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你想修行,我可以幫你!
下一秒。
咔嚓!
整個人被少女從地面利索地提了起來,胸口肺泡處再度多了一枚削薄鋒利的竹片!
「……」
白玉般細膩的竹片上,流淌著一縷縷鮮紅的血。
天空中,皎潔的月光恣意揮灑,紅白相互映襯,襯得那一方灰敗的皮肉,像一副年歲久遠褪了色的山水畫。
殘敗且破落。
李管事瞪圓了眼,臉上的表情,似是難以置信!
他無比驚惶地望著蓮慶,嘴裡彷彿還有許多話要說,可漸漸的,隨著胸腔處的痛楚愈來愈劇烈!
所有未來的說出口的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了滿腔怨怒!
因為,不管他如何用力,嘴張得老大,卻是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包括最初的『唔唔』聲,也都發不出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令李管事心中的絕望,瞬間如開閘的洪水般,向外狂涌而出!
那就是——
為何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他的貼身小廝,怎麼沒有跟侯府護院過來尋自己?!
……
……
正當他滿心疑惑之際。
耳畔,倏地響起少女如同鬼魅般的輕笑聲。
「管事大人,有件事,我先前一直忘了告訴你。現在,終於想起來了。」
說到這兒,少女頓了頓,故意買了個關子。
接著,神色冷淡的繼續補充道。
「……那就是,不用等了!你的貼身小廝跟你一樣。」
「每個你出去享樂的晚上,他都會去對門冬兒姑娘那兒快活。」
這件事,蓮慶之所以知道。
歸根究底,還得多虧了侯府後院那一干丫環嘴碎無聊時的八卦。
說完這兩句話,她微微彎起唇,笑著靜靜欣賞李管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拿竹片輕輕拍了拍。
又蛻變成最初那一副表面言笑晏晏,實則冷硬殘忍地模樣。
彷彿剛剛那個因未婚夫有了新歡,心神一時失守的少女,只是一出海底撈月般的幻覺。
不過。
蓮慶一直也很清楚。
這個世間,本就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
對於君陌人,她的心中,今時今日早已全無怨恨。
之所以想退婚。
無外乎,是為了了結地下娘親的心愿,同時,還給彼此一個自由罷了。
她相信……當年桃花樹下,那個笑容純真眼神明亮的少年對自己許下諾言的時候,是真心的!
而當他背棄諾言,喜歡上別人。
比如,喜歡上那個伍姑娘想娶她的時候。
同樣……也是真心的!
……
……
一直以來,苦苦等待的希望,被蓮慶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否決掉了。
李管事臉上頓時寫滿了怨恨憤怒的情緒!
然——
肺泡被捅穿,呼吸漸漸越來越困難,慘白的麵皮,因為大量失血,已經隱隱泛起了大塊大塊的青紫色。
死亡的陰影,如同一張釘滿了尖刺的大網,將他整個人用力裹在裡頭。
那一根根鋒利的尖刺,更是無情而狠厲地扎進他的皮膚跟血肉。
身體裡邊,每一根骨頭疼得發抖發顫!
偏偏,連半句痛苦的呻—吟都發不出來,這種狀態,直叫他生不如死!
截止到目前,有一點,李管事近乎快要想破了腦袋!也還是想不明白!
他何時有對眼前的小奴下過殺手嗎?
以至於,她要用如此殘忍的法子殺死自己?!
「……」
蓮慶沉默地瞄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沒有解釋。
也懶得解釋。
畢竟,要殺他的理由太多了,要說的話,一時半會兒,定是說不完的。
接著,蓮慶鬆開手,再次將李管事拋到了地上,順帶抬起頭,看了眼天空中那漸漸黯淡下去的月光。
然後,轉身。
面朝著不遠處某隻一直待命,默默趴著的大黑物……
輕輕招了招手。
院中,忽然響起兩聲歡騰的犬吠。
某隻龐大的黑色生物,撒開四肢拚命搖晃著尾巴,興奮地朝她奔了過來。
奔跑的速度極快!
步調矯健輕盈,長長的黑色鬃毛迎風颯舞,嘴巴大張著,鮮紅的舌頭露在外面。
汪汪汪汪汪,不停地叫著。
聽上去,似乎高興地不得了!
這叫聲……是七殺?
沒錯!
是七殺!
他養地那條惡狗!
原本,縮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李管事,在聽到犬吠聲的那一剎那,猛地昂起頭,兩眼頓時重新生出了光彩!
宛如——迴光返照一般。
心中大喜道。
終於!
有救了!
……
……
雖說,這小姑娘力氣著實了得,上回險些一拳將七殺的心臟打爆。
但這頭惡名遠揚的凶獸,又豈是那麼容易對付得了的?
更何況,入府多年以來,除了大公子以外。
他還不曾見過七殺這頭凶獸真正怕過誰?
倘若它見自己受難,發揮實力,與這心狠手辣的小姑娘決一死戰。
鹿死誰手?
還不知道呢!
而且,這幾年來,可都是他一直在親自餵養著這頭凶獸。
自己是它的主人!
它沒理由不救!
不救……自己……
想到這兒的時候,李管事忽然記起當日那一副記憶尤深的畫面,眼睛里的光,瞬間黯了一半。
果然,不出意料。
七殺並未注意到他這個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傷痕纍纍的主人。
而是,衝過來,拚命搖晃著腦袋,一個勁兒地往那卑鄙小奴腳邊蹭,嘿嘿嘿嘿,狗尾巴搖啊搖,一派討好裝乖賣萌的賤樣兒!
「……」
李管事見此情狀,雙唇失控地劇烈顫抖著。
臉上,開始呈現出大片大片的死灰狀,兩隻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這副畫面。
整個人,重新,徹底……陷入了絕望之中!
殺人誅心。
殺人誅心!
殺人誅心吶!
他的心頭爆發出一聲凄厲地嘶吼。
下體無意識失了禁,嘩的往外尿了一大灘焦黃色的液體,打濕了血肉模糊的股間。
渾身上下當即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臊味,模樣較之前,看上去愈發狼狽不堪。
蓮慶被那尿臊味熏得縮了縮鼻子,低頭,淡淡掃了眼手中,剩下的竹片。
不多不少,恰好,是十三枚。
面容,頓時,變得有些晦暗難明起來。
……
……
「原來如此!你是為了那一干小奴……今晚,找本管事尋仇來的……!」
肺泡被捅穿的痛楚,令李管事每說一個字,都跟刀割一般疼!
然而,無論方才還是現在。
他說話時,口齒都十分清晰,沒有半點含糊。
這一點,縱使是身為敵人的蓮慶,也必須要尊敬。
不過,她心裡也不會覺得奇怪。
能從一群僕役中脫穎而出,坐上定遠侯府總管事這個位置……這一點兒忍耐力,肯定是要有的!
「尋仇?」
蓮慶冷笑一聲,懶洋洋彈了彈手指甲,漫不經心調侃道。
「我與那些小奴非親非故,他們身死,與我何干?」
「管事大人,您說冷笑話的水平,還真是越來越回去了。」
「少裝蒜!你手裡剩下的竹片,加上現在捅在我身上的,統共,是十七枚。」
「嗯哼?」
「進府那天,那頭畜生咬死的小奴,人數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七個……!」
「……」
蓮慶聞言,微怔了一下,唇畔的笑容依舊。
沒有肯定他的說法,可也沒有出聲否定他的說法。
兀自悄悄握緊了手中剩下的竹片,飛快抿了下唇。
實際上。
當她最初削竹片,削完一數,不多不少,數完正好是十七枚的時候……
她自己也懵了!
