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心劫
孫小六確實很麻煩。
因為這麻煩不是一般的麻煩。
他覺得任何人碰到他這樣的麻煩，肯定都會覺得特別麻煩。
因為他這時候，正在跟他的乾爹拚命。
沒錯，孫小六身穿雪龍銀須鎧，手持藍鋼寒冰槍，正在跟身著黃金鎖子甲，手握如意金箍棒，號稱混元以下無敵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決鬥。
從一開始，他就有一種跟天斗的力不從心感——從小到大，齊天大聖都是他心中的天，他連做夢都沒夢到過，有一天居然要跟乾爹生死相搏。
金箍棒每一次揮動，都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孫小六越打越手軟，很快就連接招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一路奔逃。
他兩隻腳，孫悟空駕筋斗雲。
用屁股想他也跑不掉。
孫小六已經在開始想象自己葬禮上到底有哪些人會哭了——也難得他玩世不恭了一兩百年，都這會兒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
爹不會哭，他老人家最喜歡綳著。
娘肯定會，別看平時揍他娘比爹還狠，但娘的心其實是豆腐做的。
姐姐們肯定也會哭，二姐難說，她那麼冷，就算哭也是淚往心裡流。
小白肯定會哭……
不，小白不會哭，小白已經被乾爹殺了啊！
小白被乾爹殺了！
乾爹為什麼要殺小白啊？
孫小六突然哭起來，他覺得他不能跑了，一定要問問清楚，乾爹為什麼要殺小白，於是，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乾爹，你為啥要殺小白？」
孫悟空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說啊，你為啥要殺小白？」孫小六很生氣，他不喜歡冷冰冰的孫悟空。
可孫悟空還是沒回答，依舊冷冷地看著他。
「回答俺！」孫小六胸中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丹田裡的綠色光團，穴竅里的綠色光點，一齊變成緋紅的顏色……
山頂，閉目盤膝坐在靈石上的孫小六發出衝天紅光。
「喲！」年青人一驚，道：「這就要變了呀！」
孫悟空神色凝重，一言不發。
是的，孫小六變了。
整個人變成一團紅色火球，狠狠砸向孫悟空。
「說話啊，你為啥不說話，回答俺！」他挺槍直刺孫悟空胸腹。
孫悟空還是那般冰冷的面容，舉起金箍棒和孫小六打在一處。
孫小六身上的紅色越來越盛，由緋紅變為血紅。
「別讓它變成紅色。」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
「這是你跟俺說的，俺為啥還要聽你的！」他不管不顧，繼續撲向孫悟空。
「別讓他變成紅色。」聲音重複。
「俺不聽！」孫小六露出長長的獠牙，發出凄厲的嘶吼。
「別讓它變成紅色。」聲音繼續重複，語氣沒有絲毫改變。
孫小六咬牙把槍刺向孫悟空，不再管那腦子裡的聲音，他現在只想毀滅，毀滅，毀滅眼前這隻自己曾經很尊重敬愛的猴子，毀滅這一切，毀滅這個世界。
天地崩塌，星空移轉，整個世界像破碎的水晶一樣塊塊掉落，露出後面深沉的黑暗。
無數生靈在驚叫中倉皇奔逃，緊接就被那黑暗吞噬，無影無蹤。
黑暗開始肆掠，瘋狂向這個世界擴張，碰到的一切都被它們吞噬得一乾二淨。
人族被吞噬了，魔族被吞噬了，佛門被吞噬了，天庭也被吞噬了……
最後，輪到妖族。
花果山一點點褪去盎然的綠色，城池和房屋在垮塌，黑暗向妖族子民席捲而來。
獼猴家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眼裡含著淚水，看著天上正在戰鬥的兩隻猴子，呼喚著孫小六的名字，全然不顧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已經來到他們身後。
戰鬥中的孫小六突然停下，發狂一般向獼猴王府飛去，在黑暗吞噬獼猴家眾人之前，撐住了它。
孫悟空緊隨而來，揮起金箍棒砸向孫小六後腦勺。
獼猴家眾人一起發出痛苦的呼喊，卻對這不可抵禦的一棒毫無辦法。
孫小六身上的血色火焰突然熄滅，綠色光芒再次把他籠罩。
他死死地撐住那黑暗，回過頭來，看著他的乾爹，淡淡地道：「俺死了后，你來撐著它。」
孫悟空一愣，金箍棒懸在他頭頂。
孫小六咧嘴一笑，「記得別鬆手。」
金箍棒從孫悟空手裡掉落，砸進塵土。
……
花果嶺山頂，一陣風吹來，颳起漫天沙塵，孫悟空沒有用定風訣，就這樣任風沙吹打在他身上。
年青人哈哈一笑，對孫悟空道：「用不著我啦，我回去喝酒吃肉。」
說完消失不見。
沙塵過後，山頂地面又變回石頭，天上烏雲早就消失不見，孫小六渾身發出嫩綠光芒。
那光芒越來越盛，很快把孫小六完全包圍，孫悟空看著那綠色光團，良久，忽而一笑。
這笑的意味很複雜，似欣慰，也似酸楚，隱隱還有些痛苦，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出些驕傲的情緒來。
光團無聲散開，孫小六完全消失在靈石上，又或者是他變成那些四散飛舞的光點，就像發出綠光的螢火蟲。
花果嶺山頂忽然陷入黑暗之中，山頂上的天空，無數繁星閃耀。
最亮的那顆星，驀然發出一縷白色光絲，射向挨它最近一顆星，接著，這顆星也發出一縷同樣的光絲，射向與它距離最近的星，接著又是下一顆……
沒過多久，天空所有的星，都被白色光絲串聯起來。
細看，便會發現那些星星分成了十四組，像極孫小六身上的十四條經脈。
在花果嶺山頂飛舞的螢火蟲忽然向靈石飛去，很快在靈石上集合完畢。
山風驟來，龐大的天地元氣開始朝螢火蟲們匯聚。
孫悟空最後看了一眼靈石上的螢火蟲，閃身消失在山頂。
螢火蟲發出的光越來越明亮，天上繁星也跟著爆發刺眼光芒。
世界明明還是白天，但花果嶺的黑夜誰都能看見，山頂的綠，天空的白，特別顯眼。
螢火蟲開始有序地排列，照著天上星辰的序位，彷彿那些串連在一起的星星就是他們的指引。
排列完成的螢火蟲開始從上到下逐漸熄滅，一個清秀的臉龐在螢光下漸漸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