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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無心之言 或許成讖

  第二百九十七章 無心之言 或許成讖

  先不說城上如何的提心弔膽,在城門正前方的軍帳之中,這次跟隨李孟出征的高級軍官全在帳中。


  很是輕鬆的戰鬥,己方損傷極少,卻把膠州營的威風打出來了,李孟的心情極為舒暢,在軍帳中的人員不少,不光是兗州軍、親兵營還有馬軍之中的軍將,還有隨軍出征的文職和民政的人員。


  肅清殘敵,和巡視周邊的工作都不是什麼太複雜的工作,在營帳之中的軍官們都是頗為的閑適。


  眾人所說的都是昨日陳六勇猛的事迹,看到李孟的態度之後,陳六知道自己的表現贏得了統帥的歡心,而且那渡河血戰的戰功,傳回山東之後,相比說三道四的人也會少很多,陳六心中如同大石落地,自己在膠州營的位置終於不用擔心被人拋下了。


  事實上,李孟對陳六兗州軍的表現極為滿意,這次的戰鬥本就是讓新兵們見識見識戰場的血腥,並沒有什麼太量化的要求。但事先還是低估了城下的這支賊寇,那些蜂擁在河邊的賊兵們確實是很麻煩。


  李孟想過,如果是自己來面對這樣的阻攔,一般會選擇換一個登陸點,布下陣勢,慢慢的推過來就是。


  不過,膠州營如果慢慢來,這樣就正合宋大剛的意思了,賊兵們也沒有想到勝利,那宋大剛只是想要讓岸邊這些流民和亂兵阻攔一下官兵,給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


  而今膠州營各個部隊,訓練愈發的刻苦,操典愈發的完備,還有各項演習和考核用來督促平時的練兵,不過李孟卻也覺得有些美中不足,這些兵丁在完備的訓練下,列成陣勢,武器精良,和對方開戰,特別是山東周圍這些可能出現的敵人,很難有失敗的可能。


  兵丁這樣練下去,倒不是不好,可未免有些暮氣,李孟自己一直有著這樣的擔心,可陳六的表現讓他的擔心一掃而空,這種敢於拚命衝殺的血性和勇氣,正是膠州營最需要的特質之一。


  昨日間笑罵陳六是瘋子,可今日諸將在這裡集合,李孟可是要鄭重其事的誇獎一番了,屋中還有幾名文人出身的幕僚,都是在這裡記錄戰報和其他文字整理撰寫的需要,李孟笑著開口說道:


  「六子你昨日的表現,當得起一個勇字,這等搏殺,方才是男兒的本色,不錯,不錯啊!」


  李孟這麼一誇,回到軍帳之中的王海,馬隊的湯二都是連聲的符合,陳六能有這般的表現,他們也都是跟著高興,至於兗州軍的那些千總,自然不會有其他的異議,李孟簡單說了幾句,感覺自己的誇獎未免語言有些貧乏,效果不夠。


  這時候,李孟想起來從前也有類似的例子,也是勇將的所為,正好可以拿來比喻,當下又是笑著讚揚道:


  「本座記得從前也有一員虎將,敵人在河對岸,他涉水過河,揮舞長矛,直接沖入敵陣,把敵軍殺的大敗,這等勇猛,六子你毫不遜色。」


  這句話說完,武將們都是大笑,李孟只是記得有這麼個例子,卻不記得具體是什麼人,他手下的這些武將們自然也是不知,只覺得游擊陳六不遜色於古代的虎將,這本身就是很大的榮耀,大聲的誇讚符合就是。


  邊上的幾名正在旁聽的文人,神色卻有些古怪,彼此對視了幾眼之後,地位最高的那位站起來,小跑到李孟的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本來這邊正說的高興,突然有個人來做耳語的動作,李孟有些不高興,不過聽那文人說完,李孟自己的神色也是變得古怪,乾咳了幾聲,揚聲說道:


  「兗州軍這次打的不錯,回去以後要重重的褒獎,這開封城倒也古怪,咱們山東兵馬過來解圍成功,本座瞧著這戒備比來的時候還要森嚴幾分,莫非防我們比防那賊寇都要用心?」


  幾句話,不著痕迹的把話題扯開了,他這句話一說完,軍官們卻也不在意,因為李孟本來就沒有打算入城,這件事情也就讓人不太高興罷了,有種幫了別人卻沒被感謝,雖然是份內的職責,但總會有些惱怒。


