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鳴冤
二十日後,葉明煜一行人的車馬隊,已經來到了燕京城門口。
葉明煜雖然自詡走南闖北多年,但上次來燕京城,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乍一來到,撲面而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倒是讓這高大的漢子,顯出幾分局促來。
桐鄉的百姓們更是沒有見過這等陣勢,光是燕京城的城門,大家都指指點點。平安牽著代雲的手,看著城門口的小將發獃——在桐鄉,守城門的人,穿的也不是這般威武的鎧甲。
「原來這就是燕京城。」張屠夫樂呵呵的道,突然想到了什麼,「當年薛大人的女兒就是嫁到了這裡呢。」
姜梨看了一眼馬車裡,已經睡著了的薛懷遠,心中一片黯然。
出嫁時,薛懷遠一直細細叮囑她,只道一旦得了機會,就會和薛昭進京看她。但姜梨也清楚,薛懷遠事務繁忙,桐鄉雖然是小縣,大大小小的事多起來,薛懷遠想找個合適的時間,也並不是那麼容易。
果然,還沒等得及薛懷遠到燕京,她和薛昭便先出了事。等薛懷遠真正到達了燕京城的時候,她不是薛芳菲,薛懷遠也失去神智,相逢不相識。
「阿梨,我們現在就進去吧。」葉明煜道。
姜梨回過神:「好。」
這一行人,少說也有一百來人。守城門的小將見這麼大一群人突然前來,還以為是前來逃命的難民。當即幾人圍了過來,神情嚴肅,將葉明煜堵在門口,仔細盤問。
姜梨掀開馬車簾,由桐兒扶著走下馬車,徑自走到那幾個小將面前,將姜家的通行令遞過去,笑道:「諸位大哥,我是姜家二小姐,這些都是桐鄉的百姓,上燕京錯是為了打官司告狀的。」她又從袖中摸出一方紙遞過去,笑道:「這是謄寫的訴狀,這裡的每個人,上頭都有名字的。我便將這張謄寫的給你們,待這場官司打完后,大家出城的時候,各位再一一比對。可好?」
幾個小將一愣,姜二小姐?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燕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說姜二小姐在襄陽鄉下帶了一幫百姓,要給罪臣翻案?怎麼?現在就已經到了?
看手上的通行令,的確是姜家人無疑。守城門的小將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將通信令還給姜梨,又接過那張寫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紙張,側開身子,讓另一頭大開城門放心,道:「姜二小姐請過。」
既然是姜家的小姐,出什麼事也有姜家兜著,他們倒是不怕。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邊去。
城門大開,百姓們見狀,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是敬畏。燕京城這樣的地方,他們來了就是鄉下人,別說是守城小將,便是普通人看不上他們也是正常的。姜梨三言兩語,這些守城門的就待她如此恭敬,還放了行,可見姜家在燕京城中的勢力。
葉明煜也嘖嘖稱奇:「還別說,你爹的這勞什子通行令還真有用。我記得我們從前來燕京城的時候吧,得檢查好幾遍。你們這倒好,這麼多號人,說放就放了。」他也不知道是說話口無遮攔還是嘲諷燕京城官員個個見風使舵。
姜梨笑笑:「人之常情。」
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進了城門。
幾個守城門的小將在背後,小聲議論道:「進京了進京了,酒樓里的說書先生總算是有了新話本,不知這一回姜二小姐又要在燕京城掀起什麼樣的風波。」
「可是不對啊,」另一人摸著下巴,「姜二小姐帶著這些人不是為了上京翻案的嗎?怎的後面還有囚車,那囚車裡坐的是誰,他們這是用私刑?」
「嗨,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官家的事,那是咱們能管得了的嗎?姜二小姐就算是捅了什麼簍子,人家爹還是首輔大人,也不礙什麼事,咱們只管看熱鬧就好唄。」
「說的也有道理。看她這陣勢,這回,燕京城真要不得安寧了。」
……
進了城,就更熱鬧了。
燕京城的街道都比桐鄉寬闊許多,街上人來人馬,酒樓修的高大氣派,四處可見雜耍藝人,賣糖葫蘆的小販。對於第一次上京的桐鄉人,幾乎要看花了眼。年紀大的還好些,雖然也覺得新奇,到底還能忍住。年輕些的便忍不住了,看的眼花繚亂,走路差點絆倒。