……
……
「你就算殺了本管事,那些被咬死的小奴,也都已經回不來了……!」
李管事,猶在做最後的掙扎。
苦苦勸說道。
「是的。所以,我不會親手殺你。」
蓮慶回過神來,低頭,居高臨下瞄了他一眼,正色道。
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李管事眼中,再一次生起了一絲光彩!
然而,轉眼間。
又轟隆跌回了十八層地獄——
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咧開的血盆大嘴。以及,一對尖長鋒利、白得發紅的恐怖獠牙!
「它會一口一口吃了你……」
蓮慶面色陰沉如水,幽幽將話補完道。
聲線,冷的像一根剛從冰雪裡頭挖出來的針。
鋒利。
刺骨。
錐心。
「……」
李管事沉默不語。
接著,主動把腦袋埋進黑泥裡邊,嗤嗤嗤低笑起來。
整個人彷彿瘋魔了一樣!
如果不是肺泡處不斷襲來的劇痛,已經不容許他有過於強烈地情緒起伏。
此時此刻,他真想哈哈哈大笑三聲!雙手用力擊掌!
擊掌!再擊掌!
啪!啪!啪!
贊一聲妙!嘆一聲好!
好!
好好好!
好一句我不會親手殺你!
好一句我不會親手殺你啊!
真是……好算計!
七殺這頭凶獸,近年來,因自己私心一番刻意推波助瀾甚至縱容下,在侯府裡頭,早已成了兇惡殘忍地代名詞。
而這樣一頭凶物,就算哪天突然發瘋噬主?
怕是也不足為奇。
相對的,膽敢噬主的狗,自然會被侯府派人給處理掉!
這樣算的話,她的確……是沒有親手殺自己。
她是在……借刀殺人!
借的……還是他李德海多年來自己養地那一把刀——!
就算自己死後,上頭的人追究下來,無論怎麼查,也絕不可能查到這卑鄙無恥的小奴頭上!
……因為,那時候,自己早已經被那頭畜生……吃得連半點骨頭渣子都不剩……
難怪,在這之前,她敢肆無忌憚,對自己多番折磨施虐用刑!
完全不用考慮,在自己身體上留下眾多明顯的痕迹,死後,很容易被侯府的人循著蛛絲馬跡……
查出來!
若是屍骨無存的話,哪怕是小樓裡頭的高手,也根本無從查起啊——
更何況,他縱使玩命爬的再高,也不過,就是定遠侯府裡頭的一個總管事。
說穿了,本質上,還是一個奴才!
一條賤命!
又哪裡值得貴人主子們,費那等功夫?
追蹤死因?
呵。
借刀殺人!
毀屍滅跡!
一箭雙鵰!
全程節奏控制得極為完美,兩隻手,乾乾淨淨,不沾半點污跡。
這小奴看似貌不驚人,竟能使得如此計謀?
再加上,她先前嶄露出來的那身霸道功法,待到年歲稍長些。
此子,是該有……多恐怖……!
……
……
這樣一個人,要算計取走自己的命?
他又哪裡來得活路?!
李管事把頭用力埋在土裡,嗤嗤嗤,笑得越來越癲狂。
緊接著,開始淚流滿面,嗚嗚嗚哭到眼鼻通紅。
咋一看,活生生,就跟徹底發瘋了似的!
「……」
蓮慶見慣了人臨死前的醜態,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並沒有流露出半點報復成功的快感。
因為,殺他這件事,她早就計劃很久了。
至少,在進定遠侯府之前。
就已經開始了……
李德海的性命。
便是她向那人交的投名狀!
今夜,根本不是碰巧!
不是因為李德海毆打了錦香,她臨時起意,欲還錦香那筆人情債,索性取了他的性命!
而是,因為。
定遠侯府——總管事這個位置!
李德海,坐得……實在太久了……
有人,近些年來,等得有些很不耐煩。
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了。
……
……
李管事唇角邊的黑血,開始越涌越多,生死彌留之際,他凝望著少女那張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臉。
用盡全身氣力,艱難地……問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個問題。
「那頭……那頭畜生,為何……為何會受你控制……?」
他用的名詞,是控制,而非命令。
顯然,已經將裡頭的彎彎道道猜出了大半。
只是骨子裡不甘心,想臨死之前,最後再確認一下罷了。
「這半個月來,我夜裡一直有偷偷拿食物過來喂它。」
「裡頭……加了何物?」
「……」
蓮慶眼眸微暗,並不意外被他一語點破。
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答道。
「麻黃草。」
麻黃草裡頭,含有強烈刺激中樞神經系統興奮地麻黃素,服用后,會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長期服用,則會使人上癮。
在現代的時候,麻黃草是用來製造冰毒的原料,屬於國家嚴格管控藥材!
不過,後面這些話,蓮慶就算說出來。
對方也聽不懂,
所以,她簡短的給出答案后,便轉過身去。
一步步,慢慢回到剛剛坐的那一方石凳上,周身縮成一團,雙手抱腿,下巴擱在膝蓋上。
籠罩著越來越淡的月光,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隻寂靜冬眠的蠶蛹。
小小的,很安靜。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
蓮慶左手懶洋洋捂住臉,右手,照著之前每個夜裡所訓練的那樣。
大拇指與食指中指相扣。
一劃——
叭!
打了一記清脆的響指。
聲音不大。
許是,這夜實在太過寧靜。
亦或,這處院子過於寂寥。
恍惚,只要呼吸聲稍微重一點,耳畔,似乎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這一記響指,聽上去尖利刺耳到彷彿要將頭頂這片黑夜給撕裂一般!
七殺得令!
立即張開血盆大嘴,四肢用力往後一蹬!
再猛地向前一撲!
喀嚓!
一口!
咬斷了李管事的喉嚨……
……
……
這座院子里,又開始重演了蓮慶剛入府時的那一幕。
只不過,這一回,沒有那麼多觀眾。
也沒有,那麼多砰砰砰砰拚命磕頭的小童。
從始至終,只有蓮慶一個人,沉默著冷眼旁觀,像一位坐過站的旅客。
面目僵滯,表情近乎虛無。
她蜷縮著身子,蹲坐在那一方冷冰冰的石凳上。
平靜地,看著這一出人間慘劇。
從頭到尾,雙目平直,視線……一次都沒有移開過!
沉默地,看著七殺一口一口,咔嚓咔嚓!嘎嘣嘎嘣!
將李管事的雙手,雙腳,肩膀,小腹,大腸,心臟,腦袋一一吞進嘴裡。
骨肉被咬碎的聲音,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強烈刺激著她的耳膜。
空氣中,開始流動翻滾著陣陣新鮮的血腥氣味。
坐在石凳上的少女,眼中彷彿藏有一方神秘的深海。
漆黑勝夜。
不見一絲微光。
……
……
佛語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蓮慶心想,自己這輩子,怕是只能成魔了……
看著七殺將最後一口肉塊吞進腹中,猩紅的大舌頭,於口腔中興奮地攪動著,連帶舔了舔嘴邊的血跡。
她皺了皺眉,胃海一陣翻滾,頓時絕了再去廚房拿食物的心思。
火速離開了這個地方。
之後,蓮慶跑到一處池塘邊,蹲下去,反反覆復洗了二十來遍手。
洗完了,放到鼻下仔細嗅了嗅,確定再聞不到一絲血腥氣……
方才長舒了口氣,用力拍拍臉,整個人清醒了一些。
接著,大步流星,朝竹林間的小屋走去。
其實,早在洗第三遍的時候,她的手上,除了池塘獨有的那股水草氣息,就沒有別的味道。
只不過,今夜蓮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兒神經過敏。
感覺,像是不管洗多少遍?
這手上沾著的血。
死活……洗不幹凈!
