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報恩

  白家歷來是妖族裡的大家族,按照現世界的那套皇權法則,也算是諸侯國那一等級的人物。妖王在幾百年前就去世了,能撐起整個妖族的,也就是妖族裡的幾大家族了。


  這樣的家族裡,帶來那麼一兩個人,也不算是什麼怪事。妖族裡將人類帶回妖界報恩的也很多。懸鈴將徐建業安置在下人房間里,穿上管家的袍子,就去見家主了。


  家主還是老樣子,續著一頭銀白的頭髮,常年穿著寬大的吳服,手中拿著一柄翡翠玉的煙斗。家主長著一張正直的國字臉,性格也是正直,那雙帶著點金光的眸子總是給人過於嚴謹的感覺。這和白彥大不一樣,白彥長得太妖媚,就連妖怪們看到那張臉,都忍不住傾倒。白彥脾性更是放蕩不羈,像是天生為了遨遊天空的自由而活。


  懸鈴常常覺得,白彥才是一隻真正的妖,他活出了妖怪的本色,天地之間,放浪形骸。而家主,和所有大家族中的家主都是一樣的。


  懸鈴恭恭敬敬的朝著家主問安,三年不見,天雷在他身上鑿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懸鈴從一個周正的年輕人,一下子到了中年。而家主,家主還是那麼正直,歲月幾乎已經不會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了。


  「白彥的成年禮快到了。」家主說,「正好你回來了,就主持一下他的成人禮吧,畢竟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懸鈴點點頭,心想著「時間真快呢,我去渡劫的時候,感覺少爺還是個沒長大的豆芽丁呢!」


  「還有你帶來的那個孩子……」家主又道,懸鈴心中一驚,他還沒有和族裡報備,家主已經感覺到他的氣息了。整個白家官邸跟個皇宮一樣大,但家主還是捕捉到在角落裡的那個人。


  「他身上戾氣太重啊!」家主緩緩道,一個圓潤的煙圈慢慢地升起,「得管一管他的心性啊。」


  懸鈴點點頭,隨後緩緩退下了。


  整個官邸都在舉辦白彥的成人禮,懸鈴將徐建業安置在人跡罕至的院落。白家官邸大,也不瞅著沒有地方。白彥聽說懸鈴回來了,居然高高興興地來找他,還賞了他一塊銅製的懷錶,說是像懸鈴這樣懶散的妖怪,居然能度過天劫,真是厲害了。


  那也是徐建業第一次在角落裡看到白彥。很少人看到白彥能不自卑的,白彥在最好的年紀里,擁有者所有人都無法比及的財富和權利,這是讓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而徐建業就躲在黑暗裡,去仰望這個帶著星光的少年。


  白彥眼皮子一抬,自然也感覺到那個躲在暗處瑟瑟發抖的孩子,那狐媚的眸子里有著流光浮動,像是夜幕里的星光。而星光只是存在一刻,霎時間卻又變成了凶厲的殺氣。


  白彥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會突然凶厲得過分,人命在他眼中,好像也只是玩物。


  懸鈴趕緊搶先站在徐建業跟前,擋住了白彥的目光,白彥看到懸鈴,玩味的笑了笑。


  白彥拍了拍懸鈴的肩膀,「懸鈴啊,你就是心太軟了,這樣遲早會出問題的。」


  懸鈴不大明白白彥所謂的出問題是什麼意思,大抵是妖生過的太單調,除了天雷那事,也沒遇到什麼大起大悲的挫折,不明白一語成讖那句話。


  在白彥成人禮之後,家主就將五境島賜給他,當時全家族的人都震驚了。懸鈴是服侍家主的官家,對五境島也有點熟悉,聽聞五境島中有著堪比唐皇宮的官邸,裡面藏著老妖王的內丹,當年家主可是特地殺入陰陽師內部,去了北海極源之地,請來了一隻千年鬼怪,去鎮守那白千官邸。


  家主將五境島給了白彥,是想將白彥當成白家下一代家主培養了。


  白彥走了以後,白家官邸也就漸漸安靜了,這家族主宅裡面住著的永遠只是一些老人,沒了少年的氣息,變得一日復一日的沉悶。


  而徐建業也在這日復一日的沉悶中,漸漸長大了。在他十八歲那年,他高中狀元,來到了那個將他的一生毀的七零八落的官場。懸鈴知道,這麼多年,雖然他在白家也能錦衣玉食,但他從來沒有忘了要回去報仇。


