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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5 席北再見

  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韓依依為逞一時口舌之利,那大口大口灌下肚的冰可樂,終於轉化為第二天清晨來臨的劇烈腹痛。


  昨晚口出狂言被顧涼城撞見,搞得她一晚上都睡不好,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時候睡著了,肚子卻開始劇烈地痛起來。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要說這生理痛,不痛則已,一痛必定要命。


  現在的韓依依動一動都覺得困難,她吃力地捂著肚子下床,腳剛剛蹬進拖鞋裡,就一股暖流不止。


  嘶——


  真他娘的疼啊。


  霍長東這個神經病啊,大冬天喝什麼冰可樂,身體是有多好?

  明明心下明白不怪別人霍長東,可是硬還是在心底將他罵了個遍。此時此刻一定要找個冤大頭來承受她這滿腔的怨氣,搞得霍長東大清早起來噴嚏不止,誰這麼想他?


  韓依依抽出一片衛生巾,開門朝廁所走去。


  廁所有人,裡面傳出嘩啦啦淋浴的聲音,韓依依試探問:「阿箏,你起這麼早啊?」


  回應她的還是只有水聲。


  那種刀絞般的疼痛讓韓依依表情都變得有些猙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雙唇蒼白髮干。到最後根本站不住,到最後只好捂著肚子蹲在門口。


  客廳窗外的天還是青灰色,霧蒙蒙的,被攏在其中的是整個城市的鋼筋水泥。不得不說,冬季的連城真冷,冷得沒有丁點的人情味。


  正當韓依依盯著窗戶外發獃,「咔噠」一聲廁所門開了。


  裹著一身睡袍頭髮微濕的顧涼城剛開門,便看見蹲在抱腳蹲在門口縮成一團的韓依依。他停住,頓了頓,眉頭皺了皺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也沒說。


  韓依依沒想到在廁所里是他,他起這麼早?

  咕咚——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咽唾沫的聲音。


  男人睡袍微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帶水珠的垂額黑髮下是清俊的眉眼,眼裡有著星空萬里。他也不動,就那麼靜靜看著蹲在他腳邊的她,然後聽見了非常清晰的咽唾沫聲。


  為什麼顧涼城就老是能讓她流哈喇子?再說了,一個大男人長這麼好看是要勾引誰啊?真的是禍水,全是禍水……


  韓依依腹誹片刻,然後故作鎮定地起身,卻因為疼痛還是得捂著肚子說:「顧涼城,你能讓開嗎?擋住路了。」


  顧涼城不語,涼涼一眼后,越過她離開。


  呵,這麼傲,她真的不稀罕這種男人。


  ……


  韓依依換好衛生巾回到房間,又翻來滾去睡不著。她想著還要複習準備司法考試,又要惦記著晚上的兼職,她更是痛得睡不著了。


  也不知道過多久,門口突然傳來顧涼城冷冷的聲音,「韓依依。」


  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再次在門外響起,「方不方便,我進來了。」


  「啊?」韓依依頓頓,然後忙說,「進啊。」


  顧涼城開門進去的時候,韓依依側身正對門躺著,睜著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直望著她,眼裡有些懼懼的,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有事嗎?」


  韓依依看著男人步步走進,發現他手中端著個碗,碗里還騰騰朝上冒著熱氣。


  顧涼城順著床沿坐下,掃她一眼,發現她額頭是密密麻麻的冷汗。雖說不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疼痛,但是還是能夠想象一二的。


  他說:「你坐起來。」


  難得顧涼城此刻語氣清和,縱使算不上溫柔,卻已屬不易。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來,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問一句:「這什麼啊?」


  「生薑紅糖水。」他答。


  「你熬的?」


  「難不成是你熬的?」


  「……」


  韓依依有些訝異,有些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怎麼會熬這個,是不是以前也熬過。」


  是不是也為別人熬過?