……
……
天色,此刻早已過了丑時。
所以,當蓮慶看到,小屋裡頭,還亮起的一抹昏黃橘光時,不由得一愣。
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她明明,每回出門前都有交待過他。
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會練得比平常還要晚,叫他不要等,早些休息便是。
而每一回,凰鍾也都同意了。
可也不知怎麼回事,縱使她回來得再晚……
屋內的燈,從來都亮著的。
而答應她會早些休息的那個人,也沒有一次,有遵守過跟她的約定。
每晚必須等到她回來之後,才肯放心安歇。
蓮慶心裡邊,說不感動。
定然……是假的!
只不過,對於感情這種事,說實在的,她真的已經沒有半點信心了……
準確來說,這方面,她就是一個殘疾人!
但她本就不是沒了感情不能活的那一種人。
更何況,戰場上,感情往往更多時候帶來的只會是負累。
所以,明知自己有這方面的缺陷,蓮慶並不在乎。
也沒有半點要自我修補的意向。
而且,有些事,有些人……
在她看來,還是,早些了結的好。
當斷則斷!
……
……
想是這麼想地。
然而,此時此刻。
她的足下幾乎像是生了風,整個人火速衝過了籬笆牆!
只是。
手還沒來得及推門,門卻率先從裡面打開了……彷彿裡頭那人,有感應一般。
凰鍾一襲白色單衣,墨發斜插著一根烏木簪,束於腦後,靜靜站在她面前。
月光下,他的身姿一如既往,清瘦而挺拔,透著淡淡的矜貴。
眼瞳黑白分明,比起以往,稍稍多了一許深色,叫蓮慶不覺回想起,初見時那個芝蘭玉樹般冰冷高貴的少年來。
兩人四目相對。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直接通透,蓮慶忽然間……有種一下子被他從頭到腳統統看穿了的錯覺?
她強作鎮定,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同時,伸出手,虛晃了兩下跟他打招呼,一如既往笑著調侃道。
「喲,小鳳凰!怎麼,沒我在,你又睡不著啊?」
不知是否為她的錯覺。
她覺得,今晚他看自己的眼神,與以往,很不一樣!
可具體有哪裡不一樣,偏又說不上來。
「……」
凰鐘沒回話,目光落在少女裙裾下擺處的幾滴血跡上,眼睛裡頭眸色微變。
表情,有一瞬間的冰凍。
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樣。
他側過身,讓她先進屋,自己隨後關門落鎖。
接著,出聲道。
「阿慶。」
「嗯?」
「你今晚,又去殺人了?」
「……嗯。」
蓮慶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
她走到柜子旁,拉開櫃門,開始慢騰騰地從裡頭拿出洗漱用具跟衣裳。
「……」
凰鍾凝望著少女纖瘦的背影,再次陷入沉默。
小屋內的氣氛,悄悄變得有些僵滯凝固起來。
「半個月前,你才答應過我的事……這麼快,就忘了嗎?」凰鍾問道。
「……」
「你身上的傷才剛好多久?一個月都不到!殺人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就那麼有意思?!」
少年的語氣憤怒且無奈,緊握著門栓的手,指骨微微泛白。
「……」
蓮慶懷抱著洗具跟衣裳身子一頓,雙臂微微攏緊,背對他略低垂著腦袋,用力咬了咬下唇。
「……阿慶,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我……」
我很擔心你。
「……小鳳凰,很晚了。有什麼話,咱們明天再說好嗎?」
光是聽到那一股酸澀艱難的語調,蓮慶不用回頭,也完全想象得到。
他的那張臉上,此刻究竟是怎樣一副表情?
「不好!」
少年的口吻極重,蘊含著滿腔的怒氣。
「……」
蓮慶轉過身,沉默的看著對方,抿緊唇,面容平靜之餘不掩疲憊。
眼中,飛快地掠過一抹冷光。
凰鐘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控,急忙向前快走兩步,想向她解釋。
可幾乎是同時,少女條件反射般,向後連退了兩步!
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
他的臉色唰的變得蒼白,瞬間流露出一副比小獸還無辜脆弱的表情。
站在原地,雙手用力比劃著,近乎慌亂無措的解釋道。
「抱歉,阿慶……我,我不是故意要那麼大聲吼你的。」
「……」
「……真的!我也不想,大半夜惹你不高興的。可有件事,這些天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你說。」
「最近……最近這段時間,你為何要一直躲著我……?」
「是我哪裡,有做錯什麼?惹你嫌了嗎?」
「這些天來,你同我說過的話。加起來,統共,都沒有超過五十九個字!」
少年的聲音,像一塊蓄滿了鹽水的海綿。
光聽,都叫人唇齒間莫名生出些許熾烈的苦味來,舌苔處,澀澀的,麻麻的。
蓮慶下意識別過臉,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彎起唇,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
「沒有啊!小鳳凰,你想多了,早些休息吧。」
說罷,抱緊了洗具跟衣裳,徑自繞過他,大步往隔壁的浴房走去。
當路過凰鐘身畔時。
也不曉得他忽然打哪來的力氣,倏地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哐啷!
伴隨著洗具跟衣裳跌落在地的聲音。
凰鍾強行將嚇懵了的蓮慶,推地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她的脊背一下子盡數抵在了屋內牆面上。
退無可退!
「唔……」
蓮慶痛得低哼一聲,被迫抬起頭,少年的鼻息,溫熱燙人近在咫尺。
眼瞳漆黑灼亮!
嚇得她條件反射般,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生平第一次,說不出緣由……竟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人……
凰鍾看出了她眼底的畏懼,心中兀自苦笑了下,恍若著了魔般,顧不得會惹她生氣。
彎腰,主動把腦袋深深埋進她的頸項間。
像是荒漠中乾渴久了的旅人,貪婪地汲取著對方身體里的味道。
微涼的唇瓣緊貼著肌膚,意外的,比他的呼吸還要來得燙人!
彷彿隨時有可能將她脖頸處那層纖薄的皮膚融化掉一般。
蓮慶滿目驚愕,試圖掙了掙,卻分毫沒有掙開!
正當她打算出言嘲諷之際,耳畔……緩緩傳來少年的聲音。
嗓音溫涼且低沉,叫人不覺聯想起了九月山穀穀底的風。
他說道。
「阿慶,我知道……一直以來,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我可以幫你!」
這個世間,想來,也只有我。
能夠,或者說,願意為你那樣做罷……
凰鍾心想,不覺鬆了手腕的桎梏,苦笑了下,雙臂收緊,順勢將面色寡白身體僵硬的少女摟進懷中!
力道之大,似恨不能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一般!
大抵,這是他有史以來,對她最為放肆的一次舉動。
至於後面,會遭遇什麼樣的後果,目前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
來自對面少年身上乾淨的草木氣息,狂烈而兇猛地圍剿了蓮慶的整套呼吸系統。
胸腔處由於過分缺氧,心臟倏然間砰砰砰砰跳動地異常厲害。
甚至,隱隱發疼。
她最想要的東西……這個答案,明明她本人……都無法給出來。
你,又知道呢?
面對眼前之人疑惑驚愕的視線,看著她那一雙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像輕盈的羽墜落於一方平湖之中,盪起一圈又一圈細碎的波紋。
凰鍾心意一動,唇畔的笑容不覺加深了些,恍若一塊雪水徹底洗過的白玉。
有那麼一秒,某人,完全看呆了……
「最近,我記起來一些舊事,其中,恰好有可以助人修行的法子。」
「聽到我這麼說,你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小鳳凰,你別以為講個冷笑話,剛剛那一下我就會假裝忘了!」
「痛死了混賬!還不快放開我?!」
蓮慶迅速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眉心緊擰,沖他吼道。
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一點都沒有受他剛剛的話所影響,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阿慶,我是認真的。」
沉穩平靜的聲線,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凰鍾急忙鬆開手,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看著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
蓮慶聞言,嘴角的哂笑微微一滯。
隨即,眉梢輕蔑的挑了挑,下意識想開口嘲諷他,熟料,遭其搶白道。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
「你想修行,這件事!不是……不可能的!」
……
……
「……」
少年的聲音猶如一支利箭,直接貫穿了她腦內所有的懷疑跟冷漠。
蓮慶全身僵硬,雙唇劇烈地顫抖著,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神色一下子怪異緊張的簡直要一口將他吞下去的一樣!