  方才那名耳語的書生聽到李孟這麼說,連忙抱拳施禮,開口解釋說道:

  「小人跟隨船隊一路前來,和船家聊天,說是這河南地,城池若被賊兵攻打,那守城的用力只是八分,若是官兵前來解圍,守城的用力卻是十分,就算是解了圍,城門也絕不打開,勞軍的物品都是丟到城下來,讓官兵自取。」


  這番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王海瞪大了眼睛問道:


  「怎麼如此的荒唐,這河南的百姓就不知道好歹嗎?」


  一直坐在後面的另外幾名書生也有一人站起來,笑著開口說道:

  「各位大人不知,河南地素有民諺『賊如梳,兵如篦,官如剃』不是常年駐紮本地的兵馬,輕易不敢放進去的,要不然會被禍害的很慘,這天底下,也就是咱們山東是個有規矩的地方,全仗大帥的英明啊!」


  有人起個頭,下面哪有不跟著湊趣的道理,軍帳內的將領和文人們都是抱拳站起,齊聲的說道:

  「山東太平,全是總兵大人英明神武。」


  李孟擺擺手,笑著說道:


  「突然怎麼又說到我這裡了,坐下,坐下!」


  好話人人愛聽,眾人這番奉承,李孟心中自然也是舒暢,李孟看著方才起身耳語的那名文士,微笑著點點頭,充滿嘉許之意。


  話題被這幾名文士已經是不落痕迹的轉到另外的方向上了,耳語的那名文士確實是個機靈通透的角色,可以大用。


  而且這個文士李孟也是認識,算是周揚身邊的首席幕僚,據說從前還是山東省內頗有名氣的才子,姓袁,叫袁文宏,字雲毅。


  至於方才那個話題為什麼要轉向,渡河而擊,沖入敵陣,並且取得大勝的那名勇將,在歷史上確實是有這個例子,這名勇將也是赫赫有名,


  問題的關鍵是,這個大將不適合拿來做比喻,因為他是大明的開國元勛——常遇春,元明交替,驅逐韃虜的時候,常遇春率軍攻打采石磯,岸邊全是緊張戒備的元軍士兵,常遇春渡河而攻,到了岸邊的時候,不知道元軍怎麼想,還拽了矛桿一下,把常遇春拽上了岸,結果虎入羊群,大砍大殺,取得了大勝。


  常遇春是大明開國英烈之中最出色的將領之一,曾經誇口說道,給我十萬兵,自當橫行天下。


  用常遇春來比喻陳六,這對陳六來說是莫大的讚譽,可陳六若是常遇春,那身為陳六上司的李孟,又該用何人來自比。


  身為大明的總兵,居然敢自比太祖朱元璋,這是實實在在的僭越了,最起碼一個心懷不軌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雖說營帳之中全是膠州營的親信將領,而且現在的李孟所做的事情,也不算是太把王法放在眼中,可這件事情被人無心說出去了,總歸是不妥,還會招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明著提醒反倒是會惹人注意,不如這麼無聲無息的把話題扯開,是十分穩妥的說法。


  那袁文宏站立在一旁,看到李孟嘉許的神色,他心中也是欣喜,膠州營的系統時間不長,卻非常的完備,所謂的草創初期,出頭的機會特別多,這個說法不太適合膠州營的文人系統,尋常人難得又在李孟面前表現的機會,自己把握住了,今後肯定好處多多。


  大明武將不知道常遇春的典故,這也算是個奇怪的事情,帳內的文士們都是有些奇怪,不過也就是奇怪罷了,這僭越的行為,不知道為何,這些書生們也不太認為這是什麼大事,很有些理所當然的感覺。


  跟著軍隊行動的文士們,他們要從民政的角度來觀察沿途的一切,靈山商行和黃平的情報機構,雖然也能提供大量的信息,但還是不如親身來實地觀看,所搜集觀察到的東西更直觀,更有說服力。


  李孟的膠州營一直是立足在山東發展,對於外面了解的並不深入,河南省緊挨著山東省的兗州府,黃河沿線的城市更是和膠州營有這樣那樣的關係,為將來的可能,自然有必要深入的了解一下。