  顧涼城只當她是痛糊塗了,說些胡話,沒接下文。他舀了勺,放在嘴邊吹涼后遞過去,「快喝。」


  韓依依聽話張嘴,然後咬住整個勺子,吸溜著。


  「好好喝。」他眉頭微蹙,怎麼肚子痛著還這麼不老實。


  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龍涎香蓋過這紅糖水的香氣,不經讓韓依依蹭著靠近了些,眼巴巴望著他:「這樣子不好喝,這樣坐著肚子不舒服。」


  顧涼城收回手,將勺子放回碗中,問:「那你想怎麼喝?」


  話音降落,韓依依的眼底已經有了皎潔笑意;她抓住他空閑的那隻胳膊,然後整個人一鑽,將將好把自己放到他的懷裡面去。


  投懷送抱;


  可能這四個字的成語就是這麼個意思,也應是這麼個意思。


  起先,男人隨著她的動作眼底有著微微錯愕,旋即明白過來後有些哭笑不得。他稍一低頭,就看得見她此刻白皙年輕的臉龐以及那鮮紅欲滴的耳根。


  「這樣喝舒服了?」


  「還不錯。」


  韓依依心臟撲通撲通,喝起紅糖水也格外的乖,生怕他像以前一樣,表情嚴肅對她說一句「韓依依你起開,別太過分」。


  顧涼城今兒有些反常啊。


  在他懷中的韓依依格外小心翼翼,很乖,只不過喝得很慢;明明只有一勺,卻硬是分成三口喝完。


  「韓依依。」


  「啊?」


  男人捏勺的指頓了頓,在碗沿上輕輕磕了磕,然後淡淡問一句:「不是不稀罕我嗎?」


  這一問,差點讓韓依依嗆到。


  她還以為他完全沒往心裡去呢。


  頭頂落下他溫涼的嗓音,他重複問一句:「韓依依,我對於你來說,還稀罕嗎?」


  能不稀罕嗎?


  韓依依想到這裡,覺得自己老憋屈,眼淚直直往上面冒。好半天,才酸里酸氣地說一句,「你不是喜歡那個宋思媛嗎,她比我稀罕你。」


  宋思媛?


  怎麼又扯到宋思媛身上。


  很難得,顧涼城沒有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是耐性解釋:「我最近籌備在國內開一家律師事務所,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置於宋思媛,她是我的合伙人,近期也為了事情忙裡忙外。」說完,最後補一句,「我和她,只有工作上的事情。」


  他……是在和她解釋嗎?


  以前的顧涼城可從不會這樣,從頭到尾一定是一副隨你怎麼想,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他這是被她昨晚的話給刺激到了?


  「那你還和她抱一起。」韓依依咽下一口紅糖水,說到這個就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霍長東這廝還說我是被你包養的小三,說我為了圈錢,還說——」


  「行了。」他打斷她,唇角帶著些不經意的笑,「小三都很漂亮,身材也很火辣。一聽他就在亂說,你還信。」


  「就是。」


  韓依依不由地贊同,可片刻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硬是想不出哪裡不對勁。


  明明一碗幾分鐘就可以喝完的紅糖水,硬是被韓依依磨磨蹭蹭近半個小時。她就那麼窩在他懷裡,像一隻小兔子。


  顧涼城將碗擱在手邊的矮柜上,然後微微低頭在她耳邊輕輕道一句:「我配不配,你心裡有數。」


  嘩啦——


  像是高高城牆上被人扔下一顆炸彈,一瞬間,城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分崩離析。如同一個莊嚴的儀式,提醒著對顧涼城滿懷愛意的她,要快樂。


  「好好休息。」沒等她反應,他鬆開她端著碗起身,「如果晚上肚子還是很痛的話,兼職就提前請假。不要捨不得,工錢我補給你。」


  隨著一聲關門的輕響,韓依依懸得不上不下的一顆心終於平穩了些。


  此刻身邊還殘存著他的溫度,耳邊尚存著他溫熱的氣息以及低喃——「我配不配,你心裡有數。」


  顧涼城是個妖怪;

  他總是在她絕望到對他沒有半點肖想的時候,輕易撩撥起她心中的火。


  他口口聲聲說著我們是兄妹不可能有結果的,卻還會時不時給她希望。


  真是一個有著罌粟般劇毒的男人,哪怕明知他日會有個萬箭穿心的下場,卻還是會在此刻為他赴湯蹈火。


  他要她下油鍋,她絕不入火海;他要她上天,她絕不敢入地。


  與此同時,韓依依也不會知道,顧涼城比誰都記得她的生理期,也比誰都了解她的口是心非,更是明白她的軟肋在哪裡。


  其實,有時太過於了解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好事。你會因為這種了解而變得肆無忌憚,而變得不知輕重,因為你知道如何去圓場,也知道怎麼去收拾一系列的爛攤子。