呼吸嘩然亂成了一鍋煮糊的粥!
腦袋,不自覺深深埋至胸口處,彷彿一朵被雨打過的花兒,狂風中,那些葉片兒搖晃地不成樣子。
殘存的花瓣,傷心的撒了一地。
……
……
這些日子以來,對於凰鐘的所有變化,她都一一看在眼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出於尊重,亦或本心不願過多干涉。
她並沒有將對方的種種異樣挑明,刨根問底追究下去弄個清楚。
不過,她與生俱來的敏銳度,及戰場上淬鍊出來的觀察力。
都沒辦法讓她蒙眼忽略掉生活中觀察到的這些個小細節。
比如說,近來。
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的說話方式,對於一些事跟人的評斷。
以及,最近這段時間來,自己打從骨子裡對他生出來的那一份本能的畏懼感……
這也是為什麼,她決定漸漸疏遠他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居然說……說有法子能助她逆天改命,踏上修行路?!
最開始遇到的那個病懨懨的大周二皇子,那個彷彿從冰雪中生出來的貴族少年,她所熟悉的那一隻純的要死又蠢得要死傻兔子。
根本不可能像這樣自信滿滿地說出如此近乎發夢般的話來!
這個人,他是誰——?!
「你不過是區區一介師綠境中階的念師,能有什麼法子?」
蓮慶雙手用力握緊成拳,強穩住心神,忽略掉腦海中的種種疑惑,再一次毫不留情嘲諷道。
她的話剛落,凰鍾也不惱,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嘴角牽扯出一個十分古怪的笑容。
不過,這笑容只存在於短短一瞬。
他就又很快恢復成平時的模樣。
面對少女直接尖刻的問話,他微笑著伸出食指,在她的額間輕輕定住。
眼神裡頭,是一片寵溺。
同時,又帶有幾分高貴的神秘之感。
甚至,隱隱約約……還由內而外散發出幾許王者與生俱來的驕傲跟霸道!
「我可以。」
「這個世上,也只有我可以。」
……
……
「……你的條件?」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更何況,還是從天而降一個足以逆天改命的究極大禮包?!
凰鍾聽到她問這話,並不感到意外,因為知道她就是這樣的性情。
然而,還是略微感到有些不舒服。
因為,天底下大概沒有哪個瘋子修行者,敢於不怕死付出這般昂貴癲狂的代價!
他默不作聲走到桌旁,拉開一張凳子,坐了下去,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低頭,悠悠綴飲一口。
望著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凝神,貌似陷入了思索之中,背對著她。
遲遲沒有出聲。
蓮慶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催他。
一直等得都快有些不耐煩了!
打算拾起地面的洗具衣裳,去往浴房洗漱,耳畔,忽然傳來一句金烏鐵般堅硬的話語聲。
「我的條件,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修行了以後,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
「哈?」
「……阿慶,一直以來,我覺得你的心思太重,包袱太多。活的……實在太壓抑了……」
「如果說,修行是束縛你人生的鐐銬,那麼,我會給你鑰匙。」
「……」
蓮慶啞然,眼眶微微泛起了酸意,隱有痛感一波一波生出來。
她咬緊了下唇,憤怒地目光如寒冰一般,直刺向少年後背那一對漂亮的蝴蝶骨。
「……關你什麼事……?」
「那又關你什麼事?!」
幾近破碎的聲線,飽含著幾分少女深埋心底的孤傲跟倔強。
「少把你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我要怎麼活,是我的事!」
「姬凰鍾,你……現在不開口,說出你的條件的話,日後……我不會再給你反悔的機會!」
「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後悔!」
「因為,那是你……是你自己!主動放棄不要的——!」
少女說到後面,好似又生氣的吼了起來,偏偏,那些話聽上去,給人感覺脆弱的一塌糊塗。
「……原來,阿慶你,也有這麼傻的時候啊……」
少年輕聲感嘆道,與她截然相反,他的語氣很是歡快,同時,又帶有一絲扼腕。
嗓音如杯盞中靜靜流淌的瓊漿玉液,溫潤優雅,悅耳之極。
「我不會後悔的。」
「沒有什麼所謂的條件。」
「……無論阿慶你,在能夠修行了之後做出任何決定,我心如故……」
「……」
蓮慶張著嘴,舌頭恍若被人割掉了一般,眼眶的痛楚與溫熱,瞬間,加重了成千上百倍。
呼吸,無形之中變得愈發困難起來。
下一秒,雙膝一軟,她整個人險些噗通跌坐在地上。
幸好,在那之前她兩手五指張開,狠狠扣住了牆壁!
扣得手指甲都要流出血,指甲蓋差點兒脫落了。
而眼前背對著她的少年,同樣,緊握住茶杯的右手,指骨擰白,手背根根青筋凸起,似在努力壓制著什麼。
好像緊張的不得了樣子。
並且他的耳垂處,紅得像是剛精雕細琢過的血玉一般!
感覺手一不小心觸摸上去,皮膚眨眼間便會被那滾燙的熱度給熔化掉。
沒辦法。
他此生,截止到現在,從來未曾如此赤裸而直接的表達過……自己的心意。
倘若不是用力握緊茶杯,興許,他會緊張笨拙到將近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胸腔處那顆心,砰砰砰砰兇猛的狂跳不已,伴隨著無從發泄的疼痛與酸楚。
蓮慶背抵著牆,雙目鮮紅如血,隱約有水霧氤氳,咬緊牙關用力吸氣呼氣,再用力吸氣呼氣。
拚命控制壓抑著自己瀕臨決堤的情緒……
……
……
不準哭。
不準哭!
不準哭!
不准你丟人現眼!
曾經發過的誓難道都忘了嗎?!
區區兩句話便感動的想痛哭流涕,百里蓮慶,你的腦子被狗吃了啊——!
他是騙子!
他在撒謊!
一個普通人想要修行會那麼容易?
就算真的有法子……
天底下哪有這樣不求回報的神經病?
你不會以為堂堂大周二皇子殿下是個為了所謂可笑的感情而失去理智的瘋子情種吧?!
那怎麼可能!
絕不可能!
冷靜,冷靜下來!
是假的,這些話,統統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他!
清醒一點。
趕緊回想起來。
你的仇人是誰?
你一路奮戰拚命努力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區區一個男人,那麼兩句話,你便要主動放棄掉自己的野心跟仇恨嗎?!
開什麼玩笑!
……
……
呼——
小屋內,記不清安靜了多久,只見燈盞上跳躍的火苗漸漸黯了下去。
蓮慶終於從幾欲崩壞的混亂情緒中解脫出來。
她高高仰起頭,雙目凝望著天花板,眼神蕭索而寂寥,疲憊的……長舒了一口氣。
徹底,冷靜了下來。
「你心如故啊——呵,這麼白痴的話也都說得出口!」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不過嘛,小鳳凰,我好像……開始有點喜歡上你了!」一貫慵懶的語調,滿滿皆是玩世不恭的味道。
「……」
話剛落,少年手裡緊握住的那隻茶杯,應聲而碎!
暗黃色的茶水,一下子,打濕了桌面。
狼狽不已!
