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更)
前院府衙的後堂里,陸離正坐在主位上沉默地聽著兩個副手說話。說話的內容,自然也就不外呼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知州衙門裡平時需要如底下的縣令一般當堂斷案的時候並不多,除非是極為重要的事情下面的人沒辦法做主,否則這些小事也不會送到知州跟前來。陸離做著一州的主官,最要緊的工作還是監督下面的那些官員行事,制定整個肅州的治理方向,或者一些重大的事情需要他親自跟進等等。
按理說這些誰家寡婦跟人私奔了,誰家打架缺胳膊斷腿了之類的事情是不需要他來管的。但是這兩個人還是巨細無遺的跟他細說,擺明了就是欺負他年輕太輕又是剛入官場的,從來沒有做過地方官罷了。
官場上固然有官高一級壓死人的說法,但是在一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外來的高官被當地的或者一些勢力盤根錯節的屬下擠兌的待不下去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的。
陸離也不著急,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邊聽著兩人說話。
等到兩人說得已經有些口乾舌燥了,還不見這位年輕的上官發表什麼意見,心裡都不由有些發毛,鍾大人忍不住問道:「大人,可有什麼吩咐?」
陸離抬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是這一眼,鍾大人心中卻不由得一驚。這位大人…這個眼神氣勢可著實是不像才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啊。反倒是讓他想起了曾經有過兩面之緣的那位…睿王殿下。
很快鍾大人便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心中暗笑自己想得太多。這樣一個年輕人,怎麼會有睿王殿下的氣勢。那位可是從戰場上不知道多少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煞神啊。
「大…大人?」
陸離抬手將身側的桌案上的摺子合了起來,淡淡道:「原來這些事情也需要本官親自來處置?本官現在倒是知道,為何上一位大人滯留肅州多年,肅州民生依然毫無起色,這次更是見到本官剛來就飛快的跑了。」
「……」這是說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無能,才連累了前任知州大人沒空治理肅州么?但是肅州哪裡只是上一任知州的問題?根本就是從來都沒有好過好么?余大人到底老成一些,明白知州大人是看出了他們的小心思了。連忙賠罪道:「大人見諒,是下官們以為大人初來乍到,想要多了解一些本地的民生,才拿這些瑣事來煩擾大人了。」
陸離微微點頭道:「余大人言重了,本官既然到了肅州,至少也應該要與各位公事兩三年。這期間,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協力,將肅州治理好了,方不辜負陛下的恩典。」
「自然,自然。」兩人齊聲道,但是心中卻對陸離的話不以為然。
陸離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扣了兩下,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些事情…就讓該處理的人去處理。想必這些瑣事,也勞煩不了兩位同知。各位的精力,還是放在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拱手道:「請大人吩咐。」
陸離道:「這些事過去三年肅州冬天餓死凍死的大體人數,並不大準確,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太多…」見兩人又要說話,陸離抬手阻止了他們,道:「本官並沒有翻舊賬的意思,兩位大人不必著急。」
又撿起旁邊的另一本冊子道:「這是今年肅州極度貧困的地方和大體戶數。兩位都看看。」
兩人各自拿過一本冊子翻看起來,臉色都不大好看。雖然自己都清楚肅州的情況,但是真正看著冊子上的東西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疼。余大人有些猶豫的放下了冊子,看著陸離。陸離道:「余大人有話直說。」
余大人嘆氣道:「大人,肅州這樣的情況實在是無可奈何啊。並非下官們不盡心,只是…這地方實在是太窮了。」
他們做官或許會貪一點錢,或許會詢一點私。但是沒有哪個腦子沒問題的官員願意讓自己的治下民生凋敝,餓殍遍地。他們又不是心理變態的瘋子,看到別人過得慘自己就能舒服了。若是能將肅州弄好了,說不定他們還能被破格提拔呢。問題是,他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旁的不說,在這個地方做官一般出不了什麼貪官。因為真的沒有什麼能給他們貪的。
陸離道:「這些本官都知道,不必再說。以前的事情本官也不會再提,現在只看以後。」
「是,恭聽大人吩咐。」兩人齊聲道。
陸離道:「西北軍不是要修建營地么?還有新來的駐軍,營地也需要休整,從這幾個地方招募人去吧。」