  但是,那一顆因為你變得千瘡百孔的心臟,不會因為你的了解就自動縫合成當初的模樣。不管什麼事情,你都得自己買單,畢竟世間向來如此,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嗯,哪怕是顧涼城,也要為自己買單。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


  接到席北要出國的消息時,阿箏正在顧子初的辦公室整理病程錄。


  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沒有太過明顯的反應,只是盯著手中的病程錄問了一句,「去哪裡?」


  「美國。」


  「去多久。」


  「不清楚,可能幾年,也可能不回來。」


  顧子初說這話的時候,坐在辦公室黑色軟椅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她手中的動作變得緩慢起來,再看著她漫不經心地一笑:「挺好的啊,離開。」


  阿箏想,這樣真的挺好的。


  到頭來的席北,是想要離開連城這個傷心地的。這裡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也是一拳徹底將他擊碎的地方;眼下的連城連空氣都對他透著殘忍,不得不說,這裡實在是承載了太多讓他難以承受的回憶,在這裡的他只會是痛苦的。


  離開,多麼色厲內荏的詞。


  阿箏唇角始終有抹淡淡的笑,像是小丑艱難維持在嘴角的笑一樣。她笑得有些吃力,卻有著難掩的生動,「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走啊。」


  「今天五點吧。」顧子初抬手看一眼腕錶,三點十分,他接著說:「我也是剛剛才收到他發的簡訊,他說不用送,只是通知一聲。」


  「恩。」


  阿箏淡淡應著,心想也沒準備去送。


  顧子初還想說點什麼,阿箏卻放下手中的病程錄說去趟廁所。她轉身開門出去,背影落在男人眼底,始終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心疼席北,只是說到底人是自私的。他是心疼席北,畢竟這麼多年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但是他不願意阿箏心疼他。一星半點都不想有。


  一護士在如廁的時候,隱約聽見隔間有著壓抑的哭聲。細細一聽,是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哭聲,隱忍克制,不動聲色卻又聲勢浩大。


  阿箏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一個人躲起來哭。


  「滴——」


  手中握著的手機突兀震了一下,打斷阿箏的哭聲。


  一條席北發來的簡訊,寥寥數個字——


  「走了,安好。」


  他說他走了,然後他祝她安好。


  屏幕已經不那麼看得清,取而代之的是一滴又一滴的淚砸在上面,暈上一朵又一朵小水花。


  從溫冬芸嫁入席家的那一天起,就註定寫下了今天的結局,也就註定如今這破碎無比的格局。


  「阿箏?」


  外間突然傳進來顧子初的聲音,讓裡面的她瞬間慌了神,開口間有止不住的哭音:「我在。」


  要知道顧子初是何等聰明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此刻他最愛的女人,正躲起來為另外一個男人哭泣。


  「不舒服嗎?」


  「我馬上出來。」


  像是原形畢露般的窘迫,阿箏近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抬手抹自己臉上的淚。


  有幾個護士進來想上廁所,一進去便看見立著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再細細一看,這不是顧教授是誰。不由地條件反射地問好,然後轉身扭頭就走,出去后又疑惑,顧教授在女廁做什麼?

  顧子初面上四平八穩風平浪靜,內心卻還是有些端不住,他有些站不住,「阿箏,我在外面等你。」


  阿箏努力平復自己內心的情緒,一口氣連做好幾個吐納,才起身開門。


  他就在門口等著,不顧周圍目光就站在女廁門口等她出來。時不時有人經過,還是忍不住會多看顧子初兩眼。


  見她慢吞吞出來,臉上淚雖說是擦乾淨了,可是眼圈通紅有著隱不住的傷心。


  「阿箏。」男人溫聲喚她一句,道:「我們去送送他。」


  一剎的錯愕,阿箏猛地抬頭望向他,發現他一雙眸依舊黑白分明,也依舊深不見底。


  「去送席北嗎?」


  「恩。」


  阿箏,縱使我有千萬個不願意,此刻我還是得讓你去,我得擺出一副大度寬容的樣子,讓你去送他;他這一走,興許一輩子也不會回這個連城,我不願意你一輩子都守著回憶和負罪感過。我不想我的枕邊人,會日日夜夜都想起另外一個人。