桐鄉人看稀奇的同時,燕京人也在看桐鄉這一行人的稀奇。這麼大一群明顯不是本地人的外地人出現在燕京,怎麼看都實在太顯眼了。但隨行的人衣裳打扮都很普通,甚至看著還有幾分樸素,因此不是皇親國戚出行。
有人認出了車馬隊隨行的護衛,偷偷與身邊人說道:「哎,那不是首輔府上的護衛么?」
「首輔府?首輔府沒什麼人離京啊。莫不是姜二小姐吧,不是說她帶著一幫鄉民上京為罪臣翻案么,算起來現在回到燕京城,正是時候。」
「姜二小姐帶著桐鄉縣民回來了」這個消息,潮水一般的迅速席捲了整個燕京城。大街小巷都得知了這個消息,看熱鬧的人都從家裡出來了。
有人問:「姜二小姐這是要把這些人都帶回姜府去么?首輔家雖然大,但這麼多人,只怕也住不下吧。而且首輔大人會讓這些人住進去么?便是再心善……也可能招來麻煩的啊!」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幹。」
「哎,這姜家小姐,真是太出格了。生出此女,家宅不寧,家宅不寧啊!」
首輔府里,姜元柏剛剛下朝,才在書房裡脫下外袍,喝了一口季淑然送上來的熱茶,外頭就有人來報:「老爺,二小姐回京了!」
「什麼?」姜元柏喝茶的動作一頓:「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報信的人現在正在晚鳳堂,和老夫人說此事呢。說二小姐帶著上百號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熱鬧的人,都瞅著二小姐呢。」
姜元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自來圓滑,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雖然虛榮,卻並不愛出風頭。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雙眼睛盯著,越是出風頭,越是會惹人嘴舌。姜梨倒好,一回京就鬧出這麼大陣仗,現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們姜家了,姜梨要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姜元柏的舌根嚼一輩子!
「我去晚鳳堂看看。」姜元柏說完這句話,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邊應著:「我也去。」面上閃過一絲笑意。
還不等她出手,姜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鑽。她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姜梨如今才十五歲,就攪得天翻地覆的,別的不說,哪個好人家敢要這麼不安分的當家主母。姜梨這是一點點踩碎了自己未來可能有的好親事。
當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鬧越好,最好是鬧得事情大到無法收拾,最好是將自也賠了進去。
兵不血刃,那最好。
來到晚鳳堂,姜老夫人正與姜元平說著什麼。
姜元平慣來臉上的笑眯眯也不見了,顯得幾分嚴肅。姜元興不再,自從姜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後,姜元興顯得沉默了許多,從前和姜元柏兩兄弟還會說兩句話,如今見了,只是短暫的打個招呼,就沒有其他往來了。
不過姜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見姜元柏來了,姜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娘,」姜元柏道:「兒子慚愧,是兒子沒有教好姜梨。」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她其實覺得姜梨是個挺聰明的人。自打姜梨從青城山回到姜家后,她將姜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只覺得姜梨可能是這個府里小輩中,最聰明、看的最透徹的一個。但她對姜梨也說不上很喜歡,不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姜梨總是帶著一種溫和的疏離。
就像姜梨看她,雖然尊敬,但並不親熱一樣。