他的掌心,也被茶杯碎片割出來好幾道血痕,殷紅的血滴順著掌紋緩緩滑落,很是刺眼。
「誒?我逗你玩嘛,傻子,這麼激動幹嘛?」
蓮慶假裝沒有看見他驟然蒼白的臉色,走過去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將他手上的茶水跟血跡輕輕擦了擦。
接著,熟稔的打上結,包紮好。
隨即將腦袋湊到他面前,兩眼彎彎,笑眯眯問道。
「那小鳳凰,咱們什麼時候開始修行呀?」
「……明早我重新幫你探測一次。之後,再做安排。」
凰鍾眸光微暗,平聲回應道。
少女突然的溫柔以及虛偽的告白,像兩把鈍刀子,來回穿梭,切割得他心房裡邊的每一根血管,都密密麻麻的疼。
但早就知道,她就是這樣子殘酷冷血的一個人。
所以,真假與否,已經不重要的。
即便是假的,也沒有關係……
至少,比這些天一直拿自己當空氣強。
退一萬步說——
助她修行這件事,當他記憶在最開始一點一點恢復的時候,就準備要為她做的。
只不過,那時各方面條件還不完整,時機也不夠成熟。
彼時,他才沒有說出來,怕她知道后空歡喜一場。
事實上,就算是現在……時機仍然算不上成熟。
但最近她所表現出來的種種跡象,明明白白告訴他。
她準備著跟自己斷絕關係,一刀兩斷!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橋歸橋,路歸路!
這種事情——
他豈能忍得?!
不對。
準確來說。
應該叫做,他捨不得……
……
……
次日,雞未鳴,天剛破曉。
初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沒來得及落下,蓮慶掀開被子,伸出手去,感覺溫度要比昨天降了許多。
起床開窗的時候,一股冷空氣撲鼻而來,霎時,她的嘴裡邊,連連哈出了好幾口白氣。
許是因為昨晚那番話的緣故。
今早,蓮慶起得比往常還要早了一個時辰。
凰鍾同樣不是貪睡之人,她起來了之後,也隨即跟著起來疊被穿衣洗漱。
兩人一起草草吃了早飯,又重新坐回到床榻上,一齊著手研究昨晚討論的修行一事。
凰鍾正襟端坐,雙目緊閉,右手五指攤開虛按在蓮慶心口處,開始探測她體內那一方境海,是否有哪怕一絲境山的痕迹。
隨著掌間念力源源不斷湧進對方心脈,隨著她身體內部的血管四散開來,慢慢遊走。
少年的眉間,開始生出一座陡峭的峰巒。
蓮慶默默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漸漸地幾近透明,同時,兩鬢的冷汗越來越多。
眸光不自覺黯了黯,視線下意識往外移了移。
大約,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
探測完畢。
凰鐘停了下來,同時,用手捂住嘴,喉間不覺溢出一聲輕微的痛苦呻吟。
「小鳳凰?!」
「我沒事,稍稍歇一會兒便好。」
凰鍾笑了笑,神色從容,向後半倚靠著床頭柱。
打濕的黑髮隨意垂落身側,露出頸項間一抹白皙的肌膚。這幅畫面,一眼看上去,顯得他整個人極其脆弱而誘惑,散發出一種叫人心折的美感。
蓮慶心底咯噔一聲,急忙別過臉去,裝作在看天看地看風景。
心想,自己最近難道欲求不滿不成?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居然差點兒想將這傻兔子吧唧吧唧給吃了?!
「……你的身體,既然受不住的話,又何必急於一時?」
少女別彆扭扭的聲線,佯裝很生氣的樣子。
實際上,是為了遮掩那一抹無法言說的心虛跟恐慌。
「我剛剛,幫你探過了。」
「什麼?」
「你的境海。」
說這話的時候,凰鍾臉上神情微變,漆黑的瞳,無聲的描摹著她的五官,眼中悄悄生出無限憐惜。
情緒,一時之間複雜到像一塊銹跡斑斑的雨花石,早已分辨不出最初的形狀跟色彩。
「境海是什麼?跟修行有什麼關係?」蓮慶問道。
她不是修行者,關於境界分級這一類的大概規則,僅僅知曉一二。
由於早早認定自己沒有修行天賦,所以,對於一些在修行界專業術語,她並沒有專門系統學習過。
眼下,便是有些聽不懂了。
「我一一慢慢解釋給你聽,不要著急。」
蓮慶聞言,嗯了一聲,認真點點頭。
「世間萬物皆有章法。」
「所謂修行一道,便是基於控制身體內的氣,再通過人體呼吸輸送出去,一呼一吸之間,跟天地產生聯繫,一來一往,順應這個世間萬物運轉規律。而這一股人與外界彼此相互作用的力,通常來說,便稱之為——修行。」
「至於方才你提到的境海,就是人的身體裡邊所有氣沉澱的源頭。按照上古時代的說法,可統稱之為……靈力!」
「靈力?可你不是念師嗎?!」
「然,因修行一道派別繁多,各有不同。相對的,稱謂自然也各不相同。關於這一點,並不是特別重要,阿慶,你無需在意。」
「那照你這麼說,是叫我自行腦補?」蓮慶翻白眼,舉雙手表示抗議。
「因為,修行界對此確實沒有特別嚴格的規定,若是你實在無法理解的話,那麼便想稱之為什麼就是什麼罷。」
「小鳳凰,你好不負責任。渣男!」
「……」
……
「阿慶,腦補是什麼?我只聽說過補腦。」
「……」
「類似情人眼裡出西施的意思。」
「情人眼裡出西施?」
「打個比方,就我現在這副相貌,居然也有某個傻子栽坑?小鳳凰,你說對方是眼睛有問題呢?還是腦子有問題啊?」
「……」
見過損人的,沒見過似她這般損了別人同時還損了自己的。
凰鍾默,扶額微微搖了搖頭,望著對面的少女,一時間,頗為哭笑不得。
少見的出言打趣道。
「眼睛沒問題,腦子,也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坑老想把人給踢走,明明好不容易才遇著個傻子肯栽進去。」
「阿慶,你說,那坑不是更傻嗎?」凰鍾一臉很認真很無辜的表情。
「……」
你贏了……
蓮慶被反將一軍,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相當不屑的癟癟嘴。
心道,自己這下可真是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
連說雙關話損人這種優勢項目,居然都被傻兔子給壓過去了?!
真是恥辱啊——
……
……
打趣歸打趣,調侃歸調侃。
正事,還得接著說下去。
「小鳳凰,關於境海,我還是不太明白。」蓮慶問道。
「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人的五臟六腑,即每個人的身體內,都藏有一方境海。」
「這麼說的話,我也有?!」
「然,不過,只有具備修行資質的人境海之中才生有境山!」
「什麼境山?」
「境山,便是所謂修行的基礎,本源,亦可稱之為——氣基。」
「氣基?小鳳凰,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你說的簡單點兒?」
「那阿慶,你可以這麼理解。通常情況下,具備修行資質的人境海之內至少會有一座境山。」
「不過,此為最差的資質!」
「勉強……在能修行跟不能修行之間。境海內只有一座境山的修行者,縱使此生再如何勤勉發奮,恐怕到死都只能勉強踏入幽白境,連通綠境的門邊兒都摸不到!」
「而阿慶你的話……」
凰鍾頓了頓,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
可蓮慶自小慣來是會看人眼色,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她忽然想起戰場上那些個曾被她斬於劍下的魔族兵,其中,絕大部分會修行的,應該都處於幽白境跟通綠境之間。
屬於境海內僅有一座境山的平庸之材!
否則,也不會被派到前線,像普通士兵那樣砍殺。
……
縱使此生再如何勤勉發奮,恐怕到死都只能勉強踏入幽白境,連通綠境的門邊兒都摸不到!
這句話,無異於一記響雷凌空劈下!狠狠擊中了她的後腦勺。
同時又像是一記大耳刮子,啪地摑下!
兩頰處霎時火辣辣的疼。
因為,她卻是連最差的資質都不具備啊——!