鍾大人皺眉,道:「大人,這隻怕不合適。」
陸離挑眉,鍾大人道:「西北軍和新來的駐軍都有兵卒,根本不需要人。咱們派人去了他們還得另出錢糧。他們只怕是不會同意的。」陸離輕哼一聲道:「他們在我肅州的地盤上修建軍營,出點錢糧怎麼了?」
兩人無語,這可是陛下的旨意,別說是在肅州的地盤了,就算是要將軍營修到肅州城門口,他們也只能換個地方開城門。
陸離掃了兩人一眼,淡淡道:「你們去跟西北軍和景寧侯說清楚,要麼讓肅州的民夫幫助休整軍營,每人每天最只要二十文。要麼讓他們先將就住著,明年開春了再修。肅州貧瘠,這個時節沒有那麼多的物資供應。」
鍾大人看著陸離,「大人,這樣好么?一次得罪兩方……」
陸離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兩位有幾年沒有升遷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自從到了這裡,就從來沒有升遷過好么?運氣不好遇到災年,他們還要挨一頓訓斥。
陸離淡淡道:「本官在京城裡得罪了不少人,今年若是肅州再死不少人,只怕會被人揪著不放。本官固然是要倒霉,但是兩位只怕也撈不著好。」事實上,如果肅州出了什麼事兒,這兩位八成要被昭平帝拎出來替陸離頂缸。畢竟,昭平帝還指望著陸離能不能牽制睿王呢。
見兩人神色有些鬆動,陸離又道,「兩位儘管去便是了。若真是不成,本官親自去。」
見陸離已經下定了決心,兩人也只得無奈的應了。
出了衙門,余大人和鍾大人回頭看著身後的肅州知州衙門的匾額雙雙嘆氣,「鍾大人,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鍾大人也很是鬱悶,「新官上任三把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這位大人也忒大膽了,這火直接就燒到了睿王殿下和景寧侯身上了。」那可是王爺和侯爺,他們這些人還不夠人家一個手指頭捻的。
搖搖頭,余大人無力的舉起手中的冊子,道:「大人都吩咐了,咱們能怎麼辦?聽說景寧侯也差不多到了。鍾大人,你往哪兒走?」
鍾大人沉吟了片刻,道:「我還是去見景寧侯吧?」睿王殿下那裡,他實在是沒有這個膽子啊。
余大人暗暗懊悔,卻也無可奈何。其實也差不多,都是倒霉去哪兒也沒差了。
府衙里,剛剛送走了兩位同知的陸離正看著一份知府衙門的名單皺眉。肅州知府衙門裡除了那些有品級的官員以外,還有不少沒有品級的小吏和衙役。不過在陸離看來,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待著混飯吃的。平時基本上沒有什麼事不說,不少衙役還經常到處去打秋風,名聲著實是很不好。
陸離也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人,他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是這些人正事一點不幹,欺負起底下的人都是不遺餘力,吃相太難看了。對知州衙門的名聲也十分不利。
沉吟了片刻,陸離叫來了一個書吏,將一張寫滿了字跡的紙箋給他,道:「通知下去,明日起所有無品級的官吏和衙役,全部重新考核。不合格的,一律發還回家不再錄用。」
那書吏一驚,連忙道:「大人,這萬萬不……」
陸離道:「本官這裡沒有不可,更沒有萬萬不可。還是說,你也很想回家?」
那書吏只得訕訕地住了口,知州府衙門的書吏雖然沒有品級,就連俸祿都很少,但是總比尋常百姓要好得多。肅州這地方讀書人少,但是讀書人反倒是不如別的地方受重視,因為這裡是邊關,環境惡劣民風彪悍,比起讀書人,這裡的人們還是覺得孔武有力的男子跟有用一些。
陸離冷聲道:「那就好,例外,傳話下去,各房掌事,還有書院教授訓導,醫官,三天後來衙門見我。」
「是,大人。」那書吏只得唯唯諾諾的應了,捧著手中的紙箋退了出去。
這位大人看起來年紀輕輕,但是顯然不是個好糊弄的啊。
陸離的決定自然飛快的就傳遍整個府衙,就連後院的謝安瀾等人都聽到了消息。聽到芸蘿的小道消息,謝安瀾只是淡淡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官也是一樣的道理。更何況,若是那些人真的不堪用,還是一開始就雷厲風行地道換掉好一些。鬧騰也就是這一陣兒的事情,若是拖得久了,反倒是不好辦。」
芸蘿小聲道:「好多人都在傳,說咱們公子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呢。」
謝安瀾道:「他們眼光不錯。」
芸蘿不贊同的看著她道:「才不是呢,少夫人你怎麼能這樣說公子。公子對少夫人和小小姐都好好啊。」
在芸蘿看來,四少爺真的是個好人。對少夫人好不說,小小姐分明是少夫人從外面撿來的。尋常男人自己還沒有孩子,哪裡肯養別人的孩子?但是四少爺卻一直對小小姐很好,還親自教她念書。更不用說對謝老爺也十分尊敬。所以說,四少爺真的是個難得的好人,這樣才能配得上少夫人嘛。
謝安瀾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成了,想那麼幹什麼?咱們還是先去看看要挑些什麼人吧。我瞧你這兩天都忙的暈頭轉向了,還有心思聽八卦。」
芸蘿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道:「也還好啊,只是煮個飯,然後看著他們打掃一下而已。我也沒有做什麼啊。」
