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龍之谷（二）
女王的身體在不停發抖,阿瑟努力伸長手臂,安撫的壞繞她的腰身。
「母親……」異色瞳微微黯淡，阿瑟抬起頭,看著女王的淚水。
這個人為他哭泣了太多次了。
「我從外面來，」年幼的孩子沒有惶恐，語氣平和的敘述道,「所見到的一切都在告訴我,這次的敵人不可以匹敵。」
「您教導過我，不輕易挑戰強大，永遠把生命放在第一位。」
小孩子的嗓音像小風笛，面對親近之人，天然帶著幾分天真活潑，女王把他抱住，含淚吻吻他的紫眼睛。
「這不一樣,阿瑟,我今天要教你更重要的事情。」
「有些存在，是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
女王鬆開她心愛的孩子，權杖在地面上一頓，宏大的魔法氣息復甦,她身為帝國的主人，掌握著整個帝國最強大的魔法，每次使用,她的壽命都會折損,但是女王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
母親的直覺告訴她不拿出足夠的力量,阿瑟會被奪走！
然而就算如此，她其實也無法對純血龍族造成什麼困擾，阿瑟深知這一點，搶先一步，用一道小小的魔法光束點中了魔法陣的核心。還沒有來得及抽取女王的生命力，魔法陣驟然崩塌，元素四散飛走，女王在這片光點中，不可置信的看著阿瑟。
她終於發現了先前忽略的地方，他的孩子本來有一雙繼承她的美麗紫眼睛，現在只剩下一隻，左眼鎏金脈脈，瞳孔細長，透著冷血動物特有的冷淡和殘酷。
「母親，」阿瑟揮散了元素，輕輕地嘆了口氣，捂住自己的左眼，「這種力量在我身體里覺醒了，就在克里斯汀險些死去的時候。」
這是龍族的力量。
女王清晰地認識到，這下，那個男人無論如何也要將阿瑟帶走了，就算她傾盡所有，也只不過是蛛網上絕望掙扎的蚊蟲而已。
阿瑟轉向金髮的男人，很奇怪，本來應該稱之為陰影的人，現在落在他眼中，他感覺自己的情緒沒有半點波動，沒有恐懼，沒有仇恨，什麼也沒有。
阿瑟無數次幻想過重生之後的見面，卻沒想過會這麼輕描淡寫，金髮的男人好奇而挑剔的打量著他，重點停留在他的金髮和一隻黃金瞳上，半晌，輕輕的笑了。
「你是我的孩子。」他肯定道，繼而向前跨過一步，瞬息就到了阿瑟身後。小世界的法則對他來說只是個玩笑，布瑞朗特恩伸出手，想碰碰阿瑟的發頂。
女王突然暴起，把阿瑟猛的抱進懷裡，避開他的觸碰，神情高度緊張之下，已經有幾分歇斯底里的神態。
「別碰他！別碰我的孩子！！！」
布瑞朗特恩臉上的笑意不變，黃金瞳卻微妙的眯起一點。
他生氣了。阿瑟很熟悉這個父親的一些表情，當年他與純血兄長爭鬥的時候，布瑞朗特恩就是這種表情。他以為這個父親是不在乎的，恰恰相反，布瑞朗特恩那時已經感到憤怒了。
「我會跟你走，但不是現在。」阿瑟適時開口，吸引了布瑞朗特恩的注意力。布瑞朗特恩微微挑眉，有些諷刺的縱容表情像面對一隻愚蠢的小寵物。
「我的兒子，你以為你有選擇？」
「我有。」阿瑟冷淡的頂回去，左眼熠熠奪目，昭示著他僅次於純血的強大潛力，「我覺醒了血脈，我殺掉了你派來的所有飛龍，我有選擇的權利。」
沉默的對峙持續了一會兒，最後，竟然是布瑞朗特恩先讓步了。
「好，你可以選擇跟我走的時間，但是必須在三天內。」
這個結果在阿瑟意料之中，重生而來，他知道布瑞朗特恩是多麼渴望資質上佳的孩子。龍族的繁衍太過困難，布瑞朗特恩好不容易才有了純血的繼承人，就是他名義上的兄長，也是所有被帶回龍之谷的孩子的兄長。有了繼承人，自然要思考如何讓親子坐穩父輩傳遞下來的位置，亞龍太過低等，僅僅能作為管家和奴僕使用，要想派上用場，身體里至少要有純血存在。
布瑞朗特恩給親子製造未來幫手的方式，是給他製造兄弟。
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血脈相連，又是混血，威脅不到他親子的地位。阿瑟也是後來才知道，布瑞朗特恩從很早就在籌劃這件事情，包括在各個小世界中廣泛「播種」，之後他會在合適的時間把孩子帶回龍之谷，通過鼓勵廝殺和高壓政策，培養他們對純血的敬畏之心。
聽起來真是殫精竭慮的好父親，阿瑟前世還羨慕過的，現在只覺得可笑。