蓮慶眉眼凝霜,臉色一時間白得嚇人。
然,眼神中熠熠燃燒的冷光,並未因此黯淡下去,反而愈發明亮起來。
「……」
凰鍾默默將她的反應收進眼底,唇瓣輕輕動了動。
正當他打算將真相告訴她之際。
對面的少女,忽然艱難的用力彎起唇,笑笑,搶先一步說道。
「我連修行的最差資質都不具備。這件事雖然早就知道了!真是的,哈哈哈!小鳳凰……你個壞蛋,戳人家傷疤!」
安靜的小屋內,蓮慶怪異的干小聲顯得無比突兀。
大抵,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出如此拙劣的演技。
是故——
凰鍾那一句——阿慶你其實天賦奇高!
你只不過是被人給奪舍了!
硬生生卡在了喉嚨口。
彷彿不知被誰強行往氣管裡頭硬塞進了一枚核桃殼般,梗得難受!所以,才會突然就發不出聲音來。
他的耳畔沒來由回想起,初遇那會兒,少女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
「我的命,本就賤得可以!丟了,也沒啥好稀奇的!」
……
事實上,阿慶很強大。
某種意義上,甚至比他所遇到任何一個女子都要來地強大得多。
這種強大,無關力量本身。
而是在於她不管遇到任何難事兒總能想法子克服過去的那股子不怕苦不怕累不要命的精神!
或者說,毅力!
然——
這個世間,本就不是所有的事單一的靠努力就可以成功的。
如果努力足夠有用的話,那麼,祭壇上那一批批生時拚命勞作,卻大多死於非命的奴隸貧民,應該是這個世間,最成功最富有的那一批人才對。
可惜,真的不是。
而最為殘忍的事實是,如果一個奴隸,從出生那天起,就放棄努力的話,那麼,這個奴隸是絕對無法順利活到成年的!
當前的重點。
阿慶她足夠努力,甚至是努力到近乎玩命的地步!
但天賦卻被人奪走了!
這其實就等於完全沒有半點修行的天賦!
所以,縱使她再努力,再拚命,練習未曾有一日敢間斷,雙手虎口處練得積累了一層又一層的老繭。
血痂縱橫傷口破裂,心腸變得又冷又硬,學會各種奇襲下毒亂七八糟的偏門法子,熬毒時好幾次險些喪命!
她也還是只能在普通人能攀登的那個領域裡打轉!
而普通人跟修行者,二者所能攀登的領域,從來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她無法修行!
是因為她的境海早就被人給毀了,裡頭連半座境山也無!
原本,不出任何意外的話,光憑她的修行天賦,根本用不著像現在這般拼了命的努力……
百里蓮慶這個名字,怕是一早就傳遍響徹整座修行界了!
……可偏偏……
她……被人給奪舍了……!
然,這個殘酷的真相,到目前為止,她都一直被瞞在鼓裡……
單純以為,只是……自己不夠努力……練習還不夠……
凰鍾越想越覺得難過,就好像小時候眼睜睜看著苦苦培育的鳶尾花一夜間凋零了那般,眼眶瞬間染上了一層緋色!
比上品的硃砂還要來得鮮紅觸目。
為了避免在她面前失態,忙假裝口渴,伸手端起旁邊凳子上的茶杯,低頭連飲了幾口。
慣來甘甜的茶水,此時嘗起來味道彷如浸泡了一大包黃連根須般,苦得叫人心肺緊縮成一團!
他原以為,自己的命運已然足夠糟糕扭曲了……
沒想到,他的阿慶,遭遇似乎不比他好到哪裡去。
呵。
即便,這打從一開始只是一出被那人刻意安排的相遇戲碼,他想,自己還是得狠狠感謝對方的!
這段緣分——
他要了!
……
……
房間裡面,隨著蓮慶誇張的笑聲漸漸弱了下去,又開始恢復了安靜。
本就是冬天,室內雖生了兩個熱烘烘的炭火盆,但燒得畢竟不是上好銀碳,也未鋪設地暖,制暖的效果很有限。
炭火越燒越暗,周邊溫度一點點跟著往下降。
兩個人之間,誰都沒有再出聲。
就在室內氣溫快要降到臨界點之際。
蓮慶徑自下了床,拿起火鉗子,重新將炭盆里的炭火翻了翻,又加了幾塊新碳進去。
將幾近熄滅的火盆,重新燒了起來,猩紅色的火光灼灼,屋內再度變得熱烘烘的。
空氣中,瀰漫著碳灰的氣味,吸進去略微有點兒嗆人。
蓮慶蹲坐在地上,背對著他,一如往常般懶懶調侃道。
「放心,我也就是說說罷了!事實擺在眼前,傻子跟瞎子才會裝作看不見。」
「再傷心難過,現實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更何況,小鳳凰,你什麼時候見我哭過?」
「……」
凰鐘面目微怔,薄唇輕動,許多話嘩啦擠到了嘴邊,下一秒,卻盡數化作了沉默。
眼眶中雙瞳失控地顫抖著,凝望著少女瘦弱的背影,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給人感覺,就像是灰色天空中上下飄浮著的一張斷線紙鳶。
……
小鳳凰,你什麼時候見我哭過?
凰鍾反覆思味著她的這句話,心裡邊無聲反駁道。
阿慶,我見過的……
而且,不止一次……
是很多次!
只不過,你那時身手重傷躺在床上一直處於昏迷之中,不知道罷了。
見他沒有反應,蓮慶索性轉移了話題,一邊翻新著火盆的猩紅黑炭,一邊懶洋洋絮叨道。
「雖然,這個世界上向來沒有公平這種事。可我總覺得,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可以修行,他可以修行,大半夜隨便從湖底撿的兩個人可以修行,小時候的玩伴也可以修行!這麼多的人都可以修行,為什麼偏偏我就不可以?!」
「憑什麼啊?!」
蓮慶小聲抱怨著,臉上掛有一貫懶洋洋的笑,看上去滿不在乎的樣子。
在外人看來,恍若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故意撅起嘴向大人撒嬌時,隨臉皮說起的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可凰鐘不是外人。
他聽懂了!
聽懂了少女話說到後面聲線裡頭刻意藏著的那一絲失控地脆弱跟痛苦,。
完完全全聽出來了她被迫壓抑的委屈,以及,胸腔處那一股無法直接闡述的憤怒與悲傷!
「阿慶……」
凰鍾也下了床,腳剛下地,就被蓮慶起身及時阻止了。
「你剛剛耗費了那麼多念力,暫時在床上歇著罷,地下涼,等到炭火燒紅了再下來。」
「喂,小鳳凰,拜託!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替我難過嗎?」
「你個傻子,又不是不曉得我慣來會演戲騙人,怎麼老是上當呢?!」
「……」
「真的,我沒事!就是發發牢騷而已。你繼續講你的!我聽著呢!」
蓮慶笑容很自然,只是在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微妙的別過臉,避開他憂慮的目光,同時擺了擺手。
「……」
可凰鍾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就站在原地,靜靜凝望對方,墨瞳意外的明亮近乎灼人。
他見過很多種面目的蓮慶。
冷漠地殘忍地霸道地理性地無恥地虛偽地張揚地放肆地乖戾地驕傲地,甚至,還有蜷縮成一團默默流淚痛苦不堪地樣子。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般脆弱勉強的臉孔。
想想也是,大多數時候,她受傷越重越扛不住就越是平靜,甚至笑得比平時還要開心燦爛。
時常一眼看過去,永遠擺出一副懶洋洋弔兒郎當什麼都無所謂地模樣。說出來的話,十句裡頭有九句,都是假的。
剩下的那句話還要打個大大地引號!
可現在的她,雖仍是笑著的,他卻能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她骨子裡深埋著的那一絲最真切的情緒!