這個最聰明的小輩,如今卻在這種大事上犯糊塗。姜老夫人道:「我並不想責怪她,畢竟她是我孫女。但是老大,二丫頭總是忘記一件事,她是我們姜家的女兒,做事之前,首先要考慮的是姜家會不會受影響。如今她做的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說姜家,你和老二如何自處?同僚會怎麼看你們,皇上會怎麼想?還有幼瑤,她和周家的親事已經壞了,總歸還得嫁人。二丫頭這麼一鬧,幼瑤的親事也會受影響,她這是……這是做的什麼事呀!」姜老夫人連連搖頭。
季淑然聽到提到姜幼瑤,立刻打蛇隨棍上,含淚道:「老爺,娘說得對,這一次實在是梨兒做的太過分了。幼瑤什麼都沒做,先是周世子那頭,如今我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再能為幼瑤尋一份妥當的親事……梨兒這麼一鬧,燕京城裡還有哪家的好人家敢親近咱們,這、這,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是梨兒的繼母,平日里不敢責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爺,您是她的親生父親,您總得管管呀!」
季淑然拿帕子擦拭眼淚,不知是不是真心為姜幼瑤擔心,看起來竟十分真實。這話聽在姜元柏而中國也十分刺耳,他沉聲道:「什麼敢不敢的,你是大房夫人,她喚你一聲母親,你有什麼不敢管的!日後她要是反駁,你就帶她來見我!我就不信這姜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治得了她。前些日子我看她從青城山回來有所長進,如今看來,她還是和從前一般,頑劣不堪。早知道就不該接她回府!」
季淑然一聽,心中喜出望外,姜元柏這話,分明是對姜梨失望了。只要姜元柏心中對姜梨的那份愧疚不再,徹底失望,讓姜元柏厭棄姜梨,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姜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打的什麼主意,她不會不知道,只是平靜的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怪責哪個,日後說也不遲,當務之急是現在怎麼做。」
「是啊大哥,」姜元平也道:「梨兒剛一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看著咱們,不能讓她這麼繼續下去了。」
「我想好了,」姜元柏面色沉沉,「等他們一回府,我就把她關起來,誰也不許見!什麼罪臣翻案,什麼桐鄉風波,都和她五官,和我們姜家無關!那些人愛怎麼鬧怎麼鬧去吧,總歸姜梨她是不許參與進去了!沒有姜梨,我看他們也成不了氣候,全當一場笑話,京里人笑著笑著,此事就過去了,日後誰也別再提!我就當我姜家扮花臉唱了齣戲,玩笑觀眾罷了!」
眾人沉默,現在看來,這也的確是最好的法子了。姜梨做下的事已經無法更改,能做的也就是阻攔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管姜梨這出「翻案」能不能行,最後的結果都是姜家成為笑柄。
姜梨一個小姑娘,插手什麼政事?薛懷遠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這麼不留餘力的幫忙?
人的唾沫星子,有時候會淹死人,是最可怕的武器。
正說著,姜景睿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來,就道:「聽說姜梨回來了?怎麼沒見著他。」
姜元柏沒好氣的道:「還沒到。」
「還沒到?」姜景睿奇怪,「按之前傳話的消息來看,姜梨應該到咱們府上了啊。腳程再慢也該到了,她該不會不回府了吧。」
「怎麼可能?剛回京不回府還能去哪兒,這像話嗎!」姜元柏怒道,心中卻感到一絲不安。
姜梨是個聰明的人,聰明,且有主意,當她決定做一件事的時候,一定會考慮的很周全。莫不是已經想到了自己要關她,乾脆不回府,打算住到外面去?
想到這裡,姜元柏怒氣更甚,這是根本沒把他這個爹放在眼裡。再說了,以為不回家,自己就拿她沒辦法了嗎?只要這案子沒上堂,他綁都要把姜梨綁回來。
姜景睿聳了聳肩,沒再說話。正在這時,報信的小廝又回來了。
這一回,他比上回看起來驚慌多了,大冬天的,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道:「老夫人,老爺,二小姐他們沒有回府,他們、他們去了長安門。」
長安門?
