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三點和十五點
收音機，爺爺的收音機，如果爺爺還活著的話，我一定會說是我的收音機，因為連爺爺都是我的，那爺爺的一切不是我的還會是誰的？和爺爺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要聽收音機，爺爺是在全神貫注的聽，而我卻是在它唱歌的時候偶爾駐足仔細地聽一下，每天就是那幾首歌，「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還有「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雪山升起了紅太陽，拉薩城內閃金光，……」
爺爺死了，喜平的媽媽，「那個甚」大娘沒有騙我，爸爸、媽媽去幫著埋了，沒有帶我，我知道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知道埋在了哪裡。
爺爺不會騎自行車，在他不想種地的那些日子裡，只要是爸爸回來，他就推上爸爸的自行車，把我放在大樑上慢慢地推，開始很不熟練，到後來越推越遠，有一次把我推了很遠很遠，推到了他種的地里，那時候好像地里沒有了莊稼，地邊塄上也只有些許乾枯了的草，那塊地的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墳堆，不是圓的，好像是長一點兒的。
爺爺讓我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然後對我說：「這裡面埋著你奶奶。」
「那還不把奶奶給憋死嘮。」我急著說道。
「人死了，就憋不死了。」
對於爺爺的話，我是信呢還是不信，信吧，那根本就不可信，不信吧，那又是爺爺說的，所以我很糾結。
「等爺爺死了也會埋在這裡面。唉！」爺爺說罷，嘆了口氣。
難道爺爺也會死嗎？我又沒有氣爺爺，爺爺怎麼可能會死呢？
「也埋在這個墳里嗎？那你一定能見到奶奶，她肯定被憋死了。所以說，你不能死，那憋死是很難受的。如果你被埋在裡面，我一定會把你刨出來的。」我只當爺爺是在說笑了，便隨口說了一句。現在想起來真應該好好考慮考慮再說。
也許是爺爺記住了我的話，當那天爸爸、媽媽幫著把爺爺埋了以後，第二天就把我弄走了。
見到了爺爺的收音機，便想起了爺爺，和我們的家，收音機放在柜子上，在收音機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個八吋的相框，裡面只有一張照片，那就是我奶奶，照片拍的很好，層次分明很清晰。
逢年過節的時候，爺爺就在櫃蓋上擺上點心、大棗、梨什麼的，然後讓我跪在地上磕頭，只磕三下，我不知道為什麼只磕三下，多一下不好嗎？
我站起來，爺爺就拿起一塊點心對著奶奶的照片好像說了些什麼，然後遞給我，我就晃著肩膀高興地吃起來，再看看奶奶的照片，奶奶抿著嘴笑了。
如果我自己伸手拿起來，就是不吃，看看奶奶，她卻是一臉的嚴肅。
所以，我覺得奶奶的照片拍的好。不知現在是否還掛在那裡。如果還在，應該往這邊挪一挪，那邊掛上爺爺的照片。
在收音機的右邊靠近窗戶的地方，放了一個玻璃罐子，養了一條小金魚，我天天喂它幾粒小米飯，因為那時它還很小。曾經寫信給爸爸，提到過餵魚的事，爸爸說送給喜平了，連那個玻璃罐子。
左邊有一個書架，上邊插了好多大書，我沒有動過，那是爺爺的書，放的整整齊齊，不像我的小人書，窗台上、炕上，扔得到處都是。