這是不是意味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要比最初近了許多?
那麼,要說嗎?
關於阿慶你的天賦其實很早以前……被人生生奪取了一事?
但是,一旦知道了真相以後,那樣……會不會,叫你更絕望……?
意識到自己思緒漸漸趨於混亂掙扎之中,凰鍾用力握了握拳,穩住心神,輕咳了兩聲。
接著,走過去,陪蓮慶一起蹲坐在炭火盆旁邊,接著她前面的話頭模糊解釋道。
「那麼多人都可以修行,為什麼偏偏你就不可以?」
「阿慶,咱們換一種說法,那麼多人一出生起理所當然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為何……偏偏我就生來一副病軀?」
「……」
「修行這事兒,其實,就跟每個人的出生一樣……是昊天一早就定好了的,從來,就沒有平均分配這一回事。」
「就像你以前曾經在牛車上,對我說過的。這個世上,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王侯貴族,錦衣玉食高高在上,有的卻是貧民奴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人與人之間,哪怕是壽命跟死亡,也從來沒有平等過。」
「咦?小鳳凰,你這話有語病!這個世上,每一個人終究肯定都是會死的。時限到了,難道還能拗得過閻王爺啊?!」
蓮慶對於凰鐘的說法嗤之以鼻,顯然一點都不贊同。
後者低下頭,盯著身前那一盆燒紅的炭火,眉頭緊蹙。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幾分罕見的濃濃譏誚嘲諷意味。
……
……
「阿慶,這個世間,很多事情,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不可知之地裡頭,就有不止一個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
「我的確有法子助你修行。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是十分建議,你勉強自己硬要走上這一條路……」
最主要的問題,還是阿慶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實在太過誘人!
一旦你體內的那一片境海恢復原狀,引來苦修多年,卻因天賦不足無法再向前進一步的修行者眼紅!
那麼,結局,將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且,遭人奪舍而未死?這種事,他也是頭一回親眼見到!
以前根本聽都沒有聽說過!
書中,也未曾見過有任何記載。
沒有任何背景的你,恢復了與生俱來的天賦,就像是一棵上天格外恩澤的果實,還未來得及成熟……
就會迅速被各類心懷鬼胎之徒給盯上!
那個時候,遭人奪舍的歷史,將再一次重演!
而阿慶你,未必……能活得下來!
除非,你的背後……有無比強大的師門!
比如——
山間那一座小樓。
……
……
蓮慶默默聽他說完這些話,手裡握著扒拉木炭的火鉗子一頓,轉過臉,冷笑道。
「喲,這麼快就改口了?最開始的時候,我記得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小鳳凰,你騙人的功夫,比起我來,也不差嘛——」
「阿慶,我從未騙過你,只是,希望你能順其自然,凡事不要太過著急。」
被她滿懷惡意的嘲諷,凰鍾並不以為意,見她的嘴唇有些發乾,起身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
後者見狀,用力一揚手,『啪!』地一聲脆響,地面多出了一灘昏黃色茶水跟形狀狼藉的碎片。
「好一個順其自然!」
蓮慶不屑地冷哼一聲,眼睛斜睨著對方,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愈發諷刺。
「你是大周皇子,身份尊貴!是念師,擁有修行天賦!不僅如此,還容資絕世,才識過人!」
「放眼全天下,你姬凰鍾都是極為特殊地存在!你當然可以不痛不癢的說些凡事不用太過著急的屁話!」
「什麼順其自然?哼,你以為敵人會乖乖在原地等你嗎?!你以為自己能一直活著看到第二天早晨的太陽嗎?!」
「……阿慶,你誤會了,冷靜下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且先聽我把話說完!」
凰鍾急忙伸出雙手,按在少女顫抖的肩膀上,示意她不要太過激動。
熟料,對方卻顫抖得越來越劇烈,整個人像是一個燃燒的火焰筒般,隨時有可能再度爆裂開來。
「好,你說!」
「……首先,你需要考進陳國那一間太學。」
「陳國太學?這跟我能否修行有何關係?」
「阿慶,太學只是開始,你的真正目的……是要進山間那一座小樓!成為小樓弟子!」
「小樓?」
「然!」
「小鳳凰,你說的話,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了……」蓮慶滿臉困惑。
「……那座山間小樓的主人,乃現如今大周皇室的一手締造者,連父皇也要尊其一聲『尚父』!」
提及那一位的時候,凰鐘的聲線格外鏗鏘有力,音量較平時高出不少。
蓮慶認真審視著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複雜,相比之下,她腦海中那一抹震顫完全不值一提。
即便歷史再怎麼不好,能夠被大周武帝姬發尊稱為——尚父的。
只有一個人。
那便是——姜太公望。
姜子牙!
……
自己,要成為他的弟子?
有這麼容易嗎?!
……
……
那可是姜子牙啊——!
……
……
蓮慶雖然活在這個時代,但距離這些雲端之上的大人物,到底還是太過遙遠。
而且,這個時代的歷史認知,也早已超過了她在現代的理解範疇。
原本,歷史課本上,也就只有寥寥幾筆,關於牧野之戰後商湯覆滅,周武帝姬發在姜子牙的輔佐下,建立周朝的事迹。
而有關姜子牙,最出名的莫過於他籍籍無名釣魚時說過的那一句『願者上鉤』,以及七十二歲高齡於渭水之畔,遇到了周文王,被封為太師的那一樁奇聞!
至於封神榜一事?
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還是,僅僅不過是演義小說杜撰而來。
尚未可知。
但修行者是真實存在的!
蓮慶越想越混亂,推開凰鐘的手,轉身,下巴擱在膝蓋上,又拿起火鉗子繼續翻著火盆里的黑炭。
後者默默將滿地狼藉的碎片收拾好,重新,又倒了兩杯茶,其中一杯遞到她面前。
這一回,蓮慶沒有再亂髮脾氣,相反,略微帶點兒窘迫的接了過來。
凰鍾看出了她為剛剛突然沖自己發火而隱隱後悔,也不拆穿。
無可奈何笑了笑,靠過去,坐得離她更近一些。
低頭,淺淺抿了口茶水,緩了緩乾澀地喉嚨。
繼續說道。
「不過,阿慶,進那座山間小樓的難度……對現在的你來說,完全不亞於逆天改命。」
「所以,你預備先讓我考進太學,之後再做進那座山間小樓的計劃?」
蓮慶也仰頭,咕嚕咕嚕連灌了兩大口茶,喝完了,隨意的拿手背抹了抹嘴。
總是蹲著,有些累了。
她忙起身搬來兩張小板凳,將其中一個伸到身旁少年的後面。
凰鐘點點頭,做了下來。
見她並沒有因自己剛剛的話而心生退意或沮喪之情,胸腔處那一股憂慮,稍稍減緩了一些。
食指中指輕輕敲了敲杯身,往下娓娓敘述道。
「關於那座山,山門每四年才開一次。而山間那座小樓,一次只收一人。」
「小樓收弟子不論出身,不分貴賤,不分性別,不論窮富,不分種族,不分信仰。」
「噗!」
蓮慶聽到這話,嘴裡剛吞進去的茶水差一點兒全給噴了出來!
在這個等級森嚴貴賤分明的時代裡頭,她還是頭一回聽說,竟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不由得大驚道。
「那到底有什麼要求?」
「不知。」
「不知?」
面對少女疑惑打量的視線,凰鍾輕敲杯身的手指不由得停住了。
凝眉,看向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啟唇,回答道。
「每年封神祭典禮過後,來年的春天,山間那座小樓的山門便會開啟。」
「屆時,將有許多從四面八方慕名前來求學拜師的人。這些人裡頭,絕大多數都為所屬封地境內屈指可數的良才!」
「而且,基本上,全都是已經入境多年的修行者……」
「……小鳳凰,你的意思是要我來年春天跟一群來自全國各地強到變態的種子選手競爭?!搶僅僅一個小樓入門弟子資格?!」
蓮慶雙目睜圓,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沒錯。」
「……」
阿慶,這同時也證明了小樓於修行界內是何其超然的存在。
你的絕世天賦,只能類似小樓這般不拘一格的強大師門才能護得住!