姜元柏面色大變。
「他們去長安門做什麼?」姜景睿好奇地問。
「去長安門,打石獅,鳴冤。」姜元柏擠出幾個字來。
……
長安門在皇宮的正前方。
特殊日子的時候,皇帝在這裡舉行祭典,平日里官兵把守,並無什麼人來。
寬闊得四方場地里,兩座高大威武的石獅矗立著,兩座石獅的面前,又各自有一塊漆了紅漆的羊皮巨鼓。鼓槌也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動過,鼓面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車隊在長安門前停下來,姜梨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以長安門為中心的四處,四面八方都是圍觀的人群。那些人群見姜梨下馬車,俱是眼睛一亮,姜梨才是這齣戲的主角,姜梨出來了,好戲就要開場了。
不遠處的酒樓里,亦有紅衣美人,漫不經心的看著長安門前的纖弱身影,吩咐身邊人,道:「看緊點兒,別讓人鑽了空子,弄死了小傢伙。」
「是。」文紀領命。
姜梨鬧出這麼大陣勢,那位主知道了,自然會氣急敗壞,恰好又不是什麼有所忌憚的性子,就怕躲在人群中暗中對姜梨下手。既然是自己的人,被別人取了性命,他的臉上也無光。
況且他也想看姜梨怎麼贏回這一局,所以務必要保護她。
姜梨走到長安門前。
長安門前兩個小將木訥的盯著她。
姜梨轉過身,葉明煜站在他身邊,桐鄉的百姓們都安靜下來,到了這裡,他們都知道要做什麼。
「我想了又想,此事不能久等,因此我未曾回府,直奔這裡,今日事今日畢,今日我們既然來到燕京,就乾脆將第一件事辦了。諸位,」她指了指那兩座石獅,道:「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這裡就是長安門。」
「長安門,打石獅,鳴冤鼓。」姜梨道:「這就是最後一個可以得到公正的機會。」
她想,若是當年她還有一口氣,能出的了狀元府,第一件要做的事也就是奔赴這裡,拿起鼓槌,打石獅鳴冤鼓,將自己的一腔冤屈全都訴說出來。不過,當時的情況,未必也可行,當時她的對手是永寧公主,而她只有一個人,永寧公主勾勾指頭,就能將她的證據輕而易舉的抹去,就像她的性命一般。
現在不同了,以姜二小姐的身份,全燕京城的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小老百姓,全都關注這件事。而且她的身邊,還有這麼多人。永寧這一回想把痕迹清理的乾乾淨淨,恐怕會有些困難。
而且她也不會給永寧這個機會。
姜梨面對著桐鄉百姓,道:「世道上,公平與正義本就很難得,有時候,付出性命也未必能得到。所幸的是我們至少得到了這個機會,雖然這個機會也不是白白得來的。」頓了頓,她才說出後面的話,「民告官如子殺父,坐笞五十。打了這頭石獅,鳴了這面冤鼓,就要坐笞五十。假若勝了呢,自然皆大歡喜,假若敗了,輕則翻不了案,遭杖刑,重則性命都要丟掉。」
桐鄉的百姓面面相覷,燕京城的百姓也交頭接耳,便是囚車裡的佟知陽一行人也有些詫異。他們都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姜梨道:「這些,換一個公平和正義,但未必知道結果。誰願意站出來?鳴這個冤鼓?」
坐笞五十,至少也要丟半條命,有些身子弱些的,一命嗚呼也有可能。這樣的話,便是打勝了官司,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慘重了。
姜梨平靜的道:「如果沒有人願意,這面冤鼓,就由我來鳴吧。」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她面色淡然,似乎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並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對。要知道,她和薛懷遠並未任何關係,卻為薛懷遠做了許多,甚至願意冒著生命危險。
「怎麼能勞煩二小姐。」一人從人群里站出來,從從容容的道:「我誓死追隨大人,為大人翻案,是做屬下的職責。這面冤鼓,由我來鳴。」卻是彭笑。
「還有我。」何君也站出來道:「坐笞五十,比起我們在桐鄉被狗官動用的酷刑,實在不值一提。我也來。」
「還有我們。」古大古二也站出來,「不過是鳴冤鼓,我們兄弟二人願意!」
葉明煜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些人細胳膊瘦腿的就不必了,爺爺我皮膚糙,不怕打,我這輩子還沒鳴過冤鼓呢,我來!」
「誰都別和我爭了,這件事怎麼能少了我。」張屠夫也站出來,「你們力氣小,我是殺豬的,力氣大,打一下,保管整個燕京城都能聽得到,我來!」
