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灰姑娘(五)
繼母的聲音像淬了毒,宛如蛇的吐信一般陰冷,「就這幾天了,我會加大劑量,你記得給我把辛德瑞拉看好了!」
辛德瑞拉猛地貼到了牆上,她拚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的踮起腳溜了出去,到院子里才敢大口的喘息。裝聖水的小瓶子被她緊緊護在胸口,小姑娘的神情幾近彷徨,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種黑暗的現實,逃避是沒有用的,她做不出拋下父親獨自逃走的事情。
聖水在胸口處散發出一陣溫暖,辛德瑞拉深深吸進了一口氣,像往常一樣做好晚飯,幹了繁重的家務之後,裝作很疲倦的樣子爬到閣樓上,繼母和姐姐的聲音漸漸減小了——她們都準備去睡了。
小心的從簡陋的小床上下來,小姑娘像一隻貓一樣悄無聲息的穿過走廊,手中緊緊攥著那一小瓶聖水。到了木質樓梯處,她小心地脫下鞋子,光著腳踩上去,木板的溫度很涼,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父親的房間前,自從父親生病之後,繼母就從這個房間里搬出來了,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辛德瑞拉並不擔心會撞上繼母,她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靈巧的鑽了進去。
房間里瀰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夾雜著將死之人沉沉的暮氣,這裡的擺設是小姑娘沒有見過的華貴,不過這在她眼中根本什麼都算不上,也許還不如幾株小草小花來的鮮嫩可愛。腳步匆匆的來到父親床前,小姑娘看到床上的人,驚訝的捂住了嘴。
臉頰上的肉已經凹陷下去,顴骨很明顯的突出出來,中年人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蒼白枯槁的躺在那裡,要不是胸膛還有微微的起伏,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死了。
眼淚從眼眶裡滾落,辛德瑞拉覺得自己應該去怨恨的,可是看到病重的父親,喉嚨里好像被一種格外酸澀的情緒填滿了,她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跪在床邊的地板上,輕輕地叫了一聲「父親」。
被病痛折磨的根本無法入睡,中年人睜開了眼睛,渙散的眸光漸漸聚集,他認出了自己曾經最最疼愛的小女兒,淚水帶走了她臉上的臟污,露出白皙耀眼的膚色,如同她的母親一樣美麗動人。中年人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一種莫大的悲哀從心底升起,最終變成眼淚沿著臉頰流淌下來。
能把生意做大,他絕不是蠢人,只是一時之間被「女兒可能瘋了」的說法所蒙蔽,輕信心懷惡念的母女三個,把自己弄到了這種地步。他清楚自己的病誰怎樣染上的,這兩天又是怎樣被慢待,結果到了最後,前來陪伴他的只有一直以來受盡磨難的小女兒。
他怎麼還能擔的起父親這個字眼呢?!
「父親!」小姑娘的聲音細細的,有些急促,「我去鎮上要了聖水,好多得病的人都因為這個痊癒了,我餵給您!」
她把小瓶子擰開蓋,試了一下角度,還沒有遞到中年人唇邊,就看到對方露出了驚恐的神色,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身後。
辛德瑞拉一愣,下一秒,握著小瓶子的手上就襲來一股大力,手背霎時火辣辣的紅了一片,聖水撒了出來,接著是臉上,她感覺自己的頭嗡的一下,頓時天旋地轉,等她捂著臉微微抬頭,看到繼母踩碎了裝聖水的小瓶子。
清脆的一聲響,像是踩碎了最後的希望。
繼母陰森森的笑了起來,像是忍無可忍拋開了所有顧忌。這麼早就動手不是她原來的計劃,可是這個小賤種差一點就要把那個男人治好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有及時阻止,等男人好起來自己會遭遇什麼!