這些話,凰鍾目前無法說出口,只能鬱結在心底,用力握緊了手中的茶杯。
「……好,好吧,聽上去,好像是……是有那麼一點點困難……」
蓮慶拍了拍濕透了的前襟,佯裝不在意地笑笑,臉色微微發白。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下說話時舌頭都開始帶卷,有些結巴了。
「不是一點點,是難得近乎令人絕望!因為,上一回山門開,小樓並未收任何一人。」
「全軍覆沒?」
「嗯。」
「那你還讓慫恿我去考那勞什子的山間小樓?!我就算現在有了修行天賦,拚命苦練再苦練!又哪裡及得上你口中的那些個所謂全國各地驚才絕艷的人物?!」
「所以,阿慶你要選擇放棄了嗎?那如果我跟你說,重新讓你踏上修行路的法子,艱難程度,絕不會比進那一座山間小樓低……!」
「你……又打算要選擇放棄了么……?」
「……」
話音剛落,蓮慶面色唰的寡白,咬緊唇,低垂著腦袋,久久沉默不語。
雙目炯炯凝望著身前的火盆,攥緊了火鉗子,將燒紅的黑炭,一連戳出好幾個刺眼的大洞來。
小屋內,一下子又沒了說話聲,除了偶爾炭盆里發出幾下噼啪聲之外,氣氛變得十分安靜。
隱隱約約,夾帶著幾分沉重。
凰鍾看了眼她空空的茶杯,默默起身,走到桌邊拿起茶壺,欲要替她蓄上。
後者擺擺手,並沒有接受。
而是將茶杯擱到一旁,狠狠深吸了口氣然後又迅速抬起頭長舒了口氣,牽起唇,喟嘆道。
「小鳳凰,你說,人這一生,怎麼就沒有一條容易點的路可以走呢?」
「……」
「……怎麼……就這麼難呢?」
蓮慶雙手用力捂著臉,唇畔的笑容透過指縫微微泄露出來,弧度卻愈發飽滿,彷彿她此刻真的很高興很開心。
但是,凰鍾很清楚。
此時此刻,她心裡邊應該很難受。
如果可以的話,實際上,他一點都不想告訴她這些事情。
畢竟,對一個人來說,絕望……從來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一個人絕望之後再給予對方一丁點兒希望,然而在這一丁點兒希望背後卻是更加徹底地絕望!
而且,人的心,本來就是很脆弱的東西,哪裡經得起,一傷再傷?
「阿慶,你可以選擇不走的。」
「現在的你,光就那一身武道功夫,就已經遠遠超過很多普通的修行者了……」
更別提,你的智慧,心性,勤勉,以及毅力。
其中,無論哪一樣,單挑出來,皆屬人中翹楚!
但凰鍾知道,自己的這兩句安慰,於她來說,根本毫無作用。
果然,聽了他的這句話。
蓮慶表面仍是笑,與之前不同,這一回,她笑得連肩膀都開始抖了起來,像被雨驚飛的鳥兒般!
雖然她仍舊用雙手捂著臉,卻完全掩飾不住身體里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濃濃的悲涼自嘲意味。
「不夠的。」
「小鳳凰,僅僅是這一身武道功夫……是根本不夠的……!」
「這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可不可以選的問題。」
「而是,我根本沒得選啊……」
說著說著,她的聲線突然就啞了下去,喉嚨管裡頭,感覺像是被人倒進了一丘沙粒,又干又澀,難受的要命。
凰鐘沒再多說什麼,強行將視線從她的臉上挪開,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敘道。
你哪裡沒得選,你只是不願意走罷了。
你從來,都只相信你自己一個人。
所以,才會一路走來,都那麼辛苦……
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何曾給過旁人半點機會,好能稍微近你一些?
見他樣子看上去無法理解,蓮慶只好繼續耐心解釋道。
「打個比方,小鳳凰,盛夏時節,有一天,你正好走在烈日下的石子路上。」
「而當時的你,只有一雙又臟又破又臭的爛草鞋可以穿,不穿的話,腳底板就會被燙得生出一個個血泡甚至還要被地上的石子劃出一道道血口子!」
「這個時候,不穿的話,每走一步你都會痛得死去活來。換做是我,哪怕這雙爛草鞋再爛,那也是沒辦法脫下來的。」
蓮慶雙手在半空中比劃著,說到一半,停頓了下,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繼續說道。
「但這個比喻,在你的身上是不成立的。小鳳凰,你有那麼多雙名貴的靴子,甚至從一出生起完全不用在烈日下行走,當然有那個底氣,可以嫌棄不穿。」
「至於我……從出生到現在,就只有這麼一雙爛草鞋。不穿的話,便只能光著腳走路。這麼說,你能懂嗎?」
「……」
凰鍾仍舊沉默,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
四目相對,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頭升騰的水霧裊裊,的確像極了初晨的露珠兒,晶瑩剔透,極為動人。
可右手剛伸至一半,就被這雙眼睛深處翻滾著的那一股冷漠與排斥給驚了回去。
大概,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情緒。
脆弱與彷徨,不過是他自以為的。
嘴裡那一聲聲弱弱小小的抱怨也純粹只是假象。
理性與冷酷,於她來說,才是人生常態!
她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想來,此刻,她應該早已有了決定……
……
……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她笑著開口道。
「不過嘛,再難,總歸還是要試一試!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有這些事。」
「話說回來,小鳳凰,你呢,你的修行資質如何?體內有幾座境山?」
「五座。」
「五座?那你豈不是修行天才?!」
「並非如此,我的資質勉強只能算中等。」凰鍾像是想到了什麼,唇畔微彎,苦笑著搖搖頭,解釋道。
「阿慶,當你有一天見到真正的修行天才時,便會知曉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比如我三弟,比如齊家那位少主,還有如今這座定遠侯府大公子君陌人,他們皆是一出生境海便有九座境山!」
「如此良材美資放眼整座修行界,千年來亦渺渺可數。這樣的人物,方能稱得上真正意義上的修行天才。」
「……」
蓮慶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面頰血色頓時。
「怎麼了,一下子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啊?沒,只是很意外你對人評價這麼高。」蓮慶微微別過臉,錯開他的視線,咧開嘴哂笑道。
「高?只怕是遠遠不夠。你可曾聽說過風雲榜?」
「風雲榜?似我這般看重皮相的俗人,自然只對那紅袖榜感興趣了!嘿嘿,小鳳凰,你也不差啊,紅袖榜第幾位啊?」
「如果我畫你的畫像拿出去賣,能不能賣那位紅袖榜第一美人的一半啊?」
蓮慶嘻嘻笑著,沖凰鍾擠眉弄眼調侃道。
完全忽略後者在聽完她這句話之後,嘴角詭異的抽了抽。
好在,兩人在一起也有些時日了。
知道她慣來說話沒下限,凰鍾索性也不回應,只裝作沒聽見,重新將話題引到與修行相關的上面來。
「風雲榜乃修行界內公認的年輕一輩實力高低排行榜,如今魁首……便是侯府大公子——君陌人!」
「阿疾次之。不過這榜四年一換,不知明年又會是什麼盛況?」
「侯府大公子有這麼厲害?」
蓮慶嘴角的笑容突然有些冷。
不過,凰鍾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然。」
「修行界年輕一輩定強者眾多,他們又沒打過,憑什麼他就是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