  殺了君王么?不,君王之流,也不過是聽信小人的讒言罷了,一定是有人看不慣他們徐家,才會在這之後策劃了這一切。


  而這些事情,懸鈴已經無從知曉了。這些年,懸鈴雖然把徐建業當成親生孩子來養,但徐建業總是會記起火災那日懸鈴抓著長劍站在他背後的場景,在那場大火里,懸鈴救了他,但在他眼裡,懸鈴和地獄羅剎沒有兩樣。


  徐建業永遠也沒把懸鈴當家人。


  直到懸鈴再次見到徐建業,徐建業卻是來取懸鈴性命的。


  徐建業成為狀元后,確實走上了平步青雲的道路,這對他調查當日徐府滅門之事很有幫助。他不僅僅事業出色,甚至得到了皇長女的傾心。只是皇家對他娶皇長女,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則,脫離白家,認親王為父。這樣皇長女嫁的就是親王之子了。


  二則,殺了當年屠殺五十名錦衣衛的那個妖怪。朝堂之上,不容妖怪作祟,只有徐建業殺了妖怪,皇帝才相信他和妖怪沒有糾葛。


  懸鈴心想,他這條命,本來就是徐建業救的,如今徐建業要取他的性命,他別無怨言。


  但那帶著銀光的刀,看得懸鈴心中一寒。懸鈴恍惚覺得過了這十幾年,倒不如當日給那天雷直接劈死。他才明白了白彥的話,他終究還是心太軟。


  徐建業沒有能力殺了懸鈴,反倒是被家主殺了。


  家主乃是白家至尊,在整個妖界,如今也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他只是揮了揮手,便是有金光閃過,徐建業那較弱的身體瞬間就四分五裂了,血液噴湧出來,像是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的紅色的雪。


  家主道,「這樣忘恩負義的人,留著有什麼用?」


  懸鈴嘆了口氣,其實這些年,徐建業很努力了,但他不是妖族的人,他對於白家不會有什麼歸宿感。懸鈴對他而言,終究還是流著不同血種的妖怪,他的宏圖和大願也終將在那朝堂中展現。而在他更夠更加平步青雲的時候,懸鈴成了他等候登頂的最後一塊踏腳石。


  往前一步,那他就是皇親,往後一步,那就是違逆。


  懸鈴無法評斷徐建業這樣做法的好與壞,只是懸鈴實在沒辦法恨他。


  在家主走了之後,懸鈴去白家的監獄里殺了一隻罪孽深重的妖,然後將他的內丹給了徐建業。徐建業的靈魂融入內丹,迅速成為了一隻擁有著妖力的鬼怪。


  原本他的能力能夠更強盛一些,但同化需要很長的時間,內丹里的妖力全都給徐建業同化用去了。


  徐建業需要花上百年,才能得到那百年大妖的妖力。


  這已經是懸鈴能給他找到的捷徑了。徐建業已無法在朝堂立足,如今他換了身份,便可以加入妖族,花上個幾百年的時間,他能比同期的妖怪有著更加強大的力量。


  幾百年,不算久。


  只是,懸鈴完全低估了一隻鬼怪的執念。


  徐建業最後還是回到了朝堂。


  而今的朝堂早已風雨巨變,徐建業同化妖丹的時間裡,一晃三年過去。所謂的皇長女,也早當他是個死人了。新科駙馬迅速上位,又一次蒙的皇長女的青睞,未來加官進爵,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那百花簇擁的高官之位,明明應該是他徐建業的。但朝堂之上,已經沒有徐建業的位置了。


  懸鈴還是低估了他的執念啊!


  在駙馬和皇長女的新婚之夜,徐建業放棄了那顆百年妖力的內丹,附身進入了駙馬爺的身體。


  鬼怪附身,是一段決不可逆的過程。在千百年來,除了特異是靈魂類的特異者能夠將其分離,沒有其他辦法。而特異是靈魂的特異者,在當今更是鳳毛麟角。


  徐建業其實算計好了一切。


  他只是,忘了他前身的實體是一隻顆內丹。


  內丹的力量太強大,遠遠大過了鬼怪本身,同化內丹的鬼怪常被人當成妖,而不是鬼。


  這種分類是有區別的,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至少在幾百年內,鬼怪身上都會有揮之不去的妖氣。


  即便他附身在人身上,這股妖氣也是存在的。


  所以,在新婚之夜,整個皇宮都動蕩了,皇族裡一直都下著極其嚴酷的禁咒,防止妖魔鬼怪來作祟。徐建業能夠進入皇宮,因為他還是鬼怪,他擁有強大的實力。但一旦他附身為人,除了妖氣,他什麼都沒有了。


  除妖師的咒術齊發,在昏暗的宮殿內,徐建業的身體最終還是被數百把六棱光劍絞成粉碎。連同他那剛剛被懸鈴救起來的靈魂,也被六棱光劍切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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