「我來!」
「我來!」
「我來!」
就像是被感染了,一個有一個的桐鄉百姓站出來,爭先恐後的要鳴這面冤鼓。
就連柔弱的代雲也道:「我也想鳴一鳴冤鼓,就算不為了薛大人,也是為了我們自己,馮裕堂在的這些日子,我們這些桐鄉百姓,實在是太苦,太苦了。既然公平和正義這麼難得到,坐笞五十又算得了什麼呢?二小姐,您讓我也來吧!」
沒有一個人退縮。
那管著長安門的兩個小將,木訥的神情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他們在這裡守著兩座石獅,見多了想要來鳴冤鼓的人。
若非走投無路,一腔冤情無處訴說,誰會來這種地方,那些來的人,大部分的人再次轉悠了許久,都回去了。只因負擔不起這公平的「代價」,只怕還沒得了勝,自己就丟了命。那些沒有回去的,大多數也是抱著必死無疑的決然,想著與仇家同歸於盡,彷彿趕赴刑場。
但是,但凡有任何一個選擇,他們都不會主動去鳴那面鼓。
兩個小將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一齊爭先恐的想要將那面大鼓敲響,毫無退縮之意。就連被柔弱婦人牽著的女童,目光也滿是堅定,並不動搖。
看來的確是有天大的冤屈,看來也無所畏懼。
燕京的百姓看著這頭,漸漸地沉默下來。雖然他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但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麼多人毅然決然,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而姜二小姐就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她就像人群的主心骨,她短短的幾句話,就是這裡的民心所向,人們願意追隨著她,因她能帶給他們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再艱難,希望就是希望。
希望能給人走下去的勇氣,希望能戰勝一切。
囚車裡,馮裕堂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的張揚,眾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
一個桐鄉百姓厭惡他極了,見他大笑,當即就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兒朝他擲去,惡狠狠地道:「笑什麼笑!」
馮裕堂道:「我笑你們蠢!我笑上天真是厚待我,不管這場官司怎麼樣,還沒打,這裡面的人就要倒下一半,也許還有人死了呢!你們為了整我,付出這麼大代價,我心中快意,樂不可支!」
說罷,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人群憤怒的看著他,但也不得不承認,馮裕堂說的是事實。這種感覺實在令人憋屈,惡人還沒得到懲罰,好人就先失去東西,誰他娘的定的規矩!
姜梨也輕輕笑起來。
馮裕堂漸漸止住笑容,陰鶩的看著她,問:「你又笑什麼?」
「我笑馮大人天真。」姜梨淡淡道:「坐笞五十是不假,但你忘了,鳴冤鼓的人,不止一人。從沒有人說過,既然是一樁案子,所有的人加起來坐笞五十,是不可行的。」
「這裡有上百來人,每人一下都多了,倒也能挨得過去,算不得什麼。」姜梨譏嘲的看著他:「你說是吧?馮大人。」
馮裕堂漸漸笑不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群里的鬨笑聲。
「才一人半下啊!那沒啥,我幫大伙兒多打幾下!我皮厚,不礙事!」
「別啊,我也想嘗嘗是什麼滋味,大家不許搶!」
「能不能多打半下呢?這半下半下的打,也真他娘的太折騰人了,痛快些!」
小樓里,姬蘅噗嗤一下笑出來。
這種辦法……她也還真是想的出來,不過鑽官制的漏子,向來是她最擅長的事。她是決計不肯吃虧的,她精明的要命。
姜梨慢慢的走到那面巨鼓面前。
巨鼓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早已等待多時,石獅威嚴,頭覆霜雪,穿越了四季秋冬,正義終於要來了。
「咚!」鼓面的灰塵被重擊錘的四處飄散,幾乎要與天上的雪混在一處,灰塵過後,竟是清明。
「咚!」兩世的冤屈,終於找到正義的出口,這出口狹窄而深不見底,然而仔細循著光亮找出去,終於還是看到了一線天光。
「咚!」從沉悶到清晰,從混沌到清明,也不過是三聲鼓。
鼓聲響徹了整個長安門,驚動了整個燕京城。
所有人都聽到了。