「母……母親……這是為什麼……」辛德瑞拉勉強撐起身體,她的嘴角在剛才的一巴掌之中咬破了,有血滲出來。可是她仍然是那麼的美麗,傷痕絲毫無損她的氣度,戚哀的眼神看著繼母。
「父親生病了……聖水能把他治好……」
「不許治好!不能把他治好!!他要死!他一定要死!!」人類的聲音中摻雜了歇斯底里的快意,繼母捂著自己的臉,呵呵的笑起來。
「他死了就好!所有的錢都是我的!我的!!!」
兩個姐姐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門口,看著母親發瘋,眼神沒有什麼波動,脾氣急躁的大姐姐竟然還出聲道:「母親,這裡面還有我們的一份呢。」
言語之間竟是絲毫沒有把親生父親的死活放在眼裡!
男人氣得直發抖,辛德瑞拉也像第一次認識繼母和姐姐一樣,難以置信的打量著她們……為了一些錢,就能夠放棄血脈親情嗎?
繼母發過瘋之後,很快就平靜下來,強硬的把辛德瑞拉拖出了房間,大姐姐也幫著她,二姐姐鎖上了房門,辛德瑞拉聽到父親在裡面發出微弱的動靜,然而很快就悄無聲息了。
被拖下樓梯的時候,她本能的護住頭,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避免磕碰,思維卻是有些獃滯的,人世間的惡在她面前展現了猙獰的面貌,遠遠不像母親的故事裡描述的那樣美好。她不懂親人之間的相互踐踏,她的思緒還停留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各牽她一隻手,把她帶上鞦韆,然後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的笑。
記憶里的眼光總是暖暖的,怎麼現在有點冷了呢?
小姑娘被拖到了屋子外面,冷風呼呼的吹刮著,天上零星飄起了小雪。
破舊的裙子無法禦寒,她覺得很冷,到處都黑漆漆的一片,這樣的黑暗裡似乎藏著兇猛而野蠻的東西。小姑娘抬起頭,看到了一隻頭頂尖犄角的惡魔。
對方優雅的坐在一棵枯萎的矮樹上,明明不會感到寒冷,卻像人類一樣穿了一身厚實的皮草,黑紅相間的顏色讓他顯得邪惡而乖戾,惡魔托著下巴,饒有興緻的看著這場鬧劇。
「哦哦,看樣子是想殺了你呢,你不想逃跑嗎?」
小姑娘低頭無視他,只是看著身子底下拖出的雪痕,把凍僵的手指往袖子里縮了縮。
「不逃跑也行,我可以幫你反殺,怎麼樣?」惡魔仍然不放棄,循循善誘道,「你看,這三個女人是多麼的壞,應該弄瞎她們的眼睛,讓她們在地上爬著走!」
小姑娘仍然不理他,因為聽到的話太過污染心靈,甚至小聲念起了禱告詞,她的聲音和雪落下的聲音匯合在一起,細細軟軟的,悅耳又堅定。
惡魔小聲「嘁」了一聲,知道對這種信仰純潔的人來說,他的誘惑只會被無視,一點都不好玩。
繼母看著辛德瑞拉,不讓她逃跑,兩個姐姐叫苦連天,在小姑娘生母的墳墓旁邊挖了一個深坑,繼母打量兩眼,覺得有些滿意,單手拎著辛德瑞拉的后領就把她拖了過去,扔進坑裡。
惡魔興奮的伸長脖子,想要就近去看,卻被同伴一把拉住。
「蒙多,那個地方不能靠近,那裡埋葬的是光輝的靈魂。」拉住他的惡魔顯得很嚴肅,他們兩個細看是一模一樣的,只是神情非常不同,一個輕佻一個沉穩,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蒙多有些悻悻的,卻不好反駁自己雙生哥哥的話,無辜的攤開手,「我這不是太無聊了么,那兩個叛徒跟泥鰍一樣,鑽的不見人影,找來找去簡直無聊死了。
奈法沒有理會自己的弟弟,他的感知一向比較敏銳,現在即將被活埋進去的小姑娘身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天使氣息,恐怕在今天,他應該就能見到那種傳說中聖潔美麗的存在了。
沙土一點一點將視線掩蓋,辛德瑞拉覺得更冷了,她被土嗆了幾下,本能的把臉上的土撥開。她知道現在自己就躺在母親的墳墓旁邊,那棵小榛樹在這個季節里一反常態的蔥蔥鬱郁,可惜小白鳥不在樹上。
「小榛樹……搖一搖……」她輕輕地唱起了歌,生母小時候經常拿這個來哄她,所以她喜歡榛樹,秋天的時候去搖一搖,就會有榛子掉下來,冬天的時候搖一搖,會落下一陣輕輕的小雪。
現在呢?她不能去搖一搖了……
「快、快點!」繼母催促著,她想得很清楚,只要自己咬死說辛德瑞拉自己跑到別處去了,沒有人能反駁她,那些人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自己丈夫的喪事上,誰會去管一個小孤女呢?所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知道了她秘密的討債鬼弄死在這裡!