  我不想這樣。


  ……


  連城玉流機場。


  席北剛剛託運好了行李,取好了登機牌等著登機。


  今日的他戴了一副厚重的黑墨鏡,快要擋住半張臉;他透過一層墨色的黑,將目光投向人群,一張又一張或年輕或蒼老的面孔。


  這裡他來過很多次,來來回回,人來人往。


  以前他離開連城出差辦事,或者去參加某個活動時,總會提前訂好返程的機票;只是這一個,只有離開,沒有返程。


  他再也不會回來;

  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將他徹底摧毀且沒有一絲人情味的城市。


  興許多年後的連城人說起他席北,也只會將他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打著哈哈說:「當年的連城第一公子席北多麼意氣風華啊,到最後,還不是變成了個遠逃他鄉的落魄子弟。」


  老天爺不會讓一個人的一生過得太舒服,席北想,他活這二十多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好不瀟洒快活;可是最終,老天給他安排的定時炸彈終於爆炸,徹底粉碎一切。


  可能這就是命;


  人在很多時候,解釋不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時,總會喜歡拿「命」「天意」「天註定」等等,這一些列的說辭來欲蓋彌彰。


  席北的視線透過厚重玻璃,落在此刻連城的天空上,目光深邃悠長,沒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


  冬季連城的夜總是來得很緊,才不過四點多的光景,暮色便隱隱如打翻的墨水,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攏住所有人。


  這樣的暮色以後不會再有,這讓他有些出神,直到阿箏出現在他面前。


  像是憑空出現——


  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雙眼波光流傳地看著他,包含太多複雜情緒。只這麼一眼,他都快要誤以為,她是來跟他一起走的。


  只是這個猜想明顯不成立,因為她身後兩米,站著顧子初。


  「要走了啊。」


  在席北聽來,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機場很吵,他都快要聽不清。並且,這是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陳述句,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阿箏也覺得自己有些傻,見他不說話,心下更是緊張。她抬頭,想看他的眼睛,卻發現隔著厚重的眼鏡根本看不見。


  「來送送你,我——」她頓了頓,補一句,「還有子初。」


  「嗯。」他應著,然後目光投向她身後的子初身上,緩緩一笑,「都說了不用來的。」


  聞言,顧子初上前幾步來,同阿箏並肩而戰。他看向席北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平和,盡量控制住一種名為「憐憫」的情緒表露出來。


  誰都知道,席北近乎是痛恨誰用滿懷憐憫可憐的目光看他;

  他對此深惡痛絕。


  顧子初用一種再普通不過的語氣說,「聽說美國的冬天潮得很,你有慢性支氣管炎,出門記得戴戴口罩。但是那邊空氣比中國好,我這擔心是不是多餘了。」


  席北笑著應,「好,我知道。」


  尋常的寒暄,像是沒人會離開,而席北只是外出旅遊一趟,會很快回來。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席北的離開是註定的,歸來卻是個無人能解的未知數。


  阿箏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小孩,站在原地,迫切地想要同他講些什麼;只是內心千言萬語的隻言片語全部涌在眼角,變成了一滴懸懸欲墜的眼淚。


  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而從頭到尾的席北一直微笑著,是一種陌生友好的微笑。他始終在笑,薄薄的唇角始終挽著一個剛剛好的弧度,像是勾畫完工的面具。


  「不說了,等機了。」席北揚了揚手中的登機牌,點頭示意,轉身離開。


  阿箏的唇動了動,最後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她看著他的背影,熟悉又陌生,看著他匯入人流變成排隊人員中的其中一個;再看著他,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


  最後,耳邊是飛機轟鳴而起的聲音。


  阿箏仰頭,看見那輛飛機直直駛向了連城暮色的天空之中,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的完全看不見……


  席北——


  再見;


  何時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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