龍族真是越活越倒退，純血還要費盡心思謀划把自己當工具，簡直丟人現眼。
掩去眼底的一抹諷刺，阿瑟不再去看布瑞朗特恩，他今後面對那張臉的時間還很長，早晚會審美疲勞，趁現在，倒不如多看看他的母親。
想到母親，阿瑟的心隱隱疼起來。
女王已經恢復了鎮定，除了緊緊摟著阿瑟之外，其他一如往常。她甚至沒有痛恨的看著布瑞朗特恩，只是平靜端莊的接受了來自阿瑟的好意，她知道，她的孩子比誰都熱愛這個帝國，為了保全它，就算犧牲自身也在所不惜！
這樣端莊寧靜的姿態，讓布瑞朗特恩想起了十年前的女王，那時候她還是有繼承權的長公主，被龍族適於繁衍的魅力所誘惑，在一輩子完美無瑕的名聲上留下了巨大的污點。
未婚生子無論在怎樣的世界里，都是大忌。
其實如果女王想要跟他重溫良宵，布瑞朗特恩還是很樂意的，就像在之前的世界中，一聽他要把孩子帶出世界，那個名噪一方的交際花歡欣鼓舞，殷勤小意的招待他。有這樣的母親，她的孩子當然也討喜的很，他有幾分愉悅，把那個孩子帶回去之後，安排的種種待遇都不錯。
這個世界的這對母子則完全不同，也許是這個世界更加高等的緣故，也許是母親的地位居於世界頂端的緣故，兩人有同樣的凜然之姿，甚至殺傷了他帶來的飛龍。
淡淡的想著，布瑞朗特恩閃身消失，他的龍語魔法早已無需詠唱，一瞬就破開空間，來到先前飛龍聚集的院落中。
什麼殘骸都沒有留下，四周乾淨到詭異，只有一線細細的龍語在空氣中徘徊，布瑞朗特恩側耳傾聽，聽出這句龍語是「時間」。
這是對純血來說都有些困難的龍語，阿瑟一覺醒血脈就能詠唱，果然不愧外表展現出來的逼近純血的樣子。布瑞朗特恩對這個孩子更加滿意了，高傲一些就高傲一些，，等回到龍之谷，他有的是辦法讓這孩子改了性子。
女王似乎已經接受了阿瑟要被帶走的事實，她開始給阿瑟收拾行李，大半個私庫都要被掏空了，幾個空間戒指裝不下，那就再加一個。
「阿瑟，你告訴母親，你真的願意跟他走？」收拾東西的間隙，女王嚴肅地問道，「只要你有一點不情願，就算付出這條性命，我也不會讓他帶你走！」
阿瑟笑了。他以為女王改變想法的原因是認清了現實，結果卻是因為他自己做出了選擇嗎？
「我血緣上的父親，那是個殘酷的人吧？」阿瑟幫忙一起收攏魔晶，不知道是不是重生而來的緣故，他對這些亮晶晶的東西像以往一樣充滿好感，恨不能在上面打兩個滾。
「我能感覺得到，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他會做出滅國的事情。」阿瑟輕聲說道，他抬起頭，柔軟的額發落在前額，窗外的花香馥郁，和陽光一起滲入房間，「我很愛這裡啊，母親，這是您的國度。它那麼明亮，那麼美，我不會讓它被毀掉。」
「因為那宛如毀去了您的心血。」
女王低下頭，眼淚落到了魔晶上。
阿瑟寬慰她，「至少，不是狼狽的被抓走，我保有了最後的尊嚴。」
力量懸殊，沒有被踐踏進泥土，已經是最幸運的事情。
女王的情緒仍然低落，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拉了拉，向來表情嚴肅的兒子看著她，露出很可愛的笑容。
「母親，舉辦盛大的典禮送我離開吧！讓所有人都看到，我，阿瑟·梅爾維德，帝國的皇太子，願意為這個世界做出犧牲！」
在這個笑容面前，沒有誰能拒絕阿瑟的要求。
女王背過身，緊緊捂住嘴，她已經無法停止哽咽。
半晌，她聲音顫抖的回應道：
「好。」
薩里奧睜開了黃金瞳，他眼中的金色尤其純粹，幾乎與龍族所掌握的龍語一樣鋒利，金色在他眼中分出層次，夾雜著白熾的亮點。
不，確切的說，他現在不是薩里奧，他是龍王薩爾克斯。
黑龍撐起了翅翼，黑暗遮天蔽日，小世界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響。放在往常，薩爾克斯絕不會在意一個小世界的死活，但是他這回是重生而來，在阿瑟的長久熏陶下，對世界不再輕慢，頓時收攏翅翼，老老實實的蜷著。
這個姿勢有點憋屈，他乾脆化為人形。
漆黑的長發垂落在肩膀上，黑龍抬頭，視線穿過無數時空，開始預估自己與龍之谷之間的直線距離。
不好，有點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