在書架上面的牆上掛了一個掛鐘，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上面的鐘點和下面的擺，每擺一下，就會「滴答」響一聲，當大針指向十二，小針指向三的時候，就會發出三聲嘹亮的聲音，「當，當，當，」讓人聽了蕩氣迴腸。
其實我很喜歡十二點，那個嘹亮的聲音就會連續敲響十二下，不喜歡一點，才響一下，就跟半點似的。
每個禮拜一，爺爺都要打開那個玻璃窗「吱吱」的上發條，我問爺爺在幹啥？爺爺說在給它吃飯。如果忘記了，它就停了，不給走了，不過好在它不會被餓死，上上發條就又走上了。
收音機有時也會說謊，有一次我午覺醒來，「當，當，當」的鐘聲剛好響起，是三聲，我看看掛鐘正好三點。姐姐當時正在聽收音機，忽然「嘀，嘀，嘀，嘀，嘀，嗒……剛才最後一響是bj時間十五點整。」
我一下火了，跳到地上，指著收音機說道：「盡胡說八道，發燒了吧。」
姐姐摸摸收音機笑著說：「嗯，挺熱的。」
「晚了不說，還算錯了點，明明三點，還愣說是十五點。還二百五呢，想說多少說多少。」我還真是生氣了。
可姐姐就是向著人家，還說十五點就是三點，十六點就是四點。
「你要買十五個雞蛋，我給你三個，說三個就是十五個，你幹嗎？還上初二了，真不知道你咋就沒蹲班。收音機里天天講擦亮眼睛，提高警惕，鬥爭到底。真不知道你咋就沒記住。你們女孩兒就是傻，被別人騙了當媳婦，自己辛辛苦苦生個孩子，又擦屁股，又洗衣服，最後還姓了別人的姓，我媽就是，我看你將來也一樣。」越說越氣，我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再也說不下去了，瞪了一眼低著頭捂著臉「咯咯咯」不知是哭還是在笑的姐姐，我怒氣沖沖的摔門而去，找我的女朋友們玩去了。
後來我弄明白的時候，這件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看到了這台收音機，就想起了一件一件的往事。
我開始是熱淚盈眶，後來是淚流滿面，抱著收音機的手開始顫抖了，從胸腔發出來的抽泣帶動了肩膀，帶動了全身，都在劇烈地抖動著。
姐姐雙手緊緊抱著我的左臂，使勁地搖晃著，帶著哭腔喊著：「你咋啦？弟弟！你咋啦？你醒醒！快來呀，奶奶，二姑，快來呀！」
姥姥和媽媽急忙過來，從後面抱住我。
「嘀，嘀，嘀，嘀，嘀，嗒……剛才最後一響是bj時間二十點整。」
我顫抖的站直了，轉過身來，一把把姐姐摟在胸前，喊了一聲：「姐姐，我錯了！」便嚎啕大哭起來。
姐姐雙手摟著我的腰，一隻手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說道：「姐姐不怪你，姐姐知道你會明白的，姐姐那是在偷偷地笑，你以為我是在哭嗎？」說著說著，姐姐也哭了起來。
我是在想爺爺，姐姐也許也在想爺爺，或許是想爸爸、媽媽，因為那一年是姐姐刻骨難忘的一年，爸爸死了，媽媽和她被從城市攆到了鄉村，那個讓她們家破人亡的領導，霸佔了她們的房子，家裡的糧食和煤球都不讓拿出來，到了鄉下租個破屋，沒吃的，沒燒的，就是要逼她們就範，姐姐幾經輾轉躲到了我家才算逃過一劫。
姐姐的媽媽到現在都聯繫不上。
其實我知道，姐姐那天真的是被我氣哭了。
「這孩子咋啦今兒這是，回來遲了，別不是撲上爛七八糟了吧？」姥姥被嚇壞了，膽戰心驚地說道。
「哪有爛七八糟，別不是受了啥刺激了吧，這可咋辦呀，我爹也不在家，這是。」媽媽也站不住了。
我趕緊騰出右手把媽媽摟了過來。
姐姐沒忘了騰出一隻手，揪住我的左耳朵使勁晃著，「你又嚇了我一回！」
媽媽伸手捂住我的右耳朵，哽咽著。
姥姥在旁邊急的直跺腳，「嚇死了，嚇死了，叫你們嚇死了。」
在那個年代，哪一家不是在驚恐、慌亂、飢餓、寒冷中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