比臉更大的爪印,他皺緊了眉頭,這般嚴重的傷勢,估計也活不成了。
他割取一段帶有爪痕的毛皮,要拿回去給「長鼻子」辨認。像他們這樣的隊伍只要能找到珍貴獵物的重要線索,那麼所有犧牲都是值得的。
裝好那段帶爪痕的毛皮后,中年人轉身將欲離開,發覺褲腳被屬下扯住。
「別拋下我!等等我,」重傷的獵手扶著中年人的腳,艱難地爬起,「我還能走,懇求你——」
望著屬下的哀求的神情,他嘆了一聲,揮匕首划斷其脖子,果斷地結束了對方的痛苦,抽回腿,頭也不回地匆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