沙土埋得更急了,辛德瑞拉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向天空伸出手,嘴裡還在唱著溫柔的歌謠——
「小榛樹……搖一搖……美麗的小白鳥……飛到天上去了……」
「讓她閉嘴!!!」繼母氣急敗壞的抄過鏟子,自己動手。
蒙多有些怔怔的看著,他雖然知道人類的惡,可是到底是在地獄里長大的,看不過眼殺掉就好了,而眼前幾個人類卻選擇了最緩慢的殺人方式,等到沙土填平,這個小姑娘還會掙扎很久,最後死去的時候一定很難看。他不由得動了動,突然臉色一變,他跟自己的孿生兄長同時聽到了聲音……遙遠天際穿來的尖銳音爆聲!
狂風將大地上的雪像抖簸箕一樣全部掀了起來,滿天都是紛飛的白色,迷濛了人的視線,四面八方的樹木咯吱作響,甚至連烏雲都在一瞬間被廓清了,一縷晨光滑落下來。
「咕咕」聲響起,大群的白鴿飛來,它們是天國的信使,向來無懼人間的寒冷。鴿子們把剛被風雪迷了眼的三人圍起來,脖頸上羽毛炸起,憤怒的咕咕叫著,有一些用翅膀爪子和尖喙為辛德瑞拉清理身上的泥土,小姑娘咳嗽著坐了起來,立刻被溫暖的翅膀團團擁抱。
音爆聲消失,因為鼓動著聲音的天使已經懸浮在了半空之中。
他沒有厲聲叱責,沒有出口呵斥,但是他的右臂挽著一張弓,閃閃的白銀色輝光流淌在弓身上,左手一支同樣色澤的銀色箭矢,聖潔的氣息逼迫兩隻惡魔也張開翅膀飛起來,可是饒是這樣,也仍然無法抵消天使帶來的壓力。
巨大的羽翼宛若天國的雲朵,天使輕輕側了側頭,左側稍長的髮絲也隨之一動,瀲灧的鉑金色在天光下閃爍,美得神聖而莊嚴。
「散播瘟疫的,是你們兩個嗎?」
蒙多舌頭打了個結,奈法連忙接上,他眼中仍然殘留著驚艷的神色,只是比弟弟更加冷靜,這件事如果解釋不清楚,他敢保證,下一秒天使的箭矢就會把他們貫穿!
「不,並非我們所為,我們也在尋找那兩個叛徒。」
天使沒有回答,不過身側的寒氣收斂了一點,他俯視著地上瞠目結舌的母女三人,手中弓箭蠢蠢欲動,只是礙於天使不得殺傷人類的規定,遲遲沒有把這些雜碎射個對穿。
他只是離開了一天左右,沒想到這幾個女人真敢動手!
既然這樣,不必他自己動手觸犯戒律,也有的是辦法讓這三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