  這次有三十多名文職的人員跟隨前來,地位最高的是周揚的副手,也就是在軍帳中有所表現的文士,當年兗州府有名的才子——袁文宏,本來他在濟寧州也有份能夠溫飽自足的產業,閑來研究學問,寫寫文章,日子很是愜意,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在某軍將幕下效力的一天。


  袁文宏家中祖產,田地肥沃,可倒霉就倒霉在他家的田地恰好在孔府田莊的邊上,山東的大地主都是在模仿李孟進行拚命的擴張,但山東總兵李孟兼并土地好歹還有個方式原則,專門收購破產的田地,收留無地的流民。


  但孔府可從來沒這麼多講究,孔府田地附近的好田,只要是權勢不如衍聖公的,那就吞下來,本來這袁文宏的田地在災年也能勉力的維持,可無奈的是,這塊好地,被孔府的長房的幾位盯上了。


  即便是袁文宏是才子,即便有個舉人的身份,可衍聖公這種龐然大物,可不是區區一個才子能夠抗衡的。


  衍聖公委託地方官隨便捏造了個罪名,就要判罪,罰沒家產,眼看著袁文宏就要家破人亡了,卻也是他運氣好,文如商行的當家人孔三德,對這袁文宏非常的欣賞,別看孔三德喜歡奢靡享受,卻也是聖人後裔,閑暇時也讀讀書生文章的。


  孔三德在孔家不過是個旁系善於賺錢的子弟,而土地的兼并則都是長房的人出手購買,他幫助袁文宏也僅僅是保全他家室平安,其他的事情也不好開口,孔三德索性是資助袁文宏些銀子,讓他離開山東遠遠的。


  可憐平日里這袁文宏還經常說淡泊名利,誰想到這件事,他自己在孔府子弟眼中有若螻蟻一般,生死榮辱都是被別人操縱在手。


  這件事情對他的觸動很大,想必對那功名富貴的心思,也不那麼淡泊了,可這年頭,如果你不是江南人士,和所謂的東林士人沒有關係,一個山東的讀書人,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發展,那真是千難萬難。


  好在這袁文宏畢竟是個才子,腦子好用的很,看事情局勢比起旁人來要明白很多,也不知道他下了什麼決心,反正是攜家帶口,直接投奔到李孟的膠州營之中。


  對於這樣的文人願意給自己效命,李孟自然是高興,袁文宏本就是才學很高,做這些經濟實用的政務也完全的不差,加上袁文宏投奔膠州營的時候,這個軍事集團之中還沒有多少文人,袁文宏倒也是物以稀為貴。


  不過那時候,兗州甚至是山東地面上的文人士子,對袁文宏的決定懷疑、諷刺,嘲笑的人都是不少,就連那孔三德也是惋惜的提出,去一軍將麾下,還不如在我這裡做個清客文人,也是生活無憂。


  那時候李孟還是分守萊州府的參將,看著確實不那麼讓人看好。


  等李孟成為山東總兵的時候,才顯出來袁文宏的眼光高明,身份也自然是跟著水漲船高,眼下也掛著六品的官員銜頭,袁文宏不過是個舉人的功名,要是正常的走仕途官道,哪有這個品級的官做。


  膠州營的文武系統,儘管很多事情沒有明言,不過上下還是有個共識,平日間不管是武人還是文人,都是朝著這個共識的方向努力。


  比如說在周揚和寧乾貴手下的這些讀書人,未必會去山東的所有地方擔任地方官,但他們一定卻要去過這些地方,對各處的情況有一定的了解。


  靈山商行去往山東省內省外行商的商隊,都有幾名系統內的讀書人以賬房的名義跟隨,觀察各處的風土人情,在海州駐紮的淮北軍,也有類似的人存在。


  李孟在濟寧州緊急召集兗州軍,從水路救援開封的時候,袁文宏恰好和二十幾人從兗州府城嵫陽那邊回來,因為李孟走的急,軍中也缺記事和文書的人隨行,直接是把他們這些人帶上,連同兗州軍的文書一起行軍。


  船隊走的不快,袁文宏這幫文人們一直是在仔細的觀察沿途的各項情況,並把這些觀察到的東西做出記錄。


  按說,這些濟南府同知或者是鹽政司駐膠州巡檢衙門的幕僚、賬房、師爺們,和這河南省的風土人情八竿子也打不到關係,不過做這些工作,或許將來某一天肯定能用到,只是那一天是何日就不清楚了。