「傻丫頭。」謝安瀾搖搖頭,領著她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院子里此時站了不少人,牙行的管事看到她過來都一臉殷勤的迎了上來。
「小的見過夫人。」
謝安瀾微微點頭,說了聲有勞,看了一眼跟前黑壓壓一片的人,道:「人都在這裡了?」
管事笑眯了眼,道:「都在這兒了,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找的。其中二十個是賣身的,都是死契。剩下的都只是想要找個活賺幾個錢,過兩年還要出去的。原本咱們牙行不做這個,不過夫人既然有心,小的也給夫人找了一些。」
謝安朝那管事微微點頭。
那管事指著幾個大約三四十歲的男女道:「這幾個之前都在別的人家做過管事,咱們這裡是小地方,也沒得什麼厲害的人物。就是一些富家的管事,鋪子的管事。夫人儘管放心,小的絕不敢讓人品不好的人來糊弄夫人,這些人都是仔細挑過的,人品絕對沒問題。」
謝安瀾看了一眼,三男兩女五個人,臉上的有些憔悴消瘦,但是眼神都還正。
微微點頭,謝安瀾道:「我自然相信管事,都留下吧。」
不僅是那管事,就連那五個人都有些驚喜道看向謝安瀾。其他人也有些蠢蠢欲動,肅州這地方,工作不好找,知府衙門的差事就更不用說。聽說知府衙門要人,說不定有人都願意自賣自身的來了。
謝安瀾道:「我們剛安頓下來,需要用人的地方還多。京城的人,一時半會兒也來不了。」
管事笑道:「夫人若是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小的便是。還有這些人,不知夫人有什麼打算?」
謝安瀾沉吟了片刻,道:「選二十個姑娘和四十個男子吧。另外,廚子,綉娘這些也要幾個。」
「都有都有。」管事小的,這若是做成了不僅是一樁大生意,還能在知州夫人跟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謝安瀾朝著身邊的芸蘿和陸英點點頭,示意他們去選人。
謝安瀾則將那五個管事招到跟前來,五個管事中有兩個曾經在大富人家做過管事。一個做過賬房,還有兩個曾經做過掌柜。謝安瀾有些好奇的看著那據說是掌柜的婦人,那婦人顯然也明白謝安瀾的意思,連忙道:「夫人剛從京城來有所不知,咱們肅州這地方人少,許多人家女人也要當男人用。小婦人不才,早年跟著家裡的男人經營一家皮草行,可惜…」說到此處,卻是有些黯然。
那管事也連忙湊上來,道:「夫人儘管放心,這位名喚史三娘,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原本家境也是極好的,可惜丈夫外出遇到了馬匪,連人帶貨都沒回來。婆家的人欺負她無兒無女,想要將她送給關外的皮草商人做妾。她一咬牙,就在咱們牙行自賣自身了。」
謝安瀾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為了她的勇氣。這其實是一個很冒險的事情,因為很難說她這樣以後的日子就比被嫁給人做妾要好。絕大多數女人都是不敢下這個賭注的,但是很顯然她敢。
史三娘道:「若真是不好,也是我命該如此!」
謝安瀾點點頭,又問了其他幾個人,果然都還不錯。謝安瀾道:「我們家剛到肅州,只要是人才,我這裡永遠都不嫌多。我這裡用不了,自然有別的去處給你們去,所以你們也不必擔心這些,只要用心做事便是。」
幾人都很是歡喜,連聲稱是。
這五個人中有三個是賣身,兩個是活契,謝安瀾都收了下去。同時也承諾,只要他們用心辦事,十年之後賣身契可原價贖回。讓三人更是感激不盡。
沒一會兒功夫,陸英和芸蘿便將人都選好了。那牙行的管事歡喜的拿著銀票和碎銀告辭出門去了。
這次選的這些人之中並沒有之前有過經驗的,因此也不能馬上上工。謝安瀾倒也不著急,將這些人分別交給兩個男女管事讓他們稍加訓練。並打算再過一段日子,挑選其中一些品性好的讓陸英教導他們習武等等。
看著謝安瀾不緊不慢遊刃有餘的安排著這些事情,幾個新來的管事也明白了這位看起來好看的猶如仙女一般的少夫人也是個厲害的人。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決心要好好辦差,要知道,能進知州衙門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他們也是這次運氣好趕巧了。
謝安瀾看著眾人道:「五位管事,美人每月三兩銀子的月例,其餘的人,第一個月,都是一樣的,每人八錢銀子,一個月後再視個人的差事定。」
眾人其實謝過,都沒有什麼不滿意的。這個月例在肅州絕對算是不低了。
謝安瀾點了點頭,吩咐陸英和芸蘿打理後面的事情,便轉身離開了。
那些管事見她讓一個明顯才剛及笄的小丫頭安置他們,也不在意。這姑娘年紀雖然小,但是看著就知道是夫人身邊的心腹。更不用說那個年輕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一般人。他們自然不會腦子不清楚的去找事兒。
芸蘿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辦這樣的大事。自然也是小心謹慎,唯恐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少夫人沒了面子。看的旁邊的陸英在心裡忍不住暗暗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