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念得深切
玉珍忙上了茶,月華遂又坐在琴案旁,專心演奏起來,很快便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與琴音融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曲子,只恨不得將自己化作琴音,凌空飛走。
妙韻那邊也聽得入神,和著樂曲頭頸輕晃,指尖微動,雙目虛合,一臉陶醉,似飲了醇釀一般,如醉如痴,完全沉浸在這支樂曲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一曲終了,妙韻竟直接起身告辭:「姑娘的琴藝突飛猛進,有如神助,指法嫻熟,意境悠遠,琴音如同天籟,人間罕有聽聞。妙韻慚愧,這就去找蘇媽媽請辭。」
月華有心挽留,卻找不到借口,只怕那些虛與委蛇的理由,反而成了對妙韻的羞辱。
只問了句:「不知妙韻姐姐打算去哪裡高就?」
妙韻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只說道:「月華,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真希望上天開恩,能賞你格外的造化。」
月華似懂非懂,看著妙韻的身影,心頭悵然。
再說妙韻一路走,一路難以置信地搖頭,覺得月華琴藝突然精進到這麼高的境界,簡直不可思議,上一次聽她彈琴,分明還嘔啞嘲哳,不堪入耳呢,難不成是她藏巧,可為什麼在一夜之間又才情盡顯呢?
及至見到了蘇媚兒,妙韻的說詞卻又不同了:「恭喜蘇媽媽,賀喜蘇媽媽,月華姑娘的琴藝日益精進,已然可以獨擋一面了。」
蘇媚兒聽了,自然一臉喜色,月華雕琢的越完美,回報自然也越豐厚。
於是高興地說道:「都是妙韻姑娘的功勞,這一陣子辛苦你了,我要好好的賞你才是。」
說著,看了身邊的婉兒一眼,「我記得柜子里,還有塊上好的雪青色流金軟緞,你拿出來,送給妙韻姑娘做身新衣裳。」
接著話鋒一轉,吩咐妙韻:「館里新收了幾個小丫頭片子,你抓緊趕過去看看,挑那入眼的,有靈氣的好生調教,我們眼見得老了,要多培養新人,這媚奴館才能長盛不衰,這樣大家才能都有得吃。」
妙韻唯唯告退,蘇媚兒又加了一句:「讓俏姿馬上到我這裡來,你替她在新人兒那盯著。」
原來這妙韻、俏姿從前也都是館里的金牌,因為年長色衰無人問津而生計困難。
所幸,她們兩個尚有一技之長,妙韻會彈琴,俏姿擅歌舞,因而,得已在媚奴館存身,暫時避免了流落街頭的命運。
再說俏姿得了消息就忙著趕了過來,蘇媚兒便打發她到香雪園來,專門教月華公主習歌舞技藝。
可憐月華公主在這方面毫無基礎,學得十分辛苦。
完全是憑著一股不屈的狠勁,才支撐下來。
饒是這樣,她依舊利用晚間,不間斷地寫字繪畫,不時將寫好的東西送到水墨齋,換些個錢來。
雖然有些累,但日子依舊過得很快,轉眼又是月余。
月華公主總想找個機會,再到水墨齋看看。
黎青一直說字畫賣的很好,不斷拿回錢來,卻不知都是些什麼人買了去。
若是能親自守在店裡,或許可以再碰到那個清貴的男子。
月華公主這樣想的時候,常常不由自主地羞紅了臉。
這段時間,月華公主從大家的聊天閑敘中,已慢慢知曉媚奴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每每想到此後要依靠技藝與身體博取男人的歡娛來賺錢糊口,月華公主就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常常會想到用死亡來逃避所有的痛苦與艱難,卻總是心有不甘,此時,她才慢慢懂得,死其實很容易,而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很困難的事情。
有意無意間,她開始試著走出香雪園,卻發現,這裡居然是有人守著的,她獨自一人,根本踏不出園子半步,說穿了,此時的她,根本沒有自由。
也想過就這樣隨波逐流混日子,活到哪天算哪天,可是與生俱來的高貴,卻不允許她墮落。
若就此沉淪,那生命中的每一個時刻,從此都變成一種煎熬,心靈時刻都遭受著先祖的鞭笞。
對月華來說,苟且偷生是比抗爭至死更可怕的事情,是她無法忍受的屈辱,所以,她的內心已慢慢做好了準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這無望的日子裡,支撐她堅持下去的,竟然是那支聽來的曲子,還有那個清瘦的身影。
或者是害怕遺忘,或者是念得深切,月華開始仔細將記憶中的身影描繪到畫里。
在闊朗高遠、浩浩蕩蕩的山水間,一個身披鶴氅的男人,泰然坐在山石古樹旁,專心撫琴。
蘇黎青曾要把這畫幅拿去賣掉,月華卻是不肯,只說畫的不好,還是不要拿到水墨齋為好。
這一天,滿心惆悵的月華公主,又站到畫前,獃獃凝望。
院子里突然傳來蘇黎青興奮的喊聲:「姑娘們,快到我園子里來,我有寶貝給你們看。」
月華公主循聲望去,就見蘇黎青興奮得滿臉通紅、手舞足蹈,黯然黃昏中的所有的沉悶、凄清與寂寥,都被他的活力一掃而空。
小玲子已經竄跳著跑到他的跟前,「黎青哥哥,是什麼好東西?你帶來了嗎?」
「到了我園子里才能看到的。」蘇黎青回了一句,又扯開嗓子叫道:「月華,快些出來!」
月華公主剛走出屋子,玉珍就抱著大紅紗面、灰鼠裡子的避雪斗篷追了上來,披到了月華公主的身上,嘴裡念叨著:「外面這麼冷,小心著涼。」
說實話,蘇媚兒對月華公主還是很照顧的,衣食想得都很周到。
月華其實很害怕在不知不覺間,被蘇媚兒收攏,違背內心,按她的意願做事,不免心頭惴惴,卻無法拒絕。
蘇黎青看見玉珍,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然,「玉珍,你絕對想不到,那隻母猴子下崽了!」
向來淡然的玉珍聽到此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激動地扯住蘇黎青的胳膊,連連追問:「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你不是在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