  雖然不開城門,不過開封城上還是朝著下面放了不少的酒水和豬羊,算作是犒勞,城上的開封知府和布政使司衙門的一干官員都是心驚膽戰的在牆頭等著,琢磨了不知道多少推脫的理由不讓對方進城。


  可城下的那些軍兵紮營之後,除卻看守俘虜,割去首級鑄成京觀之外,也不提什麼進城的事情,這實在是奇怪。


  留守開封城的那位把總一直是看著城下的兵馬,越看越覺得糊塗,幾次都想城下的兵馬是不是賊兵假裝,或者是外族的兵士在下面矇混,當然這兩個想法也太過匪夷所思,關鍵是這些山東兵馬太不像是大明的官兵了。


  李孟的膠州營活動範圍一直是在山東,在大明的其他省份根本沒有他們的見聞,這等整肅的兵馬,突然出現在別人的面前,實在是震撼。


  在宋大剛的首級被送上城頭之後,開封城牆上守衛的民兵丁壯,數量反倒是增加了不少,對城下的山東兵馬全神貫注的戒備。不過兩天過後,開封城上的人們發現城下的山東兵馬貌似根本沒有進城的想法。


  本就是大敵已去,看著這些山東兵馬沒有進城的意思,城上的人很快就放鬆了下來,民壯們只是被動員起來守城,還要在家中為生計奔忙,既然是無事,也就慢慢的散去。


  上萬名的俘虜在膠州營兗州軍的放任下,開始一隊隊的散去,兗州軍雖然不虐殺俘虜,但也不管飯,成為俘虜的這些流民和亂兵總不能呆在黃河邊餓死,既然這些官兵沒有看守他們的意思,俘虜們也就大著膽子自己去了。


  這些流民和亂兵本就是沒有去向,特別盲從和習慣被人引導的一批人,開封城上的人雖然看著俘虜們是逐漸的散去,卻很少有人注意到,流民和亂兵已經是成為了一隊隊的,差不多是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流民和亂兵們在被俘虜的那天晚上,遇到了許多熱心的「同鄉」和「有決斷的熱心同伴」,在這些人的鼓動下,重新獲得了自由的俘虜們,朝著某個方向而去,沒錯,這些流民都是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到了開封城解圍之後的第四天,俘虜們差不多都散去了,開封城面對山東兵馬駐地方向的城牆上面,也就是留守的官兵們在張望,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下面。


  中午時分,城牆上的人卻突然多了起來,一名穿著黃色袍服的中年人在一幫官員的簇擁下,走到了垛口的前面。


  穿著巡撫官服的一名官員,客氣的對那名中年人說道:

  「王爺,下官多說句話,藩王不得結交外臣武將,這是朝廷的鐵律,不過是個山東的總兵,下官找個使者吊下去,犒勞安撫一下也就罷了,王爺何必親來呢!」


  言語雖然是客氣,可裡面夾槍帶棒的頗為不善,被稱為王爺的中年人眉頭皺了皺,沉聲說道:

  「李巡撫,本王站在你身邊,不過是看看城下解圍的兵馬,你擔心個什麼,莫非擔心本王謀反!」


  河南巡撫李仙風聽到周王說這個話,皮笑肉不笑的躬躬身,笑著說道:

  「不過是提醒下王爺,下官一時失言,還望王爺莫要見怪!」


  地方上的督撫官員,除卻治理民生之外,還要對所在地方上的親藩勛貴加以監視,防止他們圖謀不軌,雖說開封城守城募集民壯的金銀還是周王掏出來的,可城池解圍之後,巡撫李仙風立刻就是仔細起來。


  周王陰著臉,沖身邊的一名侍衛點點頭,早就有王府的下人把城頭箭樓裡面的一些設備搬運出來,有粗大的繩索還有大竹筐,把兩根粗木棍橫在垛口之間,繩索和竹筐捆紮好,那名侍衛蹲在筐里。


  城頭上的人吆喝著發力,把那大竹筐緩緩的從城頭放了下去。


  河南巡撫李仙風也是要經常和軍兵打交道,在城頭上看著城下的山東兵馬,營地行止,處處不凡,李仙風心思禁不住有些活動,心想:

  「河南處處生亂,若是能借重山東兵馬的力量平定,倒也是個辦法!」


  李孟本想著低調,不過看眼前這局